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严格意义上来说,林宴迟是他的情敌。 至少在开讲座之前,他还是把林宴迟当情敌的。 然而现在,他同意让这个情敌,亲手把他这辈子最爱的人的大脑切成好几百片…… 意识到这个事实后,他觉得有些冷,全身的毛孔都缩紧了。 可与此同时他又心生雀跃与欣喜。 他无法说出任何拒绝的话语。 姜恨有可能可以活过来。 哪怕这一切都是镜花水月,是一场无法捕捉的泡影……但起码蒋源看到了一种可能。这种可能足够让他欣喜,让他汗毛都为之战栗。 晚上10点半,在蒋源的注视下,林宴迟切开了姜恨的大脑,取出了整个脑组织,将它浸泡在了一种名叫NH3的液体中。 从前脑组织需要在福尔马林中浸泡一到三个月,才能做进一步处理,不仅如此,浸泡过程会破坏神经递质的活性,将提取记忆的可能无限降低。 但NH3溶液的出现大大缩短了这个时间,并且能最大程度上保证蛋白质的活性。 不过饶是如此,浸泡大脑也需要一夜的时间。 于是林宴迟回家睡觉,蒋源倒是在医院里守了一夜。 次日8点,林宴迟准时赶到医院特护病区,他喝下一杯冰美式,开始对姜恨的大脑做起了下一步的处理。 病房内,他穿着白大褂,戴着手套,拿着刀,在他面前的操作台上,正摆着被NH3溶液处理过的大脑。 旁边蒋源也穿着一身白大褂,他昨晚一夜无眠,手不住地抖,林宴迟劝他吃了点东西、喝了点水,他才稍微缓过来一会儿,不过双目显得很茫然,就好像自己都不敢相信自己在干什么。 林宴迟拿起刀,切开大脑之前,先侧头看了蒋源一眼。“你可以不看。如果反悔了,你也可以随时叫停。” “我……我……不……我要看。我守着他。你……你开始吧,不用顾及我。” 蒋源咽下一口唾沫,如是说道。 林宴迟便不再开口,专心处理起面前的大脑。 他首先将经过了特殊溶液处理的大脑分成了左右两个部分,之后他剥离了脑膜组织,再切割起大脑,提取出下丘脑等等不同的脑部位。 将这些部位一一通过FMRI扫描,获取三维数据,存储进电脑后,林宴迟再对不同脑区做起了进一步的切片工作。 等切片工作完成,下一步就是染色。 通过免疫生化染色技术,各个脑切片被做成了可以永久保存的显微切片,这项工作总算完成。 当这一切总算忙完,已经是又一个深夜。 作别蒋源,林宴迟离开医院大楼,坐上了容还开来的车。 几乎站了一整天,吃得少、也喝得少,林宴迟很累,上车后就在副驾驶座上闭目养神,连话都没和容还说两句。 不知车开出多久,他的手机响了。 是贺寒生打来的电话。 “宴宴,还没下班?昨晚我加班,没顾上回家。有好好吃饭、好好休息吗?” “有。你回家了吗?”林宴迟问。 “嗯。所以你呢?” “我……”林宴迟望向车窗外的街灯,微微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些许恶作剧般的笑容,“我刚才在跟蒋源促膝长谈。” 贺寒生明显沉默了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沉声开口:“你……” “没事儿。其实他没什么心眼,就是脾气太坏,并且精神有点问题。”林宴迟道,“换个角度看,他其实还挺率真、挺可爱、也挺单纯的。怪不得你会喜欢他。” 贺寒生:“……” ——不是,林宴迟什么意思啊?蒋源对他做了什么? 有类似反应的还有容还。 听到这句话后,专注开车的他将系统切换到自动驾驶模式,侧头看向林宴迟,俨然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只听贺寒生道:“他那个人疯得很,宴宴你不要——” 林宴迟打断他。“你不用担心,我们已经和好了,现在是很好的朋友。” 贺寒生:“……” “你人在哪儿?我去接你。” “不用,我马上到家。” “又坐的共享汽车?” 林宴迟侧头看向容还,与他对视着,话却是对电话那头的贺寒生说的。 “不是,蒋源找了人送我。放心吧。他没疯到那份儿上。再说了,他的病,我有办法治。很多治疗方式没有在临床上普及,但我其实有渠道…… “嗯,好,我知道了,我会小心。回家见。” 林宴迟几乎刚放下手机,容还就把他压到了副驾驶座上亲吻起来,他的动作有些急、有些粗暴,像是在宣泄某种不满。 等这一吻好不容易结束,林宴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眼睛,略喘了两口气后,开口问他:“怎么想起来接我?” 容还低声道:“这两天,老师都没怎么理我。” 林宴迟笑了笑,然后将手掌放到了他的脸颊上。 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的眼神几乎变得有些迷离起来。“容还……我这个人,满口谎话,很会骗人,真想算计什么人,手段也不怎么光明。真实的我到底什么样,你现在应该彻底看清楚了,和你之前设想的一样吗?” “老师想问我什么?” “皮囊表象,身体的吸引……这些都算不了什么。