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时宁尴尬地坐在原处,听到门外从低声对话过渡到高声争吵。 申姿是单纯直率的女孩,坦言自己的喜欢,可他的父母却不能接受这段不正常的恋爱。 “你到年纪了,谈恋爱爸爸绝对不反对,可前提是你得找个正常人!” “爸爸你在说什么?他怎么不正常了?你看看那些追我的男生,他们正常吗?上课睡觉,要么就翘课泡网吧打游戏。假期里在家里做皇帝,衣来伸手饭来张口衣服都不会自己洗!可是月时宁不一样的!要不要我拿他的出勤表给你看看?他全年几乎没有一天在休息,不是在上课泡图书馆就是在工作,这么努力确实不是正常人,他比正常人强多了。”申姿据理力争,“爸你说这种话太不尊重人了!” 周遭投射过来的目光让月时宁很不自在。他很意外,印象里,老板是极其热情和蔼的人,起初见他看不清贴在墙上密匝匝的菜单,还主动口头复述给他。 “是,我不尊重人。你让他骂我,或者打我一巴掌都无所谓!可是女儿啊,他这个病是遗传的呀!”申姿的爸爸很激动,“你不是特别喜欢孩子才选了小学教育吗?所以你以后要生个白化病吗!你看看他的手机,我和你妈老花眼都不需要那么大的字!” “我!”学姐我了半天也没接下去,显然,年轻人在爱情面前没有太长远的考量,只是随心所欲而已。 其实听到这番话前,月时宁自己也从没想这么多,毕竟结婚生子对于一个不到二十岁的人来说还太过遥远。 可那个瞬间让他想明白一件事,虽然他很想要有人爱他,但做他的爱人,他的孩子,永远不会是一件幸福的事。 “所以,你提分手了?她……没有再争取一下?”简翛的表情纠结起来。 月时宁点点头:“不能算分手吧,毕竟我们之间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发生,停在这一步挺好的,还能体面地做回朋友。他父母事后也跟我道歉了,我也偶尔去他们的社团活动露一下脸。其实我挺庆幸的。入行后听的大多是夸奖,让我有点迷失,反而是他们这些普通人的实话提醒我回归现实,脱掉模特这一层皮,我终究不是个正常人,恋爱啊结婚什么的,都不能奢求,干脆就不想……” “先天疾病成千上万种,我哥哥也有,还差点死掉。大家都是正常人,他是,你也是。”简翛鲜少打断他,手里的易拉罐不声不响被捏变了形,淡黄色的菠萝啤涌出一小股,从他指尖滴进沙滩,又被涌上来的薄浪带去海中,“现代医学这么发达,可以做产检筛查,可以做试管,普通人不也可以选择不要小孩么,你又有什么不一样。” “可我凭什么让别人为我吃这些苦承担这些风险呢?”月时宁笑笑,不想说这些没边没际的东西,“所以啊,你说的没错,我的确没有喜欢过谁,也不知道这辈子会不会有喜欢的人。” 简翛看着他,半晌才伸出那只没有沾到菠萝啤的左手,用力摸了摸他的头顶。 月时宁还以为他酝酿出了什么长篇大论安慰自己,结果就只是简简单单三个字:“会有的。” 出发送他回学校已经接近九点,车比来时少了多半,简翛压着市内限速跑。 晚风惬意,月时宁将头盔的防风镜推上去露出脸来。 也许是被方才听到的歌洗脑,他在后座小声哼了一路歌,慢慢喜欢你,慢慢地亲密,慢慢聊自己,慢慢和你走在一起。 简翛习惯了他总找不到正路的调子,等红灯的空档,捏在车把上的手指还跟着他的节奏轻轻打拍子。 “对了,刚刚你还没告诉我。”月时宁问,“我采访里只说过没谈过恋爱,你怎么知道我没喜欢过别人?” 红灯变绿,油门轰鸣。 跑起速度简翛才答:“因为你让我给我妈一个标准。” “……所以呢?” #VALUE! “没有这种标准。喜欢是无法预设的。”简翛的声音忽然柔和起来,带着笑意,莫名就让人心情很好,“只有他出现,你才知道自己喜欢的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他可能跟你所谓的标准完全不同,甚至是相反的。你以为自己喜欢年长成熟的,但他年纪却比你小。你以为自己喜欢居家的,可他偏偏忙到很久都见不了一次面。你想找到一个安定的港湾,但他却是一艘漂泊的船。哪怕是这样,你还是忍不住在所有空闲的时间里想起他,即使再忙也会想方设法去见他,跟他简单的吃个饭聊聊天也会很开心。实在见不到,就听听声音,聊聊工作也不会觉得无趣,只会觉得更想念他。他不开心,你会想替他平复心情,他笑起来,你不自觉就会跟他一起笑。” 黑色摩托头盔表面是钢琴漆,月时宁一愣,看着他后脑勺上映出的自己微微扭曲的脸。 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什么时候开始笑的……
