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定论胜似定论了吧!你们别天真了,说不定我们这些年辛辛苦苦研究的成果也在偷偷为别人做嫁衣呢!保留一个死人的脑袋那么多年,真恶心!”说着,这人狠狠推了杭景一把。 杭景本就双脚虚浮,在他一推之下,踉跄几步,就要跌倒,却是稳稳落在了熟悉的怀抱中。天赐已经顾不上平时的界限,在杭景同事抬起手的那一瞬,便闯入了实验室内,接住杭景,将他护在身后。 然而杭景却按住他的手臂,慢慢推开他,重新站回到众人面前,一句一句道:“我参加什么计划,计划的经费来源,计划的实验内容,均没有义务向你公开。有什么疑点,你去质疑院长和贺庭,不要在我面前跳脚,我比你还想知道真相。 “另外,图片上的,不过只是一个模型,根本不是景蔚然教授的……头颅。不想被定诽谤罪,那就在官方给出结果关紧你的嘴巴。” 杭景也反手将人推开,自己走到显示屏幕前,就要将屏幕关闭。对方却劈手将他的手臂挥开,“是不是模型你说了算吗?不如我们大家都来仔细看看,到底是真是假。”说着,他将屏幕暂停,并局部放大画面。 画面中那张与杭景有六七分相像的、苍白而美丽的面容格外平静,一双眼睛空洞无神,却似乎又带着一丝温柔,杭景迎上那不存在的目光,身体难以抑制地剧烈颤抖起来。他感受一阵强烈的痛苦,感受到侮辱,替这个已经死去的女人,感到不平、激愤。 他扬手一挥,重重打了那人一巴掌,对方还手之际,天赐再度赶到,一手扣住那正要落下的手掌,而后甩到一边,那青年被挥倒在地。 天赐没有关闭实验室设备的权限,只能一手轻轻捂住杭景的双眼,在那大掌的掩饰之下,泪水终于可以悄悄浸润杭景的眼眶。 就在这时,寂静的实验室里冷不丁响起一个男声。 “关于今日早晨八点发布于世界网头条的文章,经鉴定不属实,该图片中的物品已经过材料学院、生物医学院、人口管理局联合鉴定,属于新型有机材料所研制的头颅模型。此事影响极其恶劣,我们会对造谣者严厉惩处。” 画面被动切换了,切换成了正在进行的现场直播。贺庭衣冠楚楚,面容冷峻。 实验室众人一阵心虚尴尬。 而杭景无声道:你就是造谣者。 这个人头模型,是贺庭为PB03-0514定制的载腔,谁能入侵一个未来首席家中的暗室? 只有他自己,这个造谣者! 是惩罚,还是要挟?他就是要他痛苦、恐惧、不安。 杭景咬紧嘴唇,铁锈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杭景,杭楚泽院长,请你过去一趟他的办公室。”杭楚泽的助理扣响了大门。
第56章 父亲的愿望 ====== 进入研究院以来,这是杭景第一次和父亲的私人会面。杭楚泽坐在落地窗边的沙发上,窗户上投射着刚刚在世界网流传的那张图像。他专注看着,背影有些颓唐。 杭景敲了敲门,“院长。” 杭楚泽身形微微一僵,而后慢慢转过身来。 幼时每次视讯时,面对着只会发出声音的黑色屏幕,杭景曾那么好奇,那么渴望,但此刻,他的内心却平静异常。他不欣喜于血亲的面容,不惊讶于父亲的苍老。是的,杭楚泽鬓发斑白,虽然难掩英俊,但他已经很老了。窗户上投射着的景蔚然年轻的面孔和他似乎不是隔了十多年而是数十年。他和杭景曾在相片以及全息影像中所见的那个儒雅内敛的青年完全不一样了。 瘦削的脸庞严肃冷峻,双眼漆黑深沉,他似乎背负着重重心事。再难寻他和景蔚然相爱相守并孕育生命时的平和与幸福。 杭楚泽顺着杭景的视线,回身看了一眼,肯定道:“是你母亲的样子。不过贺庭还原得不太像,等你见到她本人,你会知道,她远比这漂亮。” 说着,他关闭了投影,走向冰箱。 杭景把视线聚焦到他身上,“等我见到她……本人吗?”杭景抿了抿嘴唇,“那么,她没有去世。” 杭楚泽沉默片刻,才说:“你母亲的尸体就是我从二十八楼亲手抛下的。” 他的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情。 杭景只觉无数思绪在胸腔乱撞,却理不清,这一天,太多的信息吞没了他,他感到混沌。这是他幼时渴望过的亲人,他曾有很多问题想要问他,却在来到研究院的这么久的形同陌路下,渐渐忘却。他也想问问他的母亲,可是他知道前面就是一个无情而冰冷的漩涡,他预感到他会被卷入其中,因此他不敢问,也不知如何问。他僵僵地站立着。 杭楚泽示意他坐下。杭景不动,垂眸看着茶几上一支陈旧的干花。 杭楚泽也不勉强,只道:“不好奇她是怎么死的么?” 杭景嘴唇动了动。 “自杀。”杭楚泽说,“举报的人说的是事实,十多年前在亚研院的人基本都知道。但她不是畏罪自杀。她是为了你,杭景。” 杭景猛地抬头。 杭楚泽视线在他脸庞上停留片刻,而后移开,低声道:“也是为了我。” “……你们是私自结婚的,避开了婚姻匹配系统。”杭景说。 杭楚泽摇了摇头,“这都是小事。