如果什么时候你觉得我这个人让你感到不高兴,让你不耻,让你恶心,你随时可以停止我们之间的这种——” 容还直接打断他。“如果我不想停呢?” 林宴迟淡淡道:“话不要说太早,也不要说太满。” “好。那就先一起走下去……走到后面再看吧。老师,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统统不在意。现在能影响我心情,其实只有一件事,这件事跟你对蒋源、姜恨做了什么,通通没有关系……” “那跟什么有关?” 容还深深看着他道:“跟现在我不得不开车送你回家,把你送到那个人身边这件事有关。” 林宴迟将头重新枕上椅背,有些疲惫地半闭上眼睛,然后似笑非笑地看着容还。“不得不说,跟很会说话的年轻人在一起,确实让人心生愉快。” 容还的双眸一下子眯了起来,他总觉得,林宴迟下一句就要说—— 怪不得贺寒生找的情人全都不超过25岁。 “老师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夸你而已。你不要老是对我说这种话,不然我会误会……以为你爱上我了。” 林宴迟笑着说完这话,又懒洋洋地打了个呵欠。 “你之前的男女朋友在和你交往的时候,一定也很愉快。你是个很体贴的情人。” “老师以为,我说的这些话,都只是我哄你开心的甜言蜜语?” “不然呢?我们才认识几天?” 上次关夫人的生日晚宴上,贺寒生曾对林宴迟提到,他见过容还。 事后林宴迟仔细回忆了一下,大概在10年前,他18岁的时候,跟着贺寒生去过一次老宅,参加贺寒生的爷爷、也即容还爷爷的丧宴。大概那一回,才是他和容还的初次见面。 贺寒生的父亲叫贺东君。容还出生后,贺东君又回到了赫艳和贺寒生身边。所以容还跟着母亲姓容,而不姓贺。与此同时,他称呼自己的外公为“爷爷”。这是他外公的要求,他不喜欢“外”这个字,他要把容还当亲孙子对待。 另一边,贺东君的父亲,也即贺寒生的爷爷,却也非常重视容还这个孩子。他还活着的时候,对容还和他的母亲都不错。他死后,管家根据他的遗愿,特意请了容还和他的母亲容锦芳来参加葬礼和丧宴。 贺爷爷重视容还这个孩子,他的夫人、儿媳却不然。 就拿赫艳来说,她公公的葬礼上,居然出现了容锦芳和容还,这让她的脸往哪儿放?这岂不是相当于公然宣称,贺寒生娶了容锦芳做二房吗?要比身世,其实她远远不如容锦芳,那么,更恶劣的情况是,满座宾客们会以为她其实才是二房。 考虑到这点,管家也就对众人隐瞒了容锦芳和容还的真实身份,如此,既不会让赫艳颜面无关,又能满足老爷子的遗愿。 容家平素本就低调,少有人认识他们。贺寒生抛弃了这对母子,这件事对这对容家来说也不光彩,也就从不对说这事儿,因此,外界少有人知道这出风月八卦。 这是大部分人,包括林宴迟在内,都不知道出席丧宴的那对母子的真实身份的原因。 当然,对于容锦芳来说,管家请求她参加葬礼,却又不让她暴露身份,这无疑是一种冒犯,这种举动无疑太过失礼。 容锦芳自己在军中也有职位,父亲地位又非常之高,养尊处优的她怎肯答应这样的事? 但大概她对贺东君是真爱,对贺老爷子也足够尊敬,还真同意了管家的要求,最终也就带着容还参加了葬礼、以及之后的丧宴,送了贺老爷子最后一程,并且全程还没提过一句自己和身边的孩子是谁。 时隔太久,葬礼的具体经过,自己有没有遇见什么人、和谁说过什么话,林宴迟早已不记得了。 近来他回想了很久,才想起丧宴中途,他多喝了几杯,有些不舒服,就离开大厅,去贺家老宅的庭院里逛了逛。 那个时候,他似乎确实遇到了一个小朋友。 小朋友坐在古式回廊下,似乎遇到了什么不愉快的事。他那会儿是在哭在闹、还是在做别的什么,林宴迟不记得了。他只依稀记得他拉着小朋友的手,跟他谈了会儿心,说了几句哄他的话,后来还真把人哄好了。 林宴迟没待太久,也就大概30分钟左右。 贺寒生一来叫他,他就跟着他走了。 那个时候他还很喜欢贺寒生,一双眼里再也看不见别人,甚至没有和那个小朋友道别。 仔细想想,那个小朋友应该就是容还了。 现在林宴迟想起这件事,代入容还的视角,会发现小朋友在那个时候似乎很可怜—— 他在一个不被任何人欢迎的地方,唯一记挂他的亲爷爷已经死亡,在场的人里,要么视他为陌生人,要么视他为敌人,不会对他施与任何善意。甚至他的母亲心情不好,可能也不会给他任何好脸色。 好不容易,他遇到了一个可以和他说话的“大哥哥”,可两个人还没聊多久,那个“大哥哥”,就跟着那个在他视角里夺走了他的亲生父亲、亲爷爷的哥哥贺寒生走了。 如果把容还的心理想得阴暗一点,贺寒生夺走了他的父亲和爷爷,所以他现在想夺走贺寒生的爱人,这不失为一种可能。 但若要说,就因为两个人在庭院里聊了30分钟的天,容还就因此对他情根深种、念念不忘……在林宴迟看来,这实在是不可能发生的事。 林宴迟爱上贺寒生,起源于贺寒生救了他,更因为从小到大贺寒生确实对他很好,算是日久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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