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对生病治疗这个领域，霍三九一窍不通，也正因为一窍不通，才更加手忙脚乱。 他边说着话就要拿手机打电话。 老杜却阻止了他。 他垂着眼睛，似乎正在认真整理着接下来要换的药，他说：“不用叫医生，这种情况我能应付。” 面对方棠突然的病倒，老杜显得实在太过冷静。 在平时，这种异常一定会引起霍三九的警觉，但现在，纷杂的压力四面八方朝霍三九袭来，他的头脑过载，居然没有在这个时候深想一层。 他只是本能地反驳，“不要觉得发烧是小事，方棠刚做过手术，任何情况都不能马虎，你让医生过来一趟。” 老杜还是坚持，“阿九少爷，不要担心，少爷手术后的这段时间一直是我在照料，医生来过很多次，他说过，这种情况很正常，只要输液及时退烧就可以。” 老杜罕见的一次次坚持也不正常。 但是霍三九居然还是没有察觉出不对劲。 他没有再坚持。 输液的药水一滴一滴的落下来，顺着细细的管子流进血管里。三九坐在床前，看着方棠满是病气的脸发呆。 上天不公。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好的方棠要受这么多的苦。 霍三九从前也喜欢为自己抱不平，抱怨老天爷把一切坏的命运都分配给他，但自从遇到齐天，遇到方棠之后，他开始想，也许上天的公平之处就在于，他收走一些东西，也会在人生的某个阶段送给你一份很好的礼物。 这份礼物，他收到了。 可是，上天没有给方棠礼物。 情况没有好转，在药物的作用下，方棠短暂地退了烧，但半夜时又更加严重地发起了热，他昏睡着醒不过来，连抓住三九的手都松了劲儿。 三九急得团团转，几乎没有思考，他第一时间打了齐天的电话。 先是慢到让人心焦的忙音，过了一会儿，提示音响起，您拨打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就是因为这一通没有信号的电话，霍三九没来得及打给医生。 再他打算拨出第二的电话的时候，老杜过来了。 他看了一眼霍三九手里的手机，表面上冷静得可怕，他甚至弯了一下嘴角，“阿九少爷吓到了吧，没关系，只是正常的免疫系统防卫过程，以前也经常这样，就算医生来了也不过只能干看着而已。” 他边说边把浸了水的帕子放在了方棠的额头上，“这里我来照顾就可以，阿九少爷先去休息吧。” 指向性言语诱导。 霍三九乖乖上钩，“不需要休息，我就在这里陪着方棠。” 手机页面上显示着医生的电话。 屏幕慢慢在无人在意的角落灭了下去，那通电话最终没有打出去。 方棠的情况并没有像老杜说的那样慢慢好起来。 他病得越来越严重，一天之内清醒的时间不算多，大多数时候，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轻轻地发着抖，不知道是冷还是疼。 方棠的状况很不好。 但老杜却总是那么恰好地出现，然后那么冷静。 霍三九不眠不休地守着方棠，怀疑自己是不是太小题大作。 方棠的病情在不断恶化，就在霍三九下定决心等到天亮一定要叫陶磊来一趟的时候，方棠醒过来了。 霍三九也不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醒的。 他趴在床沿上闭了闭眼睛，谁知一闭眼就睡了过去，直到感受到的刺眼的阳光，他才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睁开眼就发现床上空了。 霍三九没过脑子地跳了起来，甚至因此眼前黑了一瞬间，下一秒，他看到了坐在窗边的方棠。 听到他的动静，方棠扭头看过来。看到三九的狼狈相，他开心地笑了起来。 背后是暖得不像话的阳光。 方棠给了他一个大大的笑容，在耀眼的阳光中。无悲无喜的菩萨是不这样笑的，这一刻，天使才好像真正降临人间。 方棠的状态看起来很好，甚至比之前所有时候都要更好。他轻轻翘着嘴角，让脸颊两侧都出现了好看的梨涡。 三九想，看来老杜是对的，是他过度紧张了。 霍三九过去用额头碰了碰他的额头。 已经不烫了。 他最终放下心来。 方棠笑眯眯地说：“别那么紧张，你不是号称是最冷静的九哥吗？” “别欺负我生病没力气，我照样一个打你十个。”霍三九明显也放松了不少。 “可是我没力气。” 方棠抿着嘴仰头看他，然后朝他张开了双臂，“阿九，今天天气这么好，我们去花园吧。” 三九最拿方棠没办法，面对这样的方棠，他怎么可能说“外面太冷你病刚好”这样煞风景的屁话呢。 他无奈地笑着，弯腰把方棠抱了起来。 他从前抱过方棠，远没有现在这么轻。看来这一场手术，对方棠的消耗不可谓不大。 三九把方棠抱到了楼下的花园，他们紧挨着坐在铺了厚厚长毛毯的长椅上。 方棠闭起眼睛，抬着头面向太阳。 他让风吹过脸，让阳光尽情拥抱他，闻着冷冷的花香，听着沙沙的树叶。 很长时间之后，方棠才睁开眼睛。他转头看着屋檐下的燕子窝，没头没脑地突然说：“这些燕子，总会回来的。” 霍三九跟着他看过去。 