仨人在路边拦了辆出租车,径直上了高架,一路上,王伟哲和崔星“叭叭”个不停,一个跟孙志成发语音,一个跟汪依依发语音。 周羡青全程沉默,他一手托腮,凝望着窗外,神色复杂至极。 他的脑海中正在反复浮现起沈贺白这几天的厌世模样,对什么都兴致缺缺,敷衍,冷淡,令他误以为那是一种刻意的疏远! 可现在看来,那未尝不是一种心情欠佳的状态呢? 医院。 一个人出现在医院意味着什么? 能意味着什么?! 肿瘤科......难道沈贺白他——
第31章 宁城附属医院是宁城的百年老三甲了,因为效益好,近两年在白塔区开设了新区分院,并将许多创新实验室都转移了过去。 肿瘤科作为国家重点培训专科,癌症靶向药的课题已经从实验室阶段走向临床两三年了,今年二期药物获批,肿瘤科在全国征集了三百多个符合条件的病人参与药物试验。 二期药物的临床试验副作用微乎其微,其本质算得上是志愿者的免费药物治疗,可对于入选观察对象的要求极其严苛,包括不仅限于肿瘤分期、既往病史家族史、基因变异与否及一般情况等等等等,报名者千千万,一筛再筛,一选再选,沈贺白觉得自己的父亲能被选中,实在是上天的一种眷顾。 接受过现代教育的年轻人,若非是被现实毒打到无所适从,实在是不应该不坚持唯物主义,相信什么命运之类的言谈,沈贺白每每念及此都会生出几分自嘲的心绪。 但是一种疾病沿着父系的血脉基因往下传,也很难让人不觉得这是一种命运,所以医学前沿才会逐渐的将癌症的言论归功于基因编码的错误...... 基因。 是一种很强大的东西,活着的人为了对抗他带来的影响,倾家荡产,几近搬迁,殚精竭虑最后......仍然要面对未知的结局。 沈贺白呼出一口气。 他在周家住了两个多月,跟方蔓的通话频率基本是一周一次,一方面方蔓担心影响他学习,另一方面,方蔓也并不能腾出太多的精力来陪他闲聊,属于每周报一个平安的状态。 沈贺白不是不担心父母,只是过度的无用的担心抒发出来除了会增加双方的负担以外,并不会有任何的增益。 比起担心,他用功读书,为自己博一个好的前程,才更显得有用。 所以他一直在克制自己的负面情绪,尽可能的最大化的利用他的时间,他越快的推进他的学业目标,他就能尽早的承担起家庭的责任,成为家里的顶梁柱。 但是昨天,一直在给他报平安让他不要操心的方蔓突然给他发消息说让他有空来医院一趟。 他的电话拨过去,依稀听见旁边有医生在说。 “这个东西固然跟先天性携带的基因有关,跟生活作息还有饮食模式也有很大关系......混乱的作息会削弱人体免疫力,不规律的饮食更是会加速和催化这样一个过程......” 方蔓没有怎么跟他细谈就挂断了电话,语焉不详。 沈贺白的精神内耗就是从那个电话开始。 爷爷确诊到去世只不到半年,而从爷爷去世到爸爸确诊,期间也只隔了不到三年,这是明明白白的家族史。 他陪爸爸去看病的时候,医生看着他,眼神里多少带了点忧心忡忡,说了句,家里人也要注意,多体检查查。 沈贺白当时上初中,他问方蔓情形,方蔓只是垂泪,不欲多谈的模样,他就自己上网去查,查了许多,心也就越沉。 由于起病隐匿,能查出来的诊断期别大多不会早,但爸爸跟爷爷的区别就在于,还没有到药石无救的地步。 手术做的很大,腹腔里的脏器被切了大半,后续又化了疗。 那一年,他们家就持续笼罩在一层阴霾迷雾之中,仿佛死神的羽翼遮天蔽日,压抑至极。方蔓根本没工夫管沈贺白,每天忙碌于照顾爸爸的饮食起居,沈贺白一个人准备中考,也是那时候,他逼着自己学会了操控情绪。 他将所有的焦灼情绪化为了勤奋,中考考的相当不错,他的成绩和志愿带给方蔓一丝笑容,但很快,重大的打击如浪潮袭来——爸爸的病复发了。 明明化疗的全部疗程都还没有结束,血指标却如同雨后春笋般,缓慢而稳定的上涨。 就连见惯了各色病人的医生在看到化验报告时都眉头紧皱。 “第一个疗程就耐药......预后不会太理想,你们得做好心理准备。”医生说着,又看了眼沈贺白,“小伙子,没事多做做体检。” 那是沈贺白第二次听到这样的叮嘱。 这无异于是下达了死亡通知书。 印象中,他的父母双亲都是本地的教职工,工资不高,却琴瑟和谐,父亲写的一手好字,人也很温和,是单位里的老好人,什么事都乐意帮别人一把,他们家中没有一个冷血动物,试问又怎么能直白的对爸爸说明这些呢,实在是太残忍了。 方蔓的崩溃像海啸般冲击着沈贺白的理智,那一刻,失去亲人的恐怖和对未来的无望胶成一股绳索,死死的缠住了他的咽喉,让他喘不过气来。 但他不能崩溃。 他连夜上网搜寻了很多专家在线问询,偶然间发现了宁城附属医院的靶向药志愿计划。 那些对于一般人而言严苛的条件,父亲居然意外的都符合。 这无异于是湍急河流中的一根救命稻草。 沈贺白平静的跟方蔓商量了这件事。 从确诊到治疗至今,家里的积蓄所剩无多,而爸爸去宁城治疗,方蔓不可能两个城市来回奔波,沈贺白必须转学,他们必须举家搬迁至宁城。 