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走到一边,确保吴良听不见时,接起电话。 杨恕说:“你那边怎么样?” “一切顺利。” “我也。”她的声音听起来十分诚恳,“说真的,谢谢你。” “还没真正帮到你的忙,到时候再谢也不迟。” “好,我明天有一些具体仪式要征求一下你的意见,我们约个地方见一下吧。” “我工作室可以么?” “可以,地址给我。” “好。” 对话结束得飞快,他一转头,吴良还在原地站着,见他看过来,露出轻佻的笑容。 “哦,订婚呀,真是巧了,恭喜恭喜啊。” “嗯。”宋西岭说,“那没什么事的话今天就结束了,三个工作日内照片和视频会全部处理好发给你。” 吴良慢慢地点点头,那毫不掩饰地黏在他身上的目光令他想起了某种吐着鲜红芯子、表皮滑溜溜的毒蛇。 回到工作室后已经是深夜,没想到傅珩之还在。宋西岭进门时他坐在沙发上,手里拿着一本杂志。他今天穿了一件很轻薄的浅粉色Polo衫,下身是灰色长裤,这潮流的装扮让他产生了一种傅珩之岁数和自己差不多的错觉。 傅珩之离开娱兴后——确切地说,是和他重逢后,越来越会打扮了。 反观自己,还是万年不变的运动装、运动鞋、鸭舌帽。 “回来了。”看到他,傅珩之合上杂志,微微一笑,“那两个小孩呢?” “打车送他们回去了。”宋西岭把沉重的背包卸下。 “饿不饿?我煲了汤。” “饿。”宋西岭不客气地说。 傅珩之一听,很高兴地起身走入厨房。不一会儿,就端着两碗浓白的汤出来,宋西岭看出是鱼汤,开始挑三拣四:“不会又没什么味吧。而且我最讨厌挑鱼刺了。” 这种话放在以前,他是根本不会想、更不会说出来的。那时候,只要傅珩之随便给他做点吃的——无论是煮一袋速食饺子,还是随便下碗面条,他这一周的精神食粮都有了。 他观察着傅珩之的神色,想看看他有没有因此而不悦。 “我帮你挑。”没想到傅珩之很从容地说。仿佛接受他的所有无理要求,是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说完,傅珩之真的开始细细地挑刺。他把所有的鱼肉块放在一处,弄了半天,宋西岭接过盛满碎鱼肉的盘子后,眼睛也不眨,以风卷残云之势三口进肚。 然后他摸摸微微凸起的肚子,满足地靠在沙发上放空。 傅珩之把碗洗了后坐在他的旁边。 “今天怎么样,顺利么?” “很顺利,托你的福。” “见到负责人了?” “嗯。” “人怎么样?” 宋西岭想了想吴良那副不大正经的样子,感觉傅珩之之前的提醒有几分道理,只不过他现在不太愿意承认这点,就说:“就那样,没怎么接触。” 傅珩之若有所思地“哦”了一声。 宋西岭站了起来:“我要回去了。” “我送你。” “不用,我打一个电话司机就来了。” “已经十一点半了,我送你快些。” 宋西岭还想拒绝,可是他突然看到傅珩之额头上的伤,不由自主地咽了口唾沫,鬼使神差地点了下头。 这个时间点是年轻人开启夜生活的时候,宽阔的马路上行人如织,车灯闪烁,霓虹灯把天地间照耀得宛如白昼,巨大的电子屏幕不知疲倦地闪烁着,恰遇红灯,傅珩之缓缓踩下刹车,宋西岭望着屏幕上轮流放映的广告,思绪万千。 不出意外的话,他和杨恕的订婚宴将在下个星期举办,最近杨恕的家里人联系过他几次,明里暗里都是希望他可以把集团的亲戚全部邀请过来。宋西岭知道他们想要和唐家建立紧密的联系,越早越好,可是他的订婚不过是一个幌子,他不想让那些压根不熟的叔叔婶婶、兄弟姐妹过来看热闹。 宋思芹也不大愿意让他们来。但她只是单纯不想见前夫的亲戚。 宋西岭突然怀疑自己草草答应杨恕,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他无法预测到时候究竟会出现什么状况,如果闹大,实在有些棘手。 可是他已经同意了,就不能在这时反悔。 忽然一段音乐流淌在车厢中,打断了他的思路。 那是一位女歌手的声音,伤怀忧愁,却十分婉转:“……In shadows deep, she walks the path forlorn.Regrets weigh heavy, like an endless thorn……” 宋西岭回眸看傅珩之。 傅珩之望着前方,却微微地笑:“好听么?能听出歌词是什么?” “一般吧。”宋西岭面无表情地说,“歌词讲了一个女人离开她的丈夫后,丈夫以为她背叛了自己,吞-枪自-杀,女人后悔万分,在投河前望着绿草如茵的田野,往自己的口袋里一块块装石头。” 傅珩之笑了一声:“其实我在很早以前——你高考集训的时候,就发现你的英文特别好。” 宋西岭不由得想起自己高考前夕,那可能是他这辈子最努力的时光之一。一来是不想让傅珩之失望,二来周围所有的同学都在拼了命地学习,他没有道理轻松度过。 那时他唯一的娱乐是把与傅珩之的见面过程反反复复地琢磨,一丁点儿言语动作被他嚼得像蜜一样甜。 让他有点意外的是,傅珩之居然会记得那些时光。那时他们并没有签约。 傅珩之忽然说:“我很喜欢这首歌的第一句。” 