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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股巨大的荒谬与不安降落，杭景猛地回过头去，他看见贺庭走进了幽深昏暗的室内。那间房间里没有亮灯。 他看见里头的桌台上影影绰绰似乎摆放着另一颗“正子脑”。贺庭正掀开那颗“正子脑”，往里头加注某种溶液，他的声音依旧沉稳、波澜不惊—— “婚姻匹配系统显示，我的标准配偶，是你。” 他口中说着一件事，手里做着一件事，而眼里，却是看着PB03-0514，像是在对一个没有生命的爱人低语。那不带感情的语调，仿佛这件事并不值得期待，反而带着某种隐约的报复。 杭景感觉贺庭不像是在对他说话。 杭景也希望他不是在对他说话。 可这个消息终究是如惊雷贯耳。 杭景僵在原地许久没有动弹。他的机器人伴侣也僵直片刻，而不太流畅地转过头，低头打量他的小主人。他碰了碰主人的面颊，又碰了碰他的肩膀。他触摸他冰凉的指尖。而后慌张起来。 不是他的错。可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是自己让小主人如此苍白、如此恐惧、如此颤抖。他揽住杭景的肩膀，一会儿把他抱在怀里拍拍后背，一会又亲亲主人的脸庞，抚摸他的发顶。 做这些的时候，他的动作并不流畅，崩坏氧化了他的关节，他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的余光里时不时可以看见落地镜里投射出的机器人的身影。他急切地想要抚慰他的小主人。 杭景在这崩坏下的安慰中，找回了一点清醒理智，他的眼神聚焦，望着那阴沉的室内。 他看清了，贺庭掀开的不是一颗正子脑，而是一颗人类的头颅。他填充好溶液，小心翼翼地将PB03-0514装进那颅腔之中，他轻轻摸了摸PB03-0514光滑的顶部表面，轻声说：“我们将在六个月之后结婚。” 杭景说：“别做梦了。” 贺庭头也没有抬，“他要你来，你为什么不愿意？” “我会向婚姻委员会提出异议。” “你不愿意，我只好找别人了。”贺庭盖上了那颅盖骨，他将之轻轻转动，调整位置。他错开身体。 杭景看清了，那头颅。一张苍白的脸，有着和他近七成的相似。 杭景知道那是谁。 他几乎是从贺庭住处落荒而逃，回去当晚他便发起高热，浑身颤栗不止，他烧得迷迷糊糊。天赐喂他吃过药，又时刻不停地用温水擦拭他的身体降温。 一盆温水渐渐凉掉，天赐正要去换水，但杭景拽住了他的衣袖。 杭景没有睁眼，他面色惨白。 “天赐，你看到了吗？” 他问得没头没脑，但机器人却心领神会，他点了点头，“看到了。” “她是谁？” 机器人沉默了一下，如实回答：“它不是谁。但它有景蔚然教授的一张脸。” 杭景的脸颊、额头又开始渗出冷汗。机器人连忙道：“您不要害怕，那不是一个真正的……只是模具。” 杭景的脑海中浮现曾经见过的全息投影，也回忆起在那个秘密实验室里的合照。那时他的父亲母亲尚年轻，而他也还是一个小小的胎儿，存在于母亲的肚子里。他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母亲，但那张温柔、美丽的脸庞，他永远不会忘记。 那张充满着柔和爱意的脸庞与贺庭收藏室的模具割裂又重合—— 贺庭究竟要做什么？！ 一阵阵寒意从杭景身体上拂过，良久之后，他睁开双眼，虚弱地对天赐道：“天赐，帮我把书架第二排的那本《正子脑悖论》拿过来。” 天赐闻声照做。 杭景结果那本书，从中取出了几张折叠起来的稿纸，稿纸上写着密密麻麻的公式。 杭景看了天赐一眼，之后就反复翻阅这几张手写稿，直到天明时分，他请天赐将之销毁。 天赐踟蹰了一下，他瞥了一眼那第一张稿纸，他还记得杭景数月之前推导出这些公式时的震惊，他记得杭景那几日把正子脑的研究都搁浅，专心对着这些公式写写画画，夜深人静时来回踱步，彻夜不眠。 “这很重要。”他的小主人总是冲动行事，天赐忍不住提醒了一下。 “嗯。”杭景点点头，“所以要彻底销毁。” “为什么？” “因为到目前为止，最安全的存储是人脑。但这也是建立在大脑没有接受正子腔扫描的前提下，而等到未来脑科学……”杭景握了握天赐的手，眼睛里有些哀色，“天赐，无论将来发生什么事，你都要保护我，不要让我接受正子腔的扫描。” 天赐正色：“我会的。” “嗯。拿去……销毁吧。你也不要看。”杭景重新阖上双眼，低语道：“这是筹码。”