你母亲……被定的罪是刻意躲避伦理审查,违背世界研究院伦理约束协议……呵,”杭楚泽扯了扯嘴角,“你知道,如果一个比你有更高权力的人,想要对付你,什么理由都可以在短时间内创造。” “那时候,她在研究的是……天赐的载腔材料。所以……是天赐……” “天赐在那时是秘密研究的,没有走漏任何风声。但是他载腔的部分材料却是公开的研究项目……我们需要研究费用。只不过,亚研院与军方合作,有意将其中部分材料投入武器研发,制造‘人形兵器’,也就是把平民身体与新型材料结合,以开发新型人类士兵,你母亲没有同意。伦理审查就是幌子。更需要进行伦理审查的项目是机器人和人脑实验,但……他们想要对付你,只需要一句违背伦理审查,就够了。” 杭楚泽低低地笑了起来,那苍老的面容扭曲了,有种偏执和古怪的阴狠。 “但是她怎么能去接受调查呢?他们要调查的根本不是什么研究项目的伦理问题,他们要调查的是她这个人,是要找到她任何的‘问题’,是要找一个切入口,把她彻底地剥开,剔掉她的血肉,拿走她的灵魂,架空她的权力。而这样全面的调查一旦开始,天赐和你身体的问题,都将瞒不住。那时,天赐的载腔已经基本完善,所以她决定以自杀,终结风险。” 这个瞬间杭景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迫停止,他浑身僵硬,他希望天赐就在他的身旁,但天赐被禁止进入办公室。他感觉很紧张,也很难过,这个空间令人窒息。 杭楚泽忽然露出一个莫测的微笑,“不要担心。你母亲不会真正地死去。只要我们父子把上帝计划推行下去,你就会见到她。杭景,你想见到妈妈么?” 他面容上挂着淡淡笑意,目光逼视杭景,却使杭景毛骨悚然。 杭景久久说不出话来。杭楚泽笑容慢慢敛去,“杭景,你不想见到你的母亲么?” 杭景张了张嘴,“我……” 他话音刚落,他身后忽然闪过一道光,杭景看到了窗前出现了一片田野,一对年轻的爱人正在田野边散步,金黄的稻田涌起波浪,鸟雀与兔子被稻草人惊跑。 美丽的女人抚摸着自己鼓起的肚皮,静静地看着远方,那视线就像在看着杭景。那不同于头颅模具的苍白,她充满生机、满怀柔情,她像是鲜活地存在。她是母亲。杭景在她的视线里,奇异地放轻松了下来,感受着一阵阵暖流冲刷着心房。 杭楚泽没有回头去看这全息影像,低沉道:“世界网研究院的最高权力明里还属于现任院长,实际上贺庭已经是掌舵人,但他的野心不止于此。机器人学院和脑科学院是他的下一个目标。说实话,杭景,我不介意他拿走这两大院,只要上帝计划推行下去。 “上帝计划能否推行下去,必须有他在背后助阵,否则只凭我一人,无法镇住背后的反对声音。杭景,事到如今,你能明白其中利害么?” 说什么事到如今?对杭景来说,是天翻地覆。一天之前,他烦忧的只是他自己周围的很小很小的一些事情,就因为拒绝了“结婚对象”的会面邀请,就被卷入了更大的纷争中。什么权力,什么利害,为什么要和他产生关联? 他扭头看向另一扇没有投影的窗户,执拗道:“我不知道利害,也没办法帮助上帝计划推行。” 杭楚泽地猛地站起身,“你能。” 他向杭景走近一步,“他喜欢你。” 杭景摇了摇头,“他不喜欢我。” “孩子,他喜欢你。他爱你。那么明显,所有人都知道。”杭楚泽面露隐隐痴狂之色,令人心惊,杭景觉得父亲的有些精神不太正常,他还是坚定地道:“他不喜欢我。他根本没有理由喜欢我,他喜欢的是……” 杭楚泽却完全听不进去了,他激动得目光灼热,他抓住了杭景的肩膀,“孩子,这就是我们的武器。他喜欢你,我们就利用他。只要他喜欢你一天,上帝计划就不会终止,那些愚蠢的反对者,害怕不公平,害怕社会怠滞,那现在难道就很好吗? “他们逼死你母亲的时候,怎么没人出来伸张公平,他们阻断阶层流动的时候,怎么不说社会凝滞?那些抗议者,终究也不过为了自己的利益罢了,那我们!我们为了你母亲,为什么不可以?我不需要这项技术变得多么成熟,不需要它普及到多少人,我只需要它成功一次,只要一次就够了,到时候,我们会和你母亲重聚的,到时候……” 杭楚泽的眼神亮得可怕,但那布满皱纹的眼尾却诡异地滑下两行眼泪。 杭景觉得窒息,觉得可怕,他试图挣扎,但父亲却桎梏着他的肩膀。 杭楚泽殷切地看着他,“孩子,昨天我与贺庭和首席会面,已经订下了婚期。他多么爱你,他决定跳过订婚。其实你什么都不要做,只要对他笑一笑,就算你不想主动,你只要不拒绝,他就会听你的,你想做什么,他都会答应。到时候,你让他把所有的资源都给上帝计划,这样就行了……杭景,你听到没有?” 杭景哆嗦着嘴唇,努力地掰着父亲的手指,他摇头,“我听到了。但我,不答应。我不喜欢他,我讨厌他,我不会和他结婚。” “不喜欢没关系,讨厌没有关系,只要你……” “怎么会没有关系!”肩膀的剧痛、父亲的癫狂、婚约的压迫在此刻集中,杭景几乎崩溃喊道,“这是我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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