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赶你走,齐天。”方棠稍稍推了他一把,示意他到窗前去。 齐天身上的血腥味太重,他没敢靠太近,只远远地看过去。好像连老天都在帮他,正有一束月光透过窗子照在三九的脸上。 他侧躺着,朝向窗子,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看起来睡得很好。 睡得很好,那就很好了。 齐天想要离开,却被方棠拦住了。 他从家里拿出了药箱,示意齐天脱掉上衣。 “要是让你回了家,你一定不包扎。”方棠很了解齐天。 而且,他还有些话想要跟齐天聊。 他们到了花园深处的圆桌边坐下。 齐天没受很重的伤,但之前的伤口又一次被他挣裂了。 肩膀,后背,腹部,血迹透出原本的纱布。 方棠小心翼翼地给他揭开旧纱布,一层层取下来,狰狞可怕的伤口再也没了遮挡,就这样突兀地出现在了方棠眼前。 他顿了顿,手都有些颤抖。 齐天握住方棠的手腕,“没关系,只是看起来吓人,都是小伤。” 方棠深吸一口气,沉默地给他上药,换新的纱布,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轻声说,“齐天,不要在把三九困在这里了,你们需要好好谈谈。” 这段时间,三九在他面前表现得很愉快,表面上看起来似乎真的没什么心事。但方棠这么细心,他怎么可能发现不了,三九其实很焦虑。他很烦躁,很无助,甚至,他真的很需要齐天。 这种需要不是实际上要齐天为他做些什么,而是一种情绪上的支撑。 也许三九自己都意识不到,他在心理上已经依赖齐天太久了,这种长久形成的依赖感,是轻易戒不掉的。 齐天跟方棠说:“不行,我不能放他走。” 停了一下,他又补充,“至少暂时还不行。” 方棠说:“两个人交流,不能靠猜,要说出来。我明白你有你的理由,三九肯定也有他自己的想法,所以你们才更要沟通,你们要把自己的想法说给对方听……当然,你们会有分歧和争执,但你们不能各自闷着,这不能解决问题。” 齐天捂住眼睛,他带着哭腔,“方棠,对不起。我搞砸了,事情到了今天这个地步,都是我的错。” “齐天,齐天。”方棠拿开他的手,强迫齐天看着他,“我没有责怪你,不代表我不怪你,只是因为追究责任不能解决问题。同样的,你道歉、愧疚也解决不了问题。” 如果时间充裕,方棠很乐意慢慢开解齐天,可是,没有时间了。 方棠只能用强硬的话来让齐天面对。 “眼下你们遇到的困境我给不出解决方案,我唯一知道的是,你们需要合作,你们的默契会支撑你们度过难关。所以,齐天,不要各自为营,更不要像现在这样,谁也不见谁。” 方棠要说的话很多,他隐隐担心自己说得还不够,但要说的太多,他反而不知道到底要先说哪些。最后,他只说:“齐天,好好对待你们两个。” 你们两个的感情。 你们两个的悲欢。 你们两个共同面临的困难。 齐天多想好好对待他们两个啊。可是他们两个现在不是他们两个,而是他和他。 他想要好好对待他们之间的感情,可是现在这个时候只是单纯谈论感情显然是一件太虚弱的事情,他们之间横亘的东西实在是太多了,而且越来越多,比如恩,比如仇,比如荣与堂这份责任,比如不死不休的GM项目。好像所有的一切都可以插感情的队,这些东西疯狂地挤在他们面前,个人的悲欢被他们强横地拦在了队尾,没有任何出声的余地。 齐天默然了很久,他说:“方棠,可是我不知道怎么办,我好像不知道怎么样才能让三九好,也许我放他走就已经很好了,可是,我想让他更好,或者,让他可以最好,最最好。” 一阵风吹过来。 齐天转头看了一眼三九的窗子。 “我该走了方棠。” 他过去轻轻地关上了窗子。 然后朝方棠挥挥手,快步翻过了矮墙。 看着齐天的身影消失在黑暗里,方棠才慢慢变了脸色,他蹙起眉头,有些体力不支地扶着桌沿慢慢半跪在了地上,捂住胸口急促地呼吸。 他的样子看起来实在是很痛苦,似乎只有蜷缩着才能缓解一下。只这么一会儿,他已经满头虚汗了。 他看了一眼紧闭的窗子,缓了一会儿,强撑着站了起来。 不行,他不能倒下。他现在是三九、也是齐天的心理支柱,在这个关头,所有人都挣扎在困境里,这个时候,他说什么都不能倒下。
第58章 窗子关上了。 齐天的动作很轻,伴随着那阵刮响了树枝树叶的风,他关上窗子,马上闪身离开了窗边。他没敢往屋子里看一眼。他害怕哪怕只是浅浅的一眼,他都会不舍得离开。 所以他没注意到,霍三九轻轻地拉起被子,捂住了眼睛。 彻底安静下来之后,霍三九才慢慢动了一下。 他眼睛有些发红,空气里似乎还留着一丝丝淡淡的血腥味,他难以抑制地感到难过。那么多个夜晚,他怎么可能不知道齐天就在窗外呢。 这是他曾经恨不得护在手心安置在心尖上的齐天,他曾经拿着刀那么坚定地站在他面前,为他挡下所有泼洒过来的鲜血。而现在呢,那个人只敢一天接一天地站在窗外,或者在深夜里,带着一身未干的血赶过来,却只为了给他关上窗子。 霍三九控制不住自己内心快要决堤的心疼。即便他应该憎恨他。 “应该”和“本然”如果出现了矛盾该怎么办?霍三九想不出办法。 