第36章 台风雨姗姗来迟 月时宁转眼看向巴掌大的后视镜,并不能看清那人的表情。 方才简翛的每句话都像意有所指。 年纪比他小,工作很忙,想方设法才能见到一面,见了也只是吃吃饭兜兜风。实在见不到就语音说几句话,分享或抱怨工作……就像在描述他们相处的日常。 “简翛……” “嗯?” “你……有喜欢的人吗?现在。”这个问题在米兰那个晚上,在uber上,在戴欢欢的质疑中生成,而后被他搁置在一旁,因为太忙,因为不确切,又或许是刻意逃避。 简翛一如既往,对他不假犹豫:“嗯。” “那,为什么不直接告诉父母?” “我妈很传统,我爸又是基督徒,有教义和信仰。所以,我暂时不知道该怎么让他们接受我是同性恋的事。” “你……” “嗯。我喜欢男的。天生的。”简翛轻描淡写的语气像在说,我喜欢吃橘子。 月时宁心里一颤,条件反射似的撤回了环在他腰间的手臂。 简翛微微偏了偏头,望向后视镜:“介意?” 他慌忙摇头,又抱回去:“我是模特。圈里特别多同性恋,挺正常的。” 车子停下来,月时宁还在后座愣神,简翛被他卡住,下车的动作别别扭扭,鞋底不慎蹭到座位边缘留下几粒沙,却小心着没碰到他分毫。 见他不动,简翛默不作声替他摘下头盔脱下机车外套,又单独跑了一趟奶茶店,将暂时寄存的恐龙公仔塞进他怀里催促道:“回去吧,早点睡。明天下午不是还有最后一门考试么,加油。” 他机械地点点头,抱着恐龙往宿舍走去。 室友还在挑灯夜战。月时宁冲完冷水澡默默坐到桌前,可翻开考点总结,却看得心不在焉。 方才他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简翛喜欢的人到底是不是自己,却一直忽略了更重要的问题。 他明明应该先问问自己,是不是喜欢简翛。 他一直不曾追根究底这种对简翛莫名其妙的亲昵、信任和依赖,以及他心中这股按耐不住的期待本质上究竟是什么。 可这不能怪他。 月时宁叹了口气,人生最初这二十年里,他多数时候忙着抵御他人的恶意,却没认真在意过喜欢。 他久违地在深夜失眠,听窗外风声大作,雨却迟迟不落。 最后一门考得马马虎虎,下午四点走出考场,雨停了,却看不到太阳。 那人的消息如期而至,像掐着表在等他。 ——考完了? ——嗯。你在哪里? 月时宁的确要见见他,单靠一个人胡思乱想是得不到答案的,面对面才能确定。 ——在冲浪,来吗? ——嗯。位置发给我。 月时宁回宿舍简单收拾了替换衣物,叫了车。 与他们昨夜吃饭的地方同路,只是更远一些。 俱乐部是座双层白色建筑,占据沙滩最好的位置。一层是落地窗,看进去一片模糊的五颜六色,走近看是一张张林立的冲浪板。 发信息给简翛半天没等到回复,他干脆脱掉鞋袜,横穿沙滩往海中走去。 太阳只偶尔露个头很快消失,阴雨连绵,偏远的海吸引不到游客,放眼望去,没有相机,没有香蕉船和游泳圈,目光所及几乎都是冲浪爱好者。 有人在沙滩热身,也有俱乐部穿着统一的教练带学员在浅水区进行分解教学,更多人飘在海上凝神远眺,静静等待稍纵即逝的时机。 浪从深海翻涌而来,众人纷纷压板调头,一些人因为心急失去节奏错失机会,眼睁睁看着浪碎在身下。也有人幸运地抓住浪,起乘后努力保持平衡,想让冲浪板行驶地远一些,再远一些。 即使是盛夏,没经过阳光暴晒的海水依旧有点凉,月时宁眯着眼睛走进平齐小腿的水中。 这种距离看不清人的五官,他辨认简翛全靠漂亮的肤色和那副松弛又游刃有余的姿态。 简翛踩着不断翻滚的浪,轻巧避过落水或依旧在等浪的人,不断在浪底与浪尖回旋,溅出大片雪白水幕。 口哨声响起,也有赞许或羡慕的视线追随。 月时宁这些年混迹俊男美女云集的模特圈,视力不足还有轻微脸盲。可回想起来,他不止一次觉得简翛很出众,是上帝造出的跟他全然相反的那类人,从身到心都不愿受拘束。 月时宁歪歪头,那人看到他的瞬间从板上跳下,向他走过来。 周遭的人大多穿着专业的紧身冲浪服,可简翛身上除了一条天蓝色速干沙滩短裤外别无他物,脸上几道花花绿绿的防晒泥,一身蜜色的皮肤经过海浪的洗礼微微发红,脚踝绑着一根弹力线圈绳,另一头连接着冲浪板。 简翛站在他面前甩了甩头发,有水珠四处飞溅,月时宁没躲,一颗沾到唇边,仿佛还带着体温。他垂头抹掉,发现今天这人手腕上没有戴惯的饰品,只有一根朴素的米色发圈,就是昨天从他马尾上撸下来的那根。 “想下水吗?今天刚好没什么太阳。”简翛笑着。他是个直白的人,只有做喜欢的事,才会露出这样轻松又有感染力的笑容。 第一次看到时月时宁就心生羡慕,所以这样的邀请他才不愿拒绝。 他点点头:“可以试试,没冲过浪,难吗?” “又是第一次?”简翛笑得更开心了,“不难。我教你。最多四十分钟就可以让你冲到第一道浪。”说着他解下脚绳,见人不多直接将自己的板留在沙滩上,带月时宁冲进俱乐部里挑衣服,借浪板。 紧身衣穿在他身上显得他更纤瘦了,长泳裤外还要叠穿一条宽松的速干短裤。 外面几乎看不到太阳,但月时宁还是被包的严严实实,露出的双手,双腿也喷好一层物理防晒,更衣室门外,简翛更是拿着两管防晒泥等,在他颧骨与额头多涂了一层蓝白相间的条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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