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忖羽想了想,又多加了几个大字,怼到颜寂眼前:不能逃避,不能骗我。 颜寂抱臂,声音有些沙哑,“行了,快回去。” 庄忖羽不满意地皱皱眉,却没再撒泼耍赖,他平静地和颜寂说晚安,平静地看着简陋的门在眼前缓缓合上。 追了颜寂那么久,庄忖羽已经很了解颜寂,颜寂主动给出的那个吻分量有多重,根本无需加以言说。但他同时也清楚,那个吻所包含的安慰意味更浓。 颜寂在心疼他,甚至同情他,而这刺痛了他。 他在战场上表现出的不堪一击,那些歇斯底里和情绪崩溃,都是他最不愿意被颜寂看到的,可他偏偏无法自控,丢丑丢得淋漓尽致。 接连见证死亡掏空了他的一部分,也击溃了他的许多情绪,没人能保证他未来还能否复原。 可他自此也不得不逼迫自己成为一个完整的人,无论前路有多艰辛,他知道如果他做不到,他将永远不会具备站在颜寂身边的底气和勇气。 这一次,他是真的该去探索自己的路了。
第25章 K市的冬季少有纯白的浪漫,连绵不断的阴雨浇湿路上随处可见的大红灯笼。 方锐把福字窗花比在窗玻璃上,问身后的人,“正了没?” 文霜坐在沙发上摆果盘,抬头看了一眼,“就这样吧,赶紧贴完去厨房调一下火,待会儿汤熬干了。” 方锐把窗花贴好,伸了个懒腰,“要老命了。” 文霜起身踢他一脚,“搞个大扫除就要你老命了?那你趁早退役回来带孩子,赶紧去,我去房间看看芮芮。” 方锐奉命进厨房调了小火,看了眼时间,把冻在冰箱里的牛肉卷取出来码到菜盘上,再将新鲜竹荪洗净泡入温水里。做完这一切,他探头出去,“霜霜,我片一下鱼,你给颜寂去个电话吧,问他到底还来不来啊,这都快开饭了。” 文霜轻轻关上房门,走过去说:“鱼我来片,就你那三脚猫功夫能片出啥来,再说了这骨汤不还没好嘛,颜寂这人你催也催不动的,该来的时...” 叮咚—— 文霜朝方锐挑眉,方锐鼓掌说:“神算子。” 拉开门,颜寂手里提着几摞东西,被雨打湿的漆黑碎发垂在额角,衬得皮肤愈发有种泛冷的质感。 方锐挡在门口,不满道:“我说没说不让你带礼物,你怎么回事?” 颜寂把东西递给他,“随手买的,算不上礼物。” 方锐叹气说:“下次不请你来家里了,我的另一个要求呢?” “没开车。” 方锐喜笑颜开,从他手里接过东西,把人往家里带,“这还差不多,今天白的红的都有,老梁他们几个来不了,你替他们和我喝多几杯。” 颜寂浅应了声,在玄关换鞋,文霜的大嗓门从厨房传出来,“老方你让他穿新买的黑色那双,那双舒服,颜寂你先去客厅歇会儿,咱马上就开饭啊。” 颜寂客气道:“不急。” 文霜透过厨房的玻璃门往外看,想要看看颜寂,这一看不得了,赶紧洗了手小步跑出来,抓着颜寂的肩膀左右转,脸上露出慈母笑,“今天怎么穿上私服了,这不比天天穿着那身迷彩强几百万倍啊,颜寂你可算开窍了,帅死我了!” 她激动得甚至抱了抱颜寂。 方锐嘴角抽动,颜寂则是不知该说什么好。 今天除夕,正逢方锐家女儿满月前一天,方锐今年轮休年假,新房也已交付,夫妻俩打算今天先在家暖暖房,明天一早就带孩子回老家。 在方锐的软磨硬泡下,颜寂这个干爹久违地休了两天年假来他家过年。因为从来没接触过人类幼崽这种生物,颜寂在挑礼物方面花费了不少时间,从商场出来后,又担心自己一身军装尘气太重会冲着小婴儿,于是打车回家换了身干净私服过来。 很简单的黑色羊绒小高领,由于是多年前买的冬装,现在穿起来还略显紧绷,外面罩了件薄风衣,休闲裤也是普通的款式。他无法理解文霜的激动,于是只在文霜抱他的时候抬手拍了拍文霜的背。 方锐问:“芮芮醒了么?” 文霜松开颜寂,点头道:“我刚喂过了,自己玩呢,你带颜寂去看看,我接着把鱼片完。” 方锐朝颜寂一笑,“走,去看你超级可爱的干女儿。” 婴儿房布置得非常温馨,主色调是浅绿,婴儿床架雕着水粉的花朵藤蔓,白嫩的小姑娘躺在棉柔布巾上,看着婴儿床上吊着的旋转松果玩具眨眼睛。 方锐把她抱出来,在她脸颊上亲了一口,轻声说:“宝贝芮芮,你干爹来啦,让干爹抱抱好不好?” 芮芮裹在襁褓里,张嘴发出几声软软的咿呀。 方锐把孩子往颜寂怀里递,颜寂却退了半步。 方锐有些惊讶地看着他,问他:“怎么了?” 颜寂说得有些犹豫,“我...不太会。” 方锐突然笑得很大声,“炸弹都不怕还怕我家姑娘,你笑死我算了,赶紧的吧。” 颜寂只好动作僵硬地接过那团温温热热的棉布,里面的小婴儿沉甸甸的,比他想象里要敦实太多,细腻的脸蛋显得格外柔弱,看上去经不得一点触碰。 方锐伸手戳戳女儿的脸,笑道:“可软了,你摸摸看。” 颜寂完全一副不敢动的样子,方锐更是笑得肚子疼,“我算是明白了,敢情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小孩儿是吧?颜寂你可真行。” 颜寂正经道:“我手上茧多。” “我手上也有啊,轻轻摸没什么,她喜欢人摸她脸,一摸就笑。”