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很吵,还有火焰燃烧时木柴噼里啪啦的声音。 好像有人在说话...笑声很吵。 杜敬弛尽力想睁开眼,却无法逃脱黑暗的束缚,他艰难地动了动脖子,瞬间来自全身的剧痛就令他不敢继续动弹。 等四周模糊的影像聚焦成完整而清晰的画面,眼前帐篷似的地方还是让他反应了很久。 他的记忆停在后背驮着尸体,那个诡异且温热湿黏的时刻,和一小条透在脸上却使他几近窒息的光线。 就在杜敬弛后知后觉恶心地想呕吐时,帐篷帘子被掀开了,走进一个健硕的身影。 “哟,醒啦。”来者染了一头看起来营养不良的黄毛。 杜敬弛受的打击太大,声音哑的仿佛马上就要磨出血来,一阵一阵地往外冒。 “你说不出来的,人受完惊吓都这样。”黄毛晒的很黑,整套颜色搭配下来显得整个人气色极差。但也只是显得,短袖下的腱子肉结结实实往外突起,声音中气十足。 杜敬弛浑身上下只有眼睛能动,青紫的眼圈努了努,黄毛没忍住,噗嗤笑出来。 “妈啊,可别逗我笑了。” ...谁他妈逗你笑。 杜敬弛有气无力地想。 他难受,没有余力去思考别的。脑子里不断交叉闪现着血和曾经自由跑跳的身体,喉咙的嘶鸣声更大了。 外头聊天声音小下去。 帐篷内又进来一个人。 这人刚掀开帘子,影子就黑扑扑地压过来,然后是一颗看着就晓得是自己推的寸头,一张不大正义的脸,高大甚至比黄毛还健壮些的身材。 不知道为啥,杜敬弛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他的警卫。 可脱掉那身略廉价的政府军制服,穿上别的衣服的警卫员看起来实在找不到头天用英语朝自己宣誓,护卫国际友人的影子。 他们都说中文,杜敬弛听见警卫喊黄毛“猴子”,猴子有时叫警卫“酒鬼”,有时候直接叫“醇哥”。 醇哥毫不避讳地同杜敬弛说:“跟你一起的那些人——” 猴子拦住他:“醇哥等他好点再讲吧,他全身骨折,等会被你说吐了咋办?...给噎死了你自己埋。” 醇哥被他逗笑了,没再继续。 “杜少?”醇哥声音粗哑,叫的杜敬弛两个黑眼圈又抽抽,这回两个人一起笑他。 “行了猴子,你帮我看着他点。”醇哥好像就是为了进来看看笑话,听完对床上死尸般的人也没什么兴趣,重新抄起随手放在木箱上的酒瓶走了。 外头又吵闹起来。 猴子盯着杜敬弛满头红毛:“你这颜色帅,能说话了记得告诉我哪个牌子染料。” 杜敬弛觉得自己要是脸没伤,白眼估计已经翻到天上去。 黑眼圈动了两下。 “哈哈哈哈哈哈哈,你又逗我。” 这个猴子,傻逼吧。 杜敬弛从小到大没这么疼过。 仿佛身体里每一根骨头都被敲烂,把冰水往碎隙里灌,风湿以成千上万的单位犯着。 疼,好疼。胃也难受。 从前再怎么花天酒地,早饭他是一定要吃的。午饭很准时,肚子到了十二点会咕噜叫。晚上无论在哪,必须塞一碗饭下去才舒坦。 因此他在一堆老犯病的富二代中,身体健康得尤为突出——特别是胃。 现在不行了,这群不知道什么来头的人前几天轮着各种吊滴给他打,后来只有到饭点猴子才来挂一包营养液。 他整宿整宿睡不着。 杜敬弛算是见识多的。可作为一个富二代,杜泽远需要他见识的并不包括来自第三世界的残酷。 杜敬弛绝望地闭上双眼,把自己包裹进黑暗里。 身体不能动的不安全感被无限放大,好不容易入睡时,贴在背上和脸上的那种黏腻湿滑的触感又猛地将他从睡意中拽回现实。 他撕着声带哭起来。 像一只被割断喉咙的鸭子。 帐篷帘子突然被拉开,是醇哥。 今天来换营养液的竟然是这位看着实在不大正派的人。醇哥显然不熟悉业务,接口捅了两三次都没怼进去。 杜敬弛的眼圈消下去一点,依旧很滑稽。 醇哥盯着输液包的目光,盯着盯着就跑到杜敬弛脸上。 “哧。” 我就知道! 杜敬弛疼得不想理人。 死掉还舒服些。杜敬弛真的这么想。他哪都动不了,没日没夜地躺在床上,知晓时间的渠道也无,猴子过来挂营养液纯拼记性。 他就像个随时可以被遗弃的木偶,躺在这方老破小还不如的地方待人宰割。 他没日没夜地想起从前身体健康时,头一次真情实感地后悔为什么要跟杜泽远对着干。 醇哥难得觉得好玩,几天前还是站在酒店阳台这看不起那看不起的红头发杜少,今天是不知今夕何夕变身熊猫的落魄子弟。生命力蛮顽强,大部分人这种情况能不能活都难说。 “老王给你看了,主要是腿骨折。” “哦,还有脸部撞击也挺严重。” 杜敬弛自认浑身上下唯一的短板就是身高。穿鞋一八二,还行。 他能想开就想开在还有张一米八八的脸。 头小脸小,眉毛挑眼睛长,鼻梁挺嘴巴薄。 长得跟他妈特别像。 “不过恢复恢复就好了。” 