不知道是该死的习惯,还是该死的情感,让他根本无法不去想齐天。 这段时间在方棠这里,霍三九并没有表面上那么轻松。 他只是不想让方棠担心,所以强撑出一副愉快的样子。白天,他时时刻刻挂着笑脸,像从前那样插科打诨,但一到晚上,关上门,只剩他一个人的时候,他的伪装就再也留不下了。他慌张于扑面而来的孤独,恐惧于无休无止的黑暗,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感觉了。因为,他已经很久没有离开过齐天了。 这是他从弗克斯那里带出来的病。他害怕黑暗,害怕自己一个人,只要没有人陪伴,他就合不上眼,整夜整夜睡不着觉。 每当在空无一人的房间,他总能听到铃铛的声音,那声音响起,随之而来的就是敲着铁门喂饭的人,然后是钥匙传碰在一起的泠泠的金属声,这是恶魔的声音,这种声音响起之后,会有人打开门锁,把他绑在操作台上,用各种器具摆弄他,长长的针头有时候甚至会刺进骨头里。周而复始,看不到尽头。 被齐天带回家的第一个晚上,他是蜷缩着坐在齐天的卧室门口度过的。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离齐天更近一点。 只有齐天能治这个病。 来到方棠家,夜晚独自在床上睁着眼睛辗转难眠的时候,霍三九似乎才想起来,这些年以来,没有齐天在身边,他一直没办法睡觉。 这件事情已经被他忘却了太久。 前几个晚上,他甚至会害怕得发抖,耳边全是杂乱的金属声,金属医疗器械,金属铃铛,金属钥匙,冷冰冰的声音疯狂地在他耳边咆哮,他看到弗克斯冷冰冰的眼神,看向他,如同看向一只待宰的猪。 即便他清楚地知道,弗克斯已经死了。 他带给霍三九的烙印,只用了短短的两年,就足够让他用一辈子也摆脱不了。 霍三九冷得想要抱住什么,哪怕是那个他很喜欢的枕头呢。 可是,那个枕头他没有带出来。 这样连续几个晚上之后,终于有一天,他听到了窗子外面的一点点响动。 很奇怪,那只是很微小的声音,踩在软软的草上,然后就是再轻缓不过的呼吸,就是这么微小的声音,用它强大的力量驱散了缠绕着霍三九的金属声。 他知道,是齐天来了。 窗外那个小心翼翼的人,就是齐天。 霍三九小心地侧过身,他一动也不敢动,生怕发出一点动静,就吓走了窗边的齐天。 然后,他慢慢睡着了。 夜晚终于不再那么难熬了。 可是从三天前开始,他没再等到齐天。 所以到今天为止,霍三九已经连续四个晚上没有睡好觉了。 他看着黑乌乌的天花板,空气里齐天留下的气息渐渐消失了,无影无踪。霍三九好似被抛回了白楼的地下工厂,太阳穴突突地疼。 他有些眩晕感,浑身无力,但头脑却很清醒,他清醒地感知着自己身体的异常。 霍三九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身上的温度不正常地升高,冷汗很快浸湿了他的后背。他难受地蜷缩起来,却怎么都缓解不了这突如其来的异样感,他想要攥紧衣襟,手却怎么都使不上力气。 这时候他才后知后觉,他犯了性瘾症。 这个已经被他忘记很久的“病”。 在这个时候,霍三九有些不合时宜地走神了,他想起陶磊对他的诊断,他说:九哥,你的病因不是弗克斯曾经注射的药物,实际上,你的身体机能强于普通人太多,弗克斯给你注射的药物都以最快地速度代谢掉了,对你的身体没有任何影响……至于性瘾症,最大的可能性是心理原因,在极限的压抑下,你的大脑本能采取了一种防御措施,让你的精神找到了一个发泄的缺口。 霍三九明白陶磊的意思。他的身体逃离了弗克斯,但他的大脑却没有,大脑认为他应该遭受疼痛,但他的身体没有,当出现了二者出现了矛盾,就容易让他的精神混乱,这个大脑为了不使他的精神崩溃,于是给他找到了一个借口。 事实也验证了陶磊的说法。 在他失忆期间,它自然而然地消失了。 而现在,在霍三九重新被笼罩在弗克斯的心理阴影下反复折磨时,他的大脑又有了那种熟悉的感觉,于是,“它”回来了。 霍三九全身都颤抖起来,这次发病没有从前那么严重,却始终平复不下来。 他使不上力气。 缓了一会儿,他下了床,走到客厅里灌了一大杯凉水。 他没有开灯,柔和的月光透过客厅里的落地窗洒进来,霍三九直直地看着窗外的花园发了一会儿呆。 突然,他重重地放下杯子,闷头冲出了门。 他步子迈得很大,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驱使着他,他一定要见到齐天,立刻,马上,哪怕只是专门去跟他发一通火。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去找齐天,见到齐天之后他要做些什么。也许只是想要再次质问齐天凭什么把他困在这里吧。 刚走出方棠家的院门,荣与堂的人果然马上机警地过来拦住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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