方锐耐心给颜寂做示范。 颜寂在方锐的循循诱导下终于用指腹碰了碰孩子的小下巴,孩子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在襁褓里蹬腿,而颜寂则因为太过小心翼翼,被方锐当作谈资,和文霜一块儿笑了一晚上。 他们三人围坐一桌,桌面被各色各样的食物占满,颜寂听他们聊许多家长里短,平常老百姓的普通生活,这都是他在军营里未曾经历过的模样。恍惚间,他竟生出一股脱轨的感觉。无论如何回忆,他都记不起自己上一次和人搭伴去超市是什么样的,也记不清自己有多久没有看过一场完整的电影。 散乱无序的思维最后被文霜拉回现实,她问道:“颜寂呢,想过成家吗?” 颜寂落后于他们高速转弯的话题,有些怔忪地看向文霜。 文霜笑,“方锐说你一喝酒反应就慢几拍,还真是这样。” 方锐又问:“芮芮可爱吗?” 颜寂回忆了一下那圆嘟嘟的脸蛋,本能地点头。 方锐送了一块鱼片进嘴里,含糊道:“你还记得你们庆祝我俩结婚那天,我和你说过什么吗?” 颜寂把筷子立起来,在碗底对整齐,然后夹了一块响铃到碗里。 方锐捏住他的肩膀,“别给我躲,我问你,你是不是在等庄....” 颜寂忽然拿起小酒杯,碰了一下方锐的杯子,“今年和你们一起过年我很高兴,不用担心我。” 这顿骨汤火锅一直吃到十一点多,到了后期,方锐开始频频看时间。 十一点四十左右,他去阳台打了个电话,回来时和文霜对视一眼,双方神情都变得有点低落。 颜寂想开口问,却见方锐给他重新把白酒满上,和他碰杯:“你不乐意提你自己就算了,来,难得能喝回酒,咱继续。” 颜寂见他没有要坦白的意思,选择了不追问。 除夕夜的火锅驱散了湿冷的冬意,颜寂喝了些酒,神经不如平常那般紧绷,他继续撑着头听方锐和文霜闲聊,偶尔也随他们一起笑笑。 十二点半过后,他向方锐和文霜辞别,夫妻俩执意让他留下过夜,他却坚持不愿意多麻烦他们。 文霜拿了车钥匙要去送,芮芮却忽然哭闹起来,最终颜寂还是执意自己离开了。 颜寂走后,文霜哄好孩子,随即夺过方锐的手机说:“再给庄忖羽打个电话,人都走了,他到底还想不想见他。” 方锐说:“别打了,那小子赶车呢,我本来想再拖延点时间,那颜寂非要走,咱拦不住啊。” 文霜气闷,“说好十一点能到的,三年了就见这么一眼,他怎么不知道紧着点呢。” “人家从新疆赶过来哪儿这么简单,飞机本来就少,还延误,怪不了他。” 文霜长长叹了口气,被方锐揽着坐回沙发上,“我去收拾碗筷。” 文霜拦他,“先别吧,他来了不得吃点垫垫肚子。” “见不到颜寂,他哪有心情吃。” “欸,要不让他直接去颜寂家找人,你把地址告诉他不就行了。” 方锐有点犯难,“他俩毕竟还不是那种关系,没有颜寂的首肯我觉得不合适...而且他在K市待不了几个小时就要赶回去了,他们队里后天还有任务。” 说话间,门铃响了,文霜风风火火绕过方锐去开门。 门外果真站着庄忖羽。 他一身军装未换,武装带束出挺拔的身体线条,利落的短发被汗水打湿,此刻的他手指抓住门框,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低垂落在文霜身上。 文霜看着他,完全愣了神。 他很快意识到身高差给文霜的压迫感太重,重新站直身体,沉声道:“抱歉嫂子。” 方锐从后头冲出来,抓着他的肩膀调了180度,“客气话别多说,颜寂才走十几分钟,你去路口看看,他也许还在等车!” 庄忖羽走后,文霜抬手放到胸口,“妈呀。” 方锐捂住她的嘴,“打住,能不能别再夸别人好看了,能不能也夸夸你老公。” 文霜朝他举起两个大拇指,“撮合他俩是你做过最正确的决定!老公你真棒!” 方锐:“......算了我去洗碗。” 楼下,庄忖羽朝着小区门口狂奔,踩过无数小水洼,溅了一裤子水,身上的汗被体温蒸腾成雾气。 肾上腺素漫过口鼻,抽干长途奔徙的一切疲惫。 心脏装了太多想念,在看到颜寂背影的瞬间,脚步反而一轻再轻。像走到感情的台风眼里,他酿了多年的爱情太汹涌,恐会摧折颜寂。 年三十难打车,在多次尝试无人接单以后,颜寂索性抬腿往家的方向走。 庄忖羽跟住他的脚步,一步一步,试图压实自己狂乱的心绪。 他是在一年前联系上方锐的。那年夏天他本该按照约定,重新入风海选训营,但也是那年夏天选拔赛以前,他在戍边反恐的一场战斗中身负重伤。 医生曾说,他的左手有极大几率无法恢复正常。失去一条左臂的正常功能,对军人来说是毁灭性的,更不用说战争损伤带来的部分肠组织切除。 他一度成为废人。 复健最难熬的时候,他偷偷打电话到风海,找到了方锐。他思念颜寂,却只敢从方锐口中有关颜寂的信息里找到慰藉,因为不能保证自己还能重回军营,无法面对颜寂曾给过他的两年期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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