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你要走,或者……死?”江归雪走到离尉迟如君只有两步之遥的地方停下了,“我……也不知道。” “走,或者死?”尉迟如君依然是那样死水般的语气,含糊地重复了一遍江归雪的用词。 而后他有些释然地放松了肩膀:“你果然已经知道了。温镇海那家伙,这就顶不住了。” “真的是你。为什么?”江归雪问。 她看着尉迟如君瘦削突出的蝴蝶骨,有些发怔。 在这样一个,因窗外遥远的热闹,而更显屋内寂静的夜晚,她好像站在了一个重要的人生节点上。如果她的生活是一本书,此时此刻,代表过去的纸页上被忽视的墨汁终于一层层渗透过来,在今日、乃至未来的纸页上留下擦不去的斑痕。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呢?终究是回不了头了。” 尉迟如君没有回答她,反而一把抓住她的手腕,仿佛后脑勺上也长了眼睛似的,又快又准。他用足了力,不让江归雪挣脱,但让他有些意外的是,自始至终江归雪都没有要反抗的意思,就这么顺着他的力道被他拉着站到了他身边。 他眼睫忽闪,不明白江归雪在想什么。她不是已经知道他是绿地的叛徒了吗?还对他这么放心?这种细枝末节的信任,是做不得假的。那是否……他最后的一赌,其实还有赢的可能? 江归雪回过神,发觉自己眼下的状态有些不对,这并不像平日的自己。这该死的气氛。 于是冷下语气,格外正经地说:“那不说也罢,把东西交出来,我……可以从宽处理。” 尉迟如君终于侧过头看她,同时抬手指向天边:“看见了吗?” “什么?”江归雪一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绿地这片“钢铁林”的一切景象还如往常一样,沐浴在月色下的所有建筑都反射着冷硬的光。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特别的……遥远的天际,似乎有一个移动的黑点? 江归雪看了看尉迟如君苍白无情的脸庞,又看了看那个越来越远的黑点,电光火石之间想到了什么,又觉得荒唐地一笑,但很快又是神色一凝,从抽屉里抓出一只迷你望远镜,对着黑点调了调焦距。 “尉迟如君!”她放下望远镜,冷喝一声,“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尉迟如君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 江归雪逼近他,加重语气命令道:“那是你的精神体,你可以让它回来,现在、立刻、马上!别告诉我你做不到。” “我能做到,但我不愿意。”尉迟如君又笑了,这次笑意里透出一点痞,也是一种自暴自弃的无所谓。 冰冷的枪口应声顶上了他