醇哥拿出面四分五裂的镜子,杜敬弛赶忙闭眼,传递出不看的意思。 醇哥笑笑,走了。 来帐篷里笑一笑他的壮汉变多了。杜敬弛也终于晓得距离炼狱般的记忆究竟过去了多少天,一周时间,仿佛过去了半辈子。 杜敬弛用余光使劲看了看打着石膏的双腿,上头用笔乱涂乱画了很多东西。 甚至还有两三句咒骂有钱人的脏话。 杜敬弛想,等他能说话做大动作了,他一定要用钱狠狠羞辱这群胸大无脑的牛蛙。 “猴子去提货啊?” “是,醇哥在西郊缴了批枪。” “嚯哟!奶奶的,孟醇牛逼!晚上叫厨子弄点好的庆祝庆祝。” 说到吃,猴子提醒:“病号你照顾下!我中午就没换营养液。” “知道了。” 杜敬弛躺在床上,扣扣床单。 ...姓孟啊? ---- 小杜 一款营地吉祥物
第3章 杜敬弛的帐篷外有两丛特别矮的灌木,跟黄土地一个颜色。 有人进来时帘子会掀开一角,灰黄的土和半点蔚蓝的天空,杜敬弛下意识觉得不现实。 这里的人让他不舒服。 没别的,还是那种奄奄一息的奇怪感觉,每每触到这群人的目光,他都忍不住胆寒。 哪怕有几张脸经常出入这顶帐篷,杜敬弛依旧没能说服自己信任他们。 好吧,其实需要信任对象的并非他们,而是我自己。杜敬弛试着动动整个手掌,不小心牵扯到背上的伤。 年轻的好处就是恢复速度快,叠加杜敬弛还可以的身体素质,经过两周生不如死地搓磨,疼痛不再令人难以承受。 脸也消肿了,除去黑眼圈,估计就是大大小小划破的伤口在等待愈合。 不能说话,他的世界注定是沉默的。很多时候他想开口询问或是回答猴子嘴里的话,出声前声音已经收了回去。 他不想自己在正常状态下发出如此濒死的嗓音。 不正常的声带时刻提醒着他,这儿是瓦纳霍桑,这儿是第三世界国家。 即使猴子拦着孟醇没说,但他也猜到一起来的那群人应该是都死了。杜敬弛控制不住地想起踩在自己背上被射杀的那个人。 他赶忙逼自己默念石膏上写的脏话。 不能吐,脏。 杜敬弛痛苦地想,从小到大他没这么脏过。漂染过的头发太久没用护发素,又油又打绺,一阵一阵的痒,杜敬弛恨不能给头皮扯下来。 不幸中的万幸是这群大老爷们还记得他要刷牙洗澡,年龄最小的猴子负责这些,手下没轻没重,捅的杜敬弛总在嘴里尝到一股牙膏混着铁锈的味道。 猴子今天来看他,搬了张椅子翘着腿坐在一边。粘着沙子泥巴的鞋底搁在杜敬弛床头柜上,哪怕床头柜只是用两个木箱叠起来做的。 杜敬弛犯恶心。 猴子往他跟前凑凑:“你是不是很想说话?” “这事儿急也没用!”猴子摆手。 猴子挠了挠枯黄的头发:“底曼营的人很多都哑过,来瓦纳霍桑吓的。” “哦,这里就是底曼营,我们都听老王的。” 老王不是医生吗? 猴子没注意杜敬弛的眼神,自顾自:“老王不是普通医生,底曼附近的村民无论大病小病都喜欢找他。老王是真他妈牛逼,马啊羊啊各种动物也能治。” 比起名不见经传的老王,杜敬弛其实更好奇猴子这群人的作用。他虽然学习不行,但脑子转起来不慢,猜到孟醇既然不是政府警卫,他们缴纳的安保费肯定是政府中转后聘了这位雇佣兵。 杜敬弛没来得及给雇佣兵三个字打问号呢,猴子又说:“老王说你这颗脑袋每天不洗也不行,叫我今天过来给你冲头。” 冷水打湿整个头皮时,杜敬弛已经顾不上嫌弃这水源自哪,干不干净。 下一秒猴子捧着一手白色粉末就要往他脑袋上抹。 杜敬弛闻到味儿就死命呜呜,猴子奇怪:“纯洗衣粉,喏。”生怕杜敬弛不信,把掌心凑到他跟前。 杜敬弛眼睛熏得慌。这东西上头脑袋还要不要了! 猴子给洗衣粉和点水,掌心合拢开始狂搓。 “唔唔唔唔呃——”杜敬弛叫的快撅过去了。 “你怎么这么娇气啊?”猴子无奈地看着他,捧着满手泡泡洗也不是,不洗又浪费。 “呜呜呜呜!!” 猴子觉得杜敬弛不识好歹,捧着洗衣粉自己跑去洗澡了。杜敬弛把脑袋猛地倒回枕头上,胸口剧烈起伏。 等杜敬弛脸上的淤青差不多消干净时,终于亲眼见到了老王。 老王跟猴子他们不同,看起来跟不穿鞋的自己差不多高——稍微再矮点吧。带着副很旧的眼镜,起球的上衣,八九十年代的黑长裤,和肯定不是名牌的破运动鞋——杜敬弛想,是真的破,鞋头和鞋底都开胶了,像长了张嘴。 老王很温和:“我按的这几个地方是不是都不太疼了?有点酸酸的?” 杜敬弛点头。 “猴仔,你帮他坐起来。” 猴子听话地扶着杜敬弛慢慢从床上直起腰,坐起来。 “唔!” 杜敬弛痛叫一声。 尾椎处的骨头咔擦一响,剧痛后五感重新回归,杜敬弛动动手臂,扭扭脖子,瞪着还有点肿的眼泡看向老王。 “老王,你在啊。” 三个人一齐看向从帘子外探头进来打招呼的孟醇。
67 首页 上一页 1 2 3 4 5 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