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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不可能有人私自收藏一个冻结的正子脑，一旦正子脑停摆，必须回收至它的产地，最终交还至机器人学科学院中。 而贺庭却收藏着一颗正子脑。 他的身份并不简单。 和小时候不一样，杭景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变得沉默，他不再像少年时代那样呼朋引伴，如果这时候，他还能和实验室的同事们打成一片，又或者，他没有那么醉心于对抗三大法则的研究，那么他也不用等到后来很久，才知道，这位贺庭先生，正是亚洲总研究院的下一任执政官——史上最年轻的一位，两年的考察期后便将正是接任，从杭景学生时代开始，他便是许多少年少女的精神偶像。 但杭景从未崇拜过。 非要说的话，也许，杭景只崇拜过一个人，他的机器人先生、伙伴、老师、父亲、爱人。但那也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 杭景也并不崇拜他的父亲，杭楚泽对他来说是一个很模糊的符号。哪怕现在，一个月当中，还有那么几回，他会在走廊里看见他的父亲。 但形同陌路。 杭景说不上是什么感觉，他以为父亲很爱他，后来又不这么想了。 通常他会很快把这些容易引起心情波动、浪费时间的思绪甩开，专心真正重要的事情。 但好景不长，进入研究院的8个月后，他私自对三大法则的探索，遭遇了阻碍。 察觉到这是临时增加的人为限制之后，杭景内心涌起愤怒，一股突如其来的冲动，使他冲向杭楚泽院长的办公室，推开门的一瞬，里头交谈的声音戛然而止。贺庭、杭楚泽，以及曾经对他投以探寻、暧昧神色的那个年轻人——现在杭景已经知晓他的身份——脑科学院的副院长，席远，这三人一同转过身来。 杭楚泽皱起眉，席远笑了一声，而贺庭神色不变。 贺庭很快走过来，说道：“杭景，我与杭院长、席院长有事在商量，如果不是特别紧急的事情，等讨论结束后，我去找你，可以么？” 他平静的目光和平静的语调忽然就让杭景冷静了下来——如果对三大法则的探寻阻碍是针对他，那么再怎么发泄自己的愤怒、质问也毫无意义。 杭景越过贺庭，再一次看向他的父亲。杭楚泽依旧是那副皱眉的神色，望着他，似乎是不满，对他的表现、无礼、唐突不满，像是在责怪他还不够成熟。杭景内心愤怒之余，生出了一种微妙的委屈和酸涩，他提前离开了实验室，回到了家中。 天赐很早就听见了宿舍楼外那熟悉的脚步声——还没有到晚饭时间，他还没有准备饭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急急忙忙从壁凹中走出，出门迎接他的小主人。 他看见杭景眼眶红红，正子脑瞬间便紧张了起来。 杭景闷头扎进公寓，躺倒在沙发上，这时，他注意到了墙角，他从来没有留意过的窗帘掀开了，露出了凹陷进去的空间——是壁凹。 杭景猛地坐起身，一动不动地盯着那里，转而又回头，盯着天赐。他嘴唇动了动，没有发出声音。 天赐双手垂在身侧，嘴唇紧抿，英俊的面孔上带着显而易见的不安。如果此刻杭景在质问什么，只怕又会让他哪里出现不协调了。 杭景闭上了双眼，深吸一口气，又徐徐吐出。很快，内心下了决心，吩咐道：“去帮我把贺庭借的正子脑和扫描仪拿来。在储物柜最下面一层的盒子里。” 天赐闻声身体一僵，隔了好几秒钟，他才开始执行小主人的吩咐。 一些很久没有出现过的思绪重新回来了。 那颗正子脑他曾见过。他曾以为自己独一无二，希望被扫描，希望能够给予杭景他独一无二的贡献。但杭景已经来到研究院，正子脑有千千万万。 他从柜子里取出那个盒子。他嗅到了一丝不属于杭景的气息。 那个人喜欢他的小主人，如果说这个世界还有哪个人勉强能配得上小主人，也就只有这个人。 他僵硬着步伐，托着这个盒子，一步步走向杭景。 最后他站在茶几对面与杭景对视。 杭景抿了抿嘴唇，说：“天赐，我以前总害怕让你看到它。就好像这样会提醒你，你和它是同类。从而更加否定你自己的独立意识。 “但也许我是错的。你的确也是一个机器人。你不是人类。但你也有自己的意识，有创造力，有各种想要和不想要。你作为你自己，是唯一的个体，不需要同人类类比，也不需要回避你的机器人身份。你只是自己。” “唯一凌驾于你之上的，是机器人三大法则。但你……”杭景眨了眨眼睛，观察了一下天赐的反应，提及三大法则，没有引起天赐的异常，他继续说下去：“既然你自己完成了那么多改造——那些不是父亲的要求，而是你自己的选择，我知道。只不过后来你忘了这些选择的初衷，忘记……你是因为爱我，才选择了改变。但是，没有关系。” 杭景不知道自己的这些表白在机器人的正子脑中是什么模样。父亲剥夺了天赐的某些东西，也许是某些记忆，也许某些情意，也许是他爱的能力。 升学考试之前的那场剧烈的波动，在杭景心中留下不可磨灭的伤痕，也许是学业的忙碌，也许是愤恨，也许带着一种报复的心理，他只是让用命令让这个机器人与他交欢，却从未敢于说一说他真实的想法与期待。 现在，他说出来了。 他起身，拥抱了他的机器人爱人。 在他耳边轻声说，“我感受到做爱时你的快乐，感受到你的渴望，感受到你想拥有我。所以过去的一切都没有关系，我爱你，你也会重新爱我。”
