但是现在身处大自然中,沈知寒忽然意识到自己为什么不满意之前的设计,——钻石自带的精致和凌厉感,与初春时节万物萌发那种稚拙与天真是有悖的。 所以比起钻石,可能珍珠甚至异形珍珠更能表现沈知寒想要的感觉。 午后阳光明媚,微风拂过河面,泛起粼粼的波光。沈知寒坐在一张小马扎上,手里抱着速写本和铅笔,望着远处的河岸发呆。 怎样让珍珠和宝石相得益彰也是一个问题,两者的材质大相径庭,放在一件作品里往往是红花绿叶的关系,比如戴妃那条标志性的蓝宝石珍珠短链。沈知寒不准备做这种传统的以珍珠陪衬宝石的设计,他想最好是宝石和珍珠不分你我、相映成趣。 于是不免想到那件曾经在故宫展出过的卡地亚珍珠钻石王冠,用了端庄稳重的中式回纹设计,没有主石,也没有视觉中心,很好地平衡了珍珠和钻石,是一件值得参考的作品。 一边想着,沈知寒一边在本子上涂涂画画。 不远处段珣和爷爷坐在一起钓鱼。难为段珣耐得住性子,好半天了一动不动,雕塑似的伫立在河边。沈知寒偶然抬头,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一会儿,发了会儿呆,又低下头继续画自己的画。 仿佛有所感应,在沈知寒收回目光的同时,段珣回过头,望向这边静静画画的沈知寒。 阳光下沈知寒的发梢呈现柔软的金色,他这样认真画画的样子,在段珣的记忆里出现过无数次。 “发呆,鱼都跑咯——”爷爷的声音将段珣的思绪拉回。 段珣回过身,水面平静如常,哪里来的鱼? “爷爷。”他无奈道。 “知寒也大了,早晚要自己成家的,你这么寸步不离地看着他,以后让人家姑娘笑话,那个词儿叫什么来着,妈宝男,不,哥宝男。”爷爷说。 段珣面不改色:“谁今天说他还是小孩来着?” “我们隔代亲,不一样。” 这一次段珣没有反驳,沉默很久,他忽然没头没尾地说:“他是我看着长大的。” 爷爷不明所以,段珣转过头,淡淡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沈知寒,说:“没有人比我更希望他过得幸福,如果他遇到喜欢的人,我一定会成全他。” 这话听起来似乎哪里不对,爷爷皱了皱眉头,一时没反应过来。 段珣收回目光,顿了顿,看向爷爷认真地说:“但是在这之前,我有义务照顾好他,他心思单纯,容易被骗。” “唔……”这句爷爷听懂了,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说,“这倒也没错,知寒的父母留了那么多遗产给他,他年轻不经事,是容易招来目的不纯的女人。” ——不只是女人。 段珣在心里默默补充。 专心画画的沈知寒并不知道爷爷和段珣说了什么,他临摹了几种认识的不认识的植物,随手画了几个常见的皇冠版式,不知不觉消磨了一下午的时间。 今天一天过得忙碌而充实,既锻炼了身体又锻炼了大脑,连带着心情也得到放松。 回去路上沈知寒步履轻快,远远望见家里的炊烟,回头问爷爷晚上有什么好吃的。 “有黄豆炖猪手,还有百合炒虾仁,别的我就不知道了,要看你奶奶心情。”爷爷笑着回答。 回到家,还没进门便闻到饭菜的香味,四菜一汤满满摆了一桌,奶奶从厨房出来,招呼沈知寒和段珣:“一下午累了吧,快去洗手吃饭。” “知寒早就饿了,路上就问吃什么。”爷爷插嘴说。 奶奶笑道:“有知寒喜欢吃的百合虾仁,还有桂花糖藕。” “哟,还有酒。”爷爷眼明手快,拿起桌上的小酒瓶,拔掉塞子嗅了嗅,“女儿红。今天什么日子?” “当然是小珣和知寒回家的日子。”奶奶回答完爷爷,给沈知寒递了个眼色,悄悄说:“听说你哥平时不让你喝酒,没关系,在奶奶这儿可以喝。” 不让喝酒? 沈知寒一时摸不着头脑,只听段珣无奈道:“您这又是听谁说的?” “你爸爸说的,说你在家好大的官威,对知寒这不许那不许。” “我……”段珣噎了一下,“他吃药的时候我才不许他喝,平时我哪管得了他?” 这话倒是不假。段珣平时对沈知寒一句重话也没有,所谓的“这不许那不许”大概率又是段叔叔的夸张。 看着段珣有口难辩的样子,沈知寒有些幸灾乐祸,故意卖乖说:“还是奶奶好。” 奶奶笑弯了眼睛:“乖。去洗手吧。” 沈知寒的爱好不多,喝酒算是一个。受限于孱弱的身体和说出去丢人的酒量,大部分时候都只浅尝辄止,很少真的喝醉。 今天也一样,奶奶嘴上说喝点没关系,最后顾忌沈知寒的身体,只给他倒了一小杯:“这酒后劲大,慢慢喝。” 爷爷端起酒杯,抿了一小口,心满意足地咂咂嘴,说:“关于这个我要辩驳两句,我们写字画画的哪有不喝酒的嘛,是不是?” 奶奶白他一眼:“谬论。” “当然了,身体要紧,凡事都要适度。” 除去上次那锅没有酒精的热红酒,沈知寒已经很久没有喝过酒了。他端着酒杯,先浅浅闻了闻,馥郁的酒香伴随某种淡淡的甜香钻进鼻腔,还没入口仿佛就让人有了醉意。 