宋西岭还记得,就随口接道:“她不相信上帝的存在,但她决定去天堂找到亡夫?” 傅珩之摇了摇头:“应该这么翻译:我从前没有信仰,但我将永远追随你。你就是我的信仰。” “……哦。” “你平时都听谁的歌?工作时。” “很多,记不得名字。” “记不得么。”傅珩之轻轻重复了一遍,接着问,“刚刚在想什么?一路上都在看外面。” “什么都没想。” “撒谎。”他游刃有余地笑,“重新说,刚刚在想什么?” “……”宋西岭顿了一下,“没有。” 汽车驶入另一条街道,宋西岭认出这是快到家的路,拿出手机来,看到老妈给他发了一堆订婚注意事项,什么生辰八字和佩戴戒指时辰的关系、什么订婚时如何做才能让女孩感动到哭之类,宋西岭看了一眼就关掉了屏幕。 那些东西他不需要,以后也不会需要。 傅珩之一直在旁边沉默。片刻后他说:“我现在拿你相当没办法。” “是啊,那么你以前有什么办法?”宋西岭说,“以前也没有吧,只是我以前不这样对你而已。” 那时我是你忠诚的狗,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你问什么,我答什么,你想让我做的,我一一完成,一点都不反抗。 傅珩之笑了笑说:“没差。你什么样我都喜欢。特别喜欢。” 宋西岭不知道他怎么有本事把所有的话题都拐到土味情话上来,当即闭嘴,望着窗外发呆。 傅珩之又说:“西岭,如果你遇到任何麻烦,记得让我帮你。” “凭什么?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害我?” “凭我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我永远不会害你,也永远不想看你受伤,只希望你过得好——最好比我好。” 即使无法判断这些言语的真假,宋西岭的心脏还是微微地颤动了一下。他转过头说:“我觉得你没资格给自己贴那个标签。” 傅珩之侧过头来,无限温柔地说:“我会做到的。” 车在这时停下,宋西岭才看到已经到了自家门口。屋子里灯火通明,显然有人在等他回家。 “去吧,晚安。明天见。”傅珩之打开车锁。 宋西岭开门下车。 回到家后,迎面就碰上一脸煞气的宋思芹。 她像发射连珠炮一样质问道:“怎么回来这么迟?跟谁鬼混去了?知不知道自己马上要有家庭了,要不要脸?刚刚谁送你回来的?再让我见到那个姓傅的跟你在一块,我先打断你的腿!” 宋西岭把这些话当空气一样在眼前过了一遍,完全不往心里去,然后说:“我很累,你也早点休息。” 宋思芹跟在他身后扇动鼻子前方的空气,直皱眉头:“身上什么味道,难闻死了。” 宋西岭抬起胳膊闻了下,是车里的香味,薄荷、小苍兰、雪松——傅珩之最喜欢的一种香调。 他摇摇头说:“不知道。” 然后呵欠连天地回到房间。 他一进屋,宋天雪就探出个头进来,宋西岭说:“小天。” “哥哥最近回来得好晚。” “嗯,哥哥最近有工作。”宋西岭突然想起了什么,“小天还愿意去学校么,不愿意的话,哥哥再帮你找一个老师好不好?” 宋天雪慢慢地点点头,没有说话。 宋西岭看他的样子,知道他心里还在想傅珩之,有些无奈地摸摸他的头,问:“之前那个傅老师具体教你学什么了?哥哥找一个专业和他差不多的。” “傅老师……”宋天雪犹豫了一下,却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哥哥,傅老师真的不来了?是因为哥哥不喜欢他吗?” 宋西岭本来想说是因为傅珩之已经离开了,没办法再教他,可是他看到弟弟清澈的瞳孔,一时不忍再欺骗他。 他也是在此时此刻,后知后觉地发现,有些谎言是骗不过弟弟的,那不是因为这个谎不够高明。宋天雪虽然智商不够,但他足够了解他的哥哥,像宋西岭足够了解他一样。 他们本就是流着相同血液的至亲,又一同度过了二十多年的岁月,在他没有意识到的时候,宋天雪的大脑中早已构筑好了谎言无法击溃的堡垒。 他无法判断真假,但他还是一次次都选择无条件相信哥哥。即使他怀疑宋西岭语言的真实性,他也只是会问:“哥哥真的没有骗我?” 而不是直接揭穿他:“哥哥说谎。” 宋西岭抓在椅子靠背上的手指紧了紧,隔了十几秒说:“对不起,小天。我确实不喜欢他,而且他不适合教你。” “为什么,傅老师很喜欢哥哥。” “别胡说,”宋西岭皱了皱眉,“这是他告诉你的?” 他越想越觉着离谱,傅珩之成天都跟弟弟说了些什么?什么喜不喜欢,是宋天雪这个心理年龄该知道的事吗?真是故意教坏孩子,太猖狂了! 思前想后,他明天必须得去找傅珩之要个说法,顺便好好敲打一下。 宋天雪愣了一下,低下头小声说:“不记得了。” 这表情一看就是在撒谎,宋西岭忙了一天,这时候实在有些累,他懒得揭穿,缓和语气说:“好了,不早了,小天去洗漱睡觉。”
第97章 我们不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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