燕子在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筑巢。 齐家与方棠家是邻居，大同小异的建筑，一样的气候，但齐家没有燕子窝。就连燕子也认为方棠这里是个落脚的好地方。 霍三九不明白方棠在打什么哑谜，傻愣愣地看着方棠。 方棠最喜欢三九这副不聪明的样子，他笑起来，说：“我是说，虽然现在天气很冷，但春天会来的。” 霍三九说：“可是春天来了，就代表，冬天在几个月之后也会再来。” “是啊，阿九。”方棠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所以只要活着，就总要这样。不可能总如你所愿，无论现状是不是好的，坏事也总会有一天会来临，不是明天，也会是后天，或者大后天。” 霍三九看向面前那片即便在这样寒冷的天气仍旧盛开着的花。 也许他盯的时间太长了，方棠明白了他的想法，他轻轻摇着头，“你只看到了他们开着，你不知道的是，每过一个月，老杜就会让花农来把开败的花连根挖出来，再种下将要开出来的花苞。” “阿九，你太多次面对生死，在齐家这些年以来，做的是死亡堆积起来的行当，举刀落刀之间，你可以决定刀下鱼肉的死活，这很容易给人一种可以掌控生死的错觉。你离生与死的界线太近，所以更加看不透死亡。”方棠看着远处的天，“跟齐天是一样的，越是见多了生死，越是接受不了死亡。” “但我想告诉你的是，就像这些被强制栽种下的花一样，死去不一定比活着更痛苦。” 方棠说得很严肃，霍三九却罕见地没见色地打哈哈，“你在给我做死亡教育吗方棠，我都这个年纪了，才想起来做死亡教育是不是晚了点？” 方棠摇摇头，“阿九，等你以后再想起我这句话，就会懂的。” 霍三九愣了。 他直直地看着方棠，心里升起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他真的说不明白，只知道这种感觉很不好。 他觉得自己的心跳突然变得很慢，又突然变快，即便他心里很清楚，自己身体里的这颗，是被设定好数值的机械心脏，机械的心跳频率是永远不变的。 那么，那颗不健康地忽快忽慢的心脏到底在哪里？ 他看着方棠，久久挪不开眼。 “阿九，如果以后我不在了，你帮我照顾齐天好吗？”方棠想起了齐天最开始把霍三九送到他家里时跟他说的话，他说，三九，你要保护好方棠，那个时候方棠马上就明白了齐天的意思，他要方棠照顾好三九，他接着说，“我知道，你们之间存在太多的问题，怨恨消失不了，可是感情也很难消弭。我不想劝你放下你的委屈与怨恨，但是三九啊。你需要他。他也需要你。你们彼此支撑了很多年，有些舍弃是很痛快，可是疼痛感或许一辈子都消失不了。三九，我不希望你在未来的日子里不开心……我不希望，在未来，你想要哭，想要休息的时候，环顾四周，找不到你的安全区域。” “方棠……” 再感觉不到不对劲，霍三九就太蠢了。 “方棠，不要用这个跟我开玩笑。”他紧张起来，音量也跟着抬高了，“你明明好好的在这里不是吗，为什么突然说什么……” 不在了。这三个字，霍三九甚至忌讳说出口。 方棠的力气在慢慢流失。 如果霍三九在这时转头看他一眼的话，就会发现，方棠的嘴唇已经血色尽褪。 方棠的声音难以控制地低了下来，他慢慢地说：“也许冥冥中安排了我来教你某种奇妙得多的东西，悲怆的意义，以及它的美好。”（注1） 霍三九看向他，方棠也敲好转头。他们两个只对视了很短的时间，方棠抬了抬嘴角，把头靠在了三九的肩膀上，他有些艰难地喘匀了气，才慢慢说，“阿九啊，对不起，辜负了你的心脏。”可是，我真的已经尽力了。 为了不辜负三九的心脏，方棠已经勉强支撑了太久。 霍三九没有等来方棠的下一句话。 “方棠？”他有些僵硬地看向歪倒在他身上的方棠。 应该只是太累了，睡着了吧。 你看啊，明明这么鲜活的方棠，就在刚刚，几秒钟之前，他还在笑着呢。 霍三九有些手足无措地撑着肩膀，他一动也不敢动，只为了让方棠好好地靠着他休息。 齐天的摩托车声响了起来。这么多天的努力，他终于带回了好消息。他终于可以按照方棠说的那样，跟三九好好谈谈了。 他要把他的计划，把他这段时间所做的准备都跟霍三九和盘托出，劝说三九放弃鱼死网破，而按照他的计划行事。 这么久以来，他也终于有脸从正门来到方棠家见霍三九了。 他把速度开到了最快，毛毛躁躁地停在了方棠家门口。 他下车，推开门。 正看到了坐在长椅上的三九。 三九僵硬地转过头看了他一眼，又近乎于机械地转头去看靠在自己肩膀上的方棠。 随后他猛地看向齐天，用那么无助的眼神紧紧地盯着齐天，几乎是乞求了，“天哥，怎么办啊，帮帮我，帮我叫醒方棠好不好？” ---- 注1：来自王尔德，但好像不能说是具体哪本书，就是那封著名的长信啦。记得之前我在豆瓣以及微博激情发动态评论这本书，都被屏蔽了！气！
第61章 齐天也僵硬在了原地。
77 首页 上一页 54 55 56 57 58 59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