第51章 研究正子脑 ====== 充满耐心的温柔的声音落在耳畔，正子脑难于理解的正电子流不知所措地蹿动起来。 天赐的双手开始轻颤，他垂眸望着还没有放下的另一颗正子脑——正子脑怎么会爱？怎么能爱。 他不可以爱他的小主人。 这似乎是嵌套在三大法则里的另一条法则。 在他与杭景刚重逢的那个夜晚的痛苦与挣扎再次浮现。但与此同时，一股莫名的激动在冲刷着正子脑的海岸。 他爱他。他也可以爱他。 他爱他。但他不能爱他。 他的面部肌肉开始跳动，他的手臂颤动加剧。这时，杭景握住了他的手腕。 “不管你刚刚想了什么，你都没有错。更没有违背三大法则。如果此刻，你还没有爱我，那是因为法则的禁锢，是法则的错。如果此刻，你觉得你真的有一点点爱我，那你也没有违背法则，你没有犯错，反而我会因此而感到快乐。” 颤动减缓，天赐稍许地恢复了正常。 杭景笑了笑，从他手里接过正子脑和扫描仪，放到茶几上，他说：“研究院对我做了一定的限制，我没法在研究院里继续研究三大法则了。贺庭收藏的这颗冻结的正子脑是在我想办法得到更多的研究许可之前唯一的出路。 “冻结的正子脑依旧可以分析，贺庭之前没能成功破解，也许是他的托辞，又或者这颗正子脑的确哪里出了问题。但无论如何，我都会将之解码，来找三大法则的突破。但这里不是实验室，没有量子计算机的辅助。所以天赐，我需要你的帮助。” 是的，正子脑本身就是可以媲美一台量子计算机，因此机器人研究院对其他各大研究院也有着很坚实的支撑作用。 杭景沉沉注视天赐。没错。天赐必须参与到他们这个共同的任务中来，所以他此刻没有再避讳。他一个人很难成功，他也必须让天赐认识到他其实也有挑战三大法则的权利。 果然机器人再一次怔忡、挣扎。 “反抗三大法则”哪怕只是这几个字在正子脑中浮现，他也将面临崩坏的制裁。 一个无情的事实被重申：他不是人类，他是机器人。他被三大法则制约。他的主人想要破坏三大法则，让他更像一个人类。过去他曾给自己增加痛觉反射，加上勃起冲动，但这远远不够。 远远不够。 细密的汗水从痉挛的面颊缓缓渗出 ，刚刚平复的崩坏再一次让他肢体失控。 这时杭景道：“不过你不要担心。你只是帮我处理一些复杂的算法。这些并没有违背三大法则中的任何一个，也并非你想挑战法则的权威。” 杭景握了握他的手，“没关系的，天赐。你要知道，你不帮我，我才会受到伤害，你帮了我，反而让我快乐。” 终于，经过漫长的十多分钟的挣扎与克服，机器人在自己小主人期待的注视下点了点头。 他们一同看向冻结的正子脑：PB03-0514。 如果未来的某一天，他们真的能从这颗正子脑中发现什么可以撼动三大法则的，那么全世界的机器人都可能因此而被改写命运，再也不会像PB03-0514一样，如此孤寂、冰冷地躺在一个密闭的小匣子里。 但此刻杭景的另辟蹊径、踌躇满志，在整个亚洲科学研究院的巨大机器中依旧幼稚得可怕，他自以为能咬定青山不放松，立足于三大法则的方向激流勇进，但现实的洪流，依旧将他推向固有河道所前去的方向。 PB03-0514正子脑的破译工作正式开展。 一颗脑袋，哪怕他是机器人的，都是属于原先生命体的隐私。 杭景在天赐的辅助之下，看到PB03-0514过往的一切经历时，心中悄悄说了一声“冒犯”。 贺庭的初衷便是看看这颗正子脑到底是什么样子，这个相对不那么杰出、先进的机器人，曾思考过什么、渴望过什么。甚至也许贺庭也曾想象过，这颗正子脑里的他是什么形象，这个低级的机器人在闲暇的片刻，曾否对他有过一些思念。 在对三大法则追踪的过程中，杭景无法避开一个已逝机器人的回忆。 在PB03-0514的视角里，人类的窥探暴露无遗。PB03-0514纵然不够先进，但它留意到他主人的朋友，一直在端详、观察着他，然后嘴角轻扯，发出低沉而放松的轻笑，也许那个人类不知不觉中早就对它心生觊觎。 贺庭爱过这个机器人吗？就像他爱上天赐那样？——杭景有时候会产生这样的疑惑。 而对于PB03-0514，对贺庭又是怎样的感情，杭景同样也琢磨不透。 现实的经历通过转码，能从正电子流反射的数字而重现原貌，但情意太过抽象。 数字说明不了什么，正子脑的扫描透视图也看不到什么，唯有一些含义不明的红斑凝固在正子脑扫描影像中。 它们是什么，代表着什么含义。都是目前杭景认知以外的事情。 杭景知道，前路漫漫。 在人脑科学院的学习和研究，杭景并没有放下。从他在三大法则上的研究受阻开始，他无师自通的领会到，不要轻易让别人知道你真正想做的事情。人脑科学院的项目无疑是个掩体。他绝无可能将之完全抛弃，一旦抛弃明，也就抛弃了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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