第53章 反击的开始 ====== 在过去接受的教育中，杭景的学习可谓是极其具有选择性，一些社会规则类的课程通常被他左耳朵进右耳朵出。所以在“婚姻匹配法”在同龄人心中已经根深蒂固、成为理所应当之际，杭景还为此感到荒唐而不可思议。 因为PB03-0514已经交还， 杭景也稍稍地有了些许空闲。从贺庭宅邸归来后，他休想了好些天，恢复精神后，在一个明媚的午后，与天赐一同去公园散步。 和他这几天萎靡的状态类似，天赐也时常表现出心不在焉。 “在想什么？你这几天有点魂不守舍。”杭景晃了晃他的手，他们走到一颗樱花树下，落英缤纷，杭景仰起头，让轻盈的花瓣落在脸庞上。 天赐沉默了片刻，看了看杭景白皙娇嫩的脸庞，抿了抿嘴唇，说：“我不会魂不守舍。” “那你在想什么？” “……我在想，您说‘筹码’……是预感到会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如果有什么我可以提前准备预防的，希望您能告诉我。我不想等您遭遇任何伤害，除了筹码之外，您还有我。” 杭景感觉樱花在自己心里也无声地飘落，“还有呢？” “……”花瓣落满肩头，天赐把它们都收集起来，装进自己的存储腔，回去之后可以用来做樱花饼。他一边收集一边回答道：“贺先生用景蔚然教授的形象，做了一个正子脑载腔，我感觉这不是什么好事，但我想不明白他的目的。我……感到苦恼。” “还有呢？”杭景追问道。 机器人的手轻颤了一下，他面上露出一点挣扎之色，在杭景坚定的目光下，终于避无可避地慢吞吞地说：“您要和贺庭先生结婚了。” 绝无可能。杭景心中冷笑着想到，但嘴里却道：“是啊。你怎么看？” “我想……这不需要我的看法。” “需不需要是一回事，存不存在是另一回事。更何况，我需要你的看法。” 天赐踟蹰，轻声道：“贺先生会是亚洲研究院历史上最杰出的人物之一，他和您很般配。” 杭景眨了眨眼睛，“这是你的看法。” “是的。” “那你的感受呢？” “……我的感受无关紧要。” “我需要知道你的感受。” “我有点困惑。也有点迷茫。”天赐垂眸看向脚边，高大的身形显得萎靡而低落。 杭景也因此感到一丝难过和悲伤，但他的嘴角却情不自禁地向上弯起。当父亲否定并抹除天赐对他的爱意时，应该想不到，这个机器人在两三年后，依旧没有那样如同傀儡一样，全盘接受他的婚姻呢。 他用力握紧天赐的手，他要告诉天赐：不用困惑，不用迷茫——不管他所困惑和迷茫的是什么——因为他不会让这件事情发生，他不会和贺庭结婚。 然而，正在他要出声安抚时，一道戏谑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杭景同学！” 只见脑科学院的副院长，席远，正手插口袋，带着一个漂亮的平民女仆踱步而来。 席远打量着他和天赐，视线从他们交握的双手掠过，暧昧笑道：“您都要和贺先生结婚了，再和一个机器人仆人拉拉扯扯，不太好吧。这会影响贺先生和您，甚至是整个机器人学院的形象的。” 话音刚落，天赐就明显身体变得僵硬，甚至手也开始退缩，但杭景没有允许他放手，而是握得更紧，对席远翻了个白眼，“关你屁事。” 杭景对此人感到厌烦，每次相遇，对方那神情，总是暧昧而赤裸，在有一次他参加人脑-正子脑联合会议迟到时，他还凑过来问“机器人的床上功夫如何”。 把杭景恶心得够呛。 “上帝计划”的核心领导者，都是一丘之貉，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包括杭楚泽。 杭景如此愤怒地想到。 席远却对他的白眼视若无睹，反而一副好心的样子，“的确，从我个人利益角度，是与我无关。但我也是为你着想，现在只是脑科学院和机器人学院有所风声，但很快，消息公布后，你就是众所周知的下一任首席夫人。你要是不注意自己的行为，便做好准备迎接来自各方的人肉和怒火吧。没有任何成员能够接受首席夫人是如此放浪不检点的。对自己的丈夫都做不到忠诚，何况是面对人类的事业和未来呢。” “席院长，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己吧。根据研究院规定，院长职位以科研成果来定。无可否认，在我被迫同时加入贵院之前，您是对脑科学院贡献仅次于杭楚泽院长的在世研究员，但以后可就未必了。” 席远脸色一青，但随即像听了什么滑稽事一样笑了起来，“杭景，太过自负不是什么好事。等你真的拿出什么重要的东西在院里立足，再来挑衅我。” 杭景微笑了一下，没再言语。席远被他那仿佛胜券在握的笑容激怒，但终究碍于身份和体面将将忍下。 之后返程时，杭景又碰见几个机器人学院的研究员。纵使杭景与绝大数同事并不相熟，但两三年的时间，也足以让大家了解到，杭景身边有天赐这样一个机器人。后者与人类高度的相似一直是机器人研究员们所眼馋的。甚至还曾有人壮着胆子请求杭景的“分享”，对方的初衷是分享以作研究合作，但当时被众人哄笑，调侃成“性工具”的分享。 那次杭景发了好大的火，不知多少次重申“天赐是我的男朋友”，却遭到更加不当回事的嘲笑。那些哄笑的人被他很记仇地记在心里，从此没有搭理过其中任何一个。 此刻碰见的不在其中之列，杭景与他们也有项目上的来往合作，然而他们瞧见了天赐，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 一人上前拍了拍杭景的肩膀，凑到他耳边道：“杭景，我看你还是低调一点吧，机器人毕竟还是个人的样子，你这样会让贺前辈颜面无光的。” 看，在他无知无觉的时刻，整个研究院都知道了他和贺庭那莫须有的关系。 “我就像是一个物品，他说：我预定了这个东西。于是我就在人群中被传来传去，大家说：这个是未来首席预定的东西。”杭景红着眼睛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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