出于习惯,沈知寒看了一眼段珣,像一只嘴馋偷吃的小猫,悄悄观察饲养员的反应。 显然段珣对他无可奈何,默许了他的行为。 沈知寒放下心来,小小地抿了一口,浓郁的酒香化开在舌尖,伴随着一丝丝酸甜和黄酒特有的鲜,醉人心脾。 “好香。”他舔舔嘴唇,说。 奶奶笑得宠溺:“小馋猫,和你爷爷一样的馋。” 这些年上了岁数,爷爷也被奶奶管着不许多喝酒,今天纯属沾了沈知寒的光。 听奶奶这么说,爷爷放下酒杯,夹了一粒花生米,不服气道:“这话说的,食色,性也,不馋那是圣人。” “就你会狡辩。” “哼。” 老两口拌嘴,沈知寒端着酒杯,一口接一口,不知不觉喝完了一杯酒。 他没觉得自己喝得快,疑惑地把酒杯倒过来,抬头看向段珣:“没了……” 段珣无奈叹气:“吃饭。” “哦。” 沈知寒恋恋不舍地放下杯子,过了一会儿,见爷爷喝完一杯倒了第二杯,又起了心思。 他左右看看,从三个人中选了最好说话的一个:“奶奶,我可以再要半杯吗?” “当然可以了。”果不其然,奶奶一口答应。 “谢谢奶奶。” 从始至终沈知寒没有看段珣的反应,以防自己心虚。酒劲来得慢,他现在才刚刚开始觉得脸热,反应好像也变得有些迟钝。 窗外天色渐暗,一轮圆月升上夜空,散发着清幽的光辉。酒精带来的飘忽的愉悦像一朵云把沈知寒托起来,他捏着酒杯,抬头望着月亮,不知不觉发起了呆。 爷爷和段珣又在聊什么,他听不太清,只听到奶奶带着笑意的声音:“知寒醉了?” 沈知寒缓慢地回神,摇摇头说:“没有醉。” 他的眼神已经不太清明,目光像蒙了一层雾气,声音也轻飘飘的。灯光下白皙的皮肤泛着薄红,尤其耳朵和眼角,像抹了胭脂一样。 这个样子显然是醉了,爷爷惊奇道:“才两杯就醉了?” 沈知寒仍旧摇头:“没有醉。” 说着头一歪,靠在段珣肩上:“哥……” 段珣搂住他,防止他歪歪扭扭掉下去,说:“还说没有醉。” 沈知寒把段珣的杯子拿起来,咚一声放在面前:“你也喝酒了,你也醉了。” “我只喝了一杯。” “你醉了。” 沈知寒依依不饶,完全忘了段珣的酒量才不像他这么差。段珣没有办法,只好顺着他的话说:“好好,我醉了。” “这孩子,”奶奶笑得无奈,对段珣说,“你快带他回房间休息吧,睡前记得用热毛巾给他擦擦脸。” “知道了。” 沈知寒被段珣架起来,离开前不忘乖乖跟爷爷奶奶打招呼:“爷爷再见。奶奶再见。”
第14章 14 心跳 喝醉的沈知寒变得软绵绵的,没骨头似的趴在段珣身上,嘴里嘟囔着自己听不懂的话,一会儿叫“哥哥”,一会儿叫“段珣”。 段珣半拖半抱把他弄到床上,耐着性子问:“又怎么了小祖宗?” 沈知寒的眼睛雾蒙蒙的,直勾勾地看着段珣,问:“你为什么不叫我小公主?” 段珣愣了一下,忍着笑意说:“抱歉,小公主。” 沈知寒勉强满意,把拖鞋踢掉躺在床上,继续嘟嘟囔囔:“你以前都叫我小公主的,你一定是不喜欢我了,我要给阿姨打电话,说你讨厌我……” 他一喝醉就像换了个人,平时话不多,这会儿却有说不完的话,不知道从哪里学的刁蛮不讲理。 “哥哥不喜欢我,哥哥讨厌我……” 尽管知道沈知寒在胡言乱语,段珣还是认真地解释:“我没有不喜欢你,也没有讨厌你。” ——竟然还反驳。 沈知寒来了脾气,从床上坐起来,说:“那你说你喜欢我。” 段珣动作一顿,脸上浮起一抹复杂。 相顾无言,沈知寒怔怔地看着段珣,半晌,听不到自己想听的话,慢慢安静下来,垂下眼帘:“你就是不喜欢我……” 他的表情有困惑和不服气,更多是失落和沮丧,仿佛得到段珣的喜欢是世界上最重要的事。 “为什么不喜欢我……” “知寒,”段珣心里叹了口气,蹲下来牵住沈知寒的手,像小时候那样温声安慰,“哥哥没有不喜欢你。哥哥最喜欢知寒。” “哥哥……”沈知寒将信将疑地抬起头,见段珣不像是骗人的样子,犹豫了一下,凑过去小心地环住段珣的脖子,靠在他身上,“我也喜欢哥哥。” 喝醉了的沈知寒心性与小孩无异,口中的“喜欢”也仅仅只是小朋友之间单纯的喜欢。段珣心里很清楚,却无法控制自己心跳加快、呼吸停滞。 怀里的人单薄而纤弱,皮肤细腻柔软,散发着淡淡的体香,还有一点似有若无的酒气,随着吐息拂进段珣的衣领。 他靠在段珣颈窝里,说话时嘴唇微微翕张,柔软的唇瓣蝶翼般轻轻蹭过段珣的皮肤。 段珣整个人都僵住了。 “哥哥……”沈知寒仍在喃喃自语,这次终于不再是喜不喜欢的话题,“我头晕,我想睡觉……” 他的酒量这么多年从来没有长进,一喝就醉,却一直乐此不疲。 段珣抬手拍拍他的后背,说:“你先躺回去,哥哥帮你拿毛巾擦擦脸好不好。” 沈知寒想了想,乖乖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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