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法则的存在感从未如此强烈显著,就如同一块烧红的烙铁那般灼亮,而后被分解成无数猩红的碎末,无孔不入,遍布整个正子脑。 是了。他竟然真的动了那样的念头! 砍下他们的手指,挖掉他们的眼睛,划烂他们充血的生殖器。让他们跪下,如果这还不够,就割开他们的喉咙。 谁叫他们……看过、摸过、肖想过! 警报声乍响。三大法则的火星腾地燃起大火,把他的正子脑烧得灼烫。 涔涔汗水自发,地从他的人造汗腺中渗出,源源不断,其实不过是四五个人类的重量,却沉重得有如一座山,绳子似乎都要割断他的手掌,每一步都咬紧牙关! 终于——但其实也不过是短短两三分钟的时间,他将这些人甩在了杭景的脚边,开口却是:“我无法杀死人类,您受到伤害,他们理应受到惩罚,可是我没有惩罚人类的权力,我只能删除他们的记忆,尽可能地预防和避免。” 杭景低头看脚边,有的已经吓晕过去,有的惊恐地发不出言语,空气中漂浮着隐隐的尿骚味,每个人都被路上的天赐吓到了。 杭景看着这些人,六年前在他们欺负祝遥时,他就记住了他们的面孔,两年前,他们的伤害他终生不忘。 现在他们又这样做了,没有一丝改变。他冷笑一声,看向天赐,“你难道没有删除过吗?” “……” “你的预防和避免有用吗?不惩罚的话怎么避免!”杭景忽地从地上抓起一块嶙峋石块,狠狠地就往邹潜的脑袋上砸去。 一道疾影立即蹿出,恰恰在石块砸落的前一刻,挡在的邹潜的额前,锋利的石块棱角,就这么扎进了天赐的掌心,却没有留下任何伤痕,但实际上,一阵剧痛自虚拟神经传达至正子脑。 杭景没有收手,他就保持着原先的姿势,石块棱角重重地抵着天赐的手背,他的手剧烈抖动,“怎么?我不要求你杀掉他了,我自己杀了他也不行吗?” “……这样做,会使您也陷入不利地位。根据联邦法律,如果您杀死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您都会在法律上处于劣势。” 杭景的手指收紧,死死地攥着那沾着泥土的石头,他冷眼扫过去,“对于你的本领来说,要掩盖我的罪证轻而易举吧?” 天赐抿了抿嘴唇,犹豫了一下,又道:“但是,根据第一法则,当有人类即将受到伤害时,我不能袖手旁观。” “法则,又是法则!你只看到他们会被我伤害,却一点也看不到我被他们伤害!是不是因为你不爱我了,所以我随便被怎样对待都没有关系了是吗?!” 忽地,一阵似曾相识的失落感降临,坠着天赐并不存在的心脏。他看着小主人苍白中因情绪激烈而泛起红晕的脸庞,一阵阵的痛苦像海浪一样在正子脑中涌动。 他不明白,小主人为何又提起“爱与不爱”,无论爱与不爱,都不可能没有关系啊。可是他又能做什么呢?正子脑中的警报嗡鸣声此刻已经消减了不少,他却也因此感到苦涩与无力。 他沉默着,沉默着。使他的小主人感到越来越多的绝望。 杭景感觉自己仿佛身处荒漠。 看,这个机器人,真的一点也不爱他了,他被杭楚泽调整得很彻底。一丁点儿的爱都没有留下,他完完全全不是曾经的天赐了。 三大法则是他全部,而杭景不过是他正子脑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粒子。 “那就把他的手砍掉吧。”他忽然哭道,“只要给他一点惩罚,不用你杀了他!他们把我弄得很痛,很脏,很恶心,求你把他的手砍掉吧!” 天赐彻底乱了。他望着那滚滚而落的泪水,无措着急,满头大汗——是他的错误。他不能如小主人愿,他什么也做不了,他是个愚蠢而无能的机器人,唯一携带的正子腔,也是由人类赋予,还无法为小主人真正解决问题。 他体会到了心痛的滋味,他支吾了半晌——即使是砍掉手也是做不到的,他发出了模糊的音节,而后慌慌张张地站到地上那群人跟前,“我,我来删掉他们的记忆,砍掉手,不行的。” 他抬起手,“正子腔”出现了,逐渐笼罩住几颗头颅。 杭景看了看可以粉饰一切的“正子腔”,然后注视着天赐,心灰意冷,他眼角含泪,那泪水像个黏糊糊的沙子,他抬起手背拭掉了。 “不行。”他点了点头,“当然不行了。他们只是摸了我而已,我没有受到任何实质的伤害,他们罪不至死,也不值得换一只手。 “甚至因为我畸形的恶心的身体,我都不敢把他们送上法庭,不敢公之于众,于是我只能依靠你,听从你的衡量。他们对我做的一切,删掉就好了。删掉就解决问题了。好。” 他说着,退后一步,点点头,又退后一步,说,“好,你删掉吧,你要删干净,不要让死灰复燃,不要让他们再想到欺负我。” 天赐的手又剧烈地抖动了一下,正子腔差一点没能一次性建立。他无端有些害怕杭景此时的语气,不敢听,不敢想,甚至不敢看杭景。 他小声说:“不是畸形,也不恶心。我会清理干净的。” 这时,他的余光里,却见一道影子往正子腔袭来,他顿时大骇,来忙腾出一只手,将杭景拦住,杭景冲过来的力量不小,他的胳膊也使上了劲才紧紧搂住小主人的腰,他被惊出一身冷汗,不明所以,“您……” 杭景跌坐在他身边,望着那泛着荧光的正子腔,又无声地掉了眼泪,他像是被抽走了全部力气一样,低低地又痛苦地说:“那你把我的记忆一起删除吧!” “如果我还记得,我就会痛苦。