方蔓决定带张褥子和简易生活用品,咬咬牙驻扎在病房,这样可以省下一笔租房子的钱,可沈贺白要上学,不能如她一般讲究,无奈之下,她想起了那个幼年时的手帕交,如今嫁入豪门成为富太太的姜琳。 方蔓不是个喜欢求人欠别人人情的存在,然而此时,也不得不拉下脸来。 诚然姜琳的态度极温和,她依旧反复叮嘱沈贺白,要懂得看人眼色,不要给人添麻烦,另外,就是要好好保重自己,有什么不舒服随时跟妈妈说,不要不当回事,因为妈妈恐怕顾不上你了。 沈贺白明白她的意思。 方蔓也在担心他被基因所诅咒。 可又有什么办法能改变这一切呢? 沈贺白固然沉稳,可说到底也只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一些老年人都尚且做不到看穿生死,更不用说他。 他是惶恐的。 他每天唯一能做的,就是规律作息,养生,锻炼,竭尽所能的规避一切可能损害身体的因素,他活的像个机器,他的自律是为了让这句身体能尽可能的延长使用期限,最大程度的发挥价值作用,尽早的成为为方蔓分担责任的屏障。 活着真的很不容易。 “到了。”司机说:“小伙子?” 沈贺白这才回过神来,原来是到目的地了。 他仓促的付了车费,奔向肿瘤病区。 “沈乘书?这个病人刚刚转去ICU了。”吧台的护士说。 “什么?!ICU!”沈贺白冲口而出。 “对,你是他什么人?”护士问。 “我是他儿子,那是我爸爸!”沈贺白急声道。 “那你快去ICU病区瞧瞧吧,他刚刚血压和血色素就一直在往下掉......”护士的面色趋于凝重,也没有多言,只是给他指了个路。 沈贺白面色微变,掉头就跑。 他走后,护士站的两个护士探出头来,各自叹了口气。 “这就是16床的儿子吗?长得真帅啊。” “听说成绩还特别好,16床的太太每次提到他都滔滔不绝的。” “本来还以为是吹牛呢,没想到是真的,唉,怪可惜的,爸爸得了这种病。” “听说是家族遗传呢,爷爷也是这个病走的,也不晓得他以后会怎么样。” 沈贺白一路奔到ICU。 重症监护病房禁止探视,门禁闪烁着红色的光,沈贺白在门口找到了失魂落魄的方蔓。 “妈。”他哑声喊道。 他的声音在安静空旷的等待区里回荡开来,让方蔓的肩膀微微颤抖了一下。 这么久没见,沈贺白这才发现,妈妈瘦了很多,皮肤也不复从前的光泽,眼下都是黑眼圈和细纹,像一束枯萎了的花。 他上前去,母子二人抱在了一起。 “他们说可能是药物的副作用......”方蔓泣不成声,“之前没有先例所以只能对症处理,走一步看一步......” 沈贺白抱着他,许久低低的“嗯”了一声,拍了拍方蔓的背。 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会没事的”这种话太过虚伪,他说不出口。 他曾经也这么听爸爸说“爷爷会没事的”,没过多久,爷爷就走了。 现实就是残酷的。 “妈,你还有我。”他默了许久,干涩道。 “我想知道你爸爸他怎么样了......我不知道该问谁去!”方蔓泪如雨下,浑身颤抖,“他要是一进去不出来了怎么办......你岂不是连他最后一面也没见到——” “妈!”沈贺白的瞳孔骤缩。 如果是那样的话......如果是那样的话...... 是不是意味着这么久以来他的隐忍,他的自律艰苦根本都是无用的!是错误的!他合该用这些时间来陪伴他短寿的父亲!而不是去计划一些虚无缥缈的毫无意义的未来!! 他错过了,大错特错了! 他脸上的血色一分分褪去,苍白如纸,极度的恐惧涌上来,冰封了他的血管,令血液停止流动。 就在这时,他听见身后有人大喝一声。 “沈贺白!”
第32章 这一声清朗,脆生,让沈贺白无端的响起那天周羡青在淡马艺术中心随性而吹起的一段笛曲,以所向披靡的力量撕开所有阴霾,照亮他的一片小世界。 他回眸,看见走廊尽头,光亮聚集处,周羡青就站在那儿。 男生穿着一件球衣,气喘吁吁的,头发被凤吹的东倒西歪,俊秀的面孔汗津津的,却不给人以污秽感,反倒清澈的像一块沁了水的玉。 沈贺白有点儿蒙住了,他完全没有料到周羡青会出现在这里,如神兵天降一般。紧接着,王伟哲、崔星和孙志成几人陆陆续续的现身,在周羡青身后排成了一个阵列,崔星手里还拿着电话。 “歪?一姐你别催了!找着了找着了,对对对,我们看见沈哥了。”他“叭叭”的汇报着。 沈贺白:“......” 他还没有反应过来,周羡青就三步并作两步的冲上来,深吸了一口气,似是要诘问什么,舌头却先打结了。 “你——”他目光迅速转动,脑子也跟着转过弯来了:“你没事是吧?那里面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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