我会一直提心吊胆,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又卷土重来。 “我也会永远生活在求而不得的不甘里,一看到你,就会想到你不爱我了,就会想到我爱你你却不爱我了,想到你不爱我所以你什么都不愿为我做。把你在我脑袋里的所有都删掉吧!你干脆也抹平我的记忆好了,我也好忘掉你,忘掉这一天……” ……在见不到你漫长煎熬等待的任何一天都要好过今天。 他压抑至极的低语越来越微弱,似乎喘不过气来。 正子脑内的警报声还在触发状态,可是另一种更强烈的感觉却盖过了警报声引发的痛苦。天赐觉得正子脑似乎被一只手攥住,痛不欲生。
第41章 弄丢了什么 ====== 机器人又怎么会有爱情呢。他爱不了他的小主人,只能眼睁睁看着他痛苦。他虽然不爱,可是却又会为杭景的这番话、为杭景的痛苦而痛苦。 想到小主人会把他忘掉,这很痛苦,想到小主人因为他的不爱而痛苦,这也使他痛苦。 如果可以,他也想去爱,就像曾经他错误地以为自己爱过一样。可是他无法用谎言来哄骗。 思绪到这里,忽然又一种失落感出现,他好像弄丢了什么。他莫名地想到了一个画面,一个巨大的实验室,巨大的屏幕,正子脑的活跃图在其中闪烁,连绵的红斑正在消逝。 想要抓住什么似的,他愈发搂紧了杭景,“正子腔危险,您不要靠近。” 尽管脑内繁乱,他面上却冷静到仿佛置身事外,“我不能这么删除您的记忆。正子腔是会对人类的大脑造成一定伤害的,删除人类的记忆也是一种伤害。 “我无法在非不得已的情况下,去干预人类的记忆。这是我身为机器人需要遵循的外置法则之一。对于您的痛苦……我很抱歉。但我向您保证,这一次我会清理彻底的,希望您心里能好受一些。” 杭景短促笑了两声,天赐真的不是从前的天赐了,听他这般语气,就好像他是被聘请来专门为他对付坏人的。真是彬彬有礼,真是客观公正。 他绝望的笑容依旧在天赐的余光里,天赐恐惧,躲避,极力让自己专心于正子腔——好好做这件事,这次要做得彻底一些。 是的,这一次,他要清除彻底,把小主人的存在都从这些肮脏罪恶的脑袋里挖掉,本来他们就不配想着他的小主人。 他不敢想象把自己从杭景的记忆里删除,却能没有什么犹豫地、从这些人本来连贯完整的记忆里,删除掉一个人类的存在。 这之后会对他们的大脑、思维产生多少影响,不得而知。 但他必须这么做。从即将毕业的现在,到多年前的入学,一点一点,都要清除。 他开始检视、搜寻,把所有关于小主人的都抹掉,让他们不再惦记、不再觊觎、不再肖想。 看,是今晚,真是该死啊。他们竟敢把他摔在地上,他们竟敢撕碎他的衣裳,他们……竟敢! 轰地一声响。原本已经稍稍镇定的正子脑骤然翻腾,原本已经在三大法则的约束下已经平静的思维思绪,又开始混乱—— 砍下他们的手指,挖掉他们的眼睛,划烂他们充血的生殖器。可这怎么够呢? 昨天,前天,一周前,一个月前,一年之前,数不清啊!这个人类,都在暗中偷偷觊觎、垂涎,隐秘的脏污的窥视、脑中无耻龌龊的幻想。 从两年前失去记忆后的重新留意,到窥探,到如影随形的跟踪,到独处时的幻想自慰,到与他人性交时的代入和喊出的名字,再到这个夜晚,那活该剁成肉酱的手指,触碰了他亲吻过的圣地。 怎么够啊!还要割开他们的喉咙,击碎他们的头颅,只要他的手掌重重地砸下去就可以了,足以把他们所有人碾成齑粉,就让这些脏污的血肉骨骼到尘土里忏悔吧! 散发出猩红光芒的眼睛,在黑夜里如同夺命修罗,然而,正子脑内警报声连绵不断,无形的方程式如同绳索一样绑住他的四肢,他拼命挣扎、无数憾恨—— 如果不是铁一般的三大法则,如果不是这牢笼一般的三大法则,如果不是这只对机器人生效的三大法则!……他就可以杀死他们了! 警报声达到峰值,尖锐锋利有如薄刃,使他产生了头颅被四分五裂的幻觉。这是来自机器人三大法则的警告与惩戒,惩戒他动了违背法则的念头,光是念头,不是行动,就已经是一个机器人的罪过了! 他为什么要是一个机器人!似乎不知从什么起,这就是他正子脑中一个蛰伏的永恒疑问,随时都会爆发。 一个机器人,只能看着,能做的如此有限,如此单薄,他惩罚不了罪恶,也没能好好守护。他犯了数不清的错误,惹得小主人痛苦,可一旦他想要不犯这些错误,他便又触碰了法则的禁地。 其实,身为一个机器人,这本身就是个错误了,使他拿不起屠刀,动不了恶念,一旦越界的想法诞生,便会被法则遏退,便有警报贯穿脑海,在前头等待的就是崩坏的深渊。 他这一瞬间,忽然短暂地领悟了自己的执念,那个成为人的执念:因为身为一个机器人,就什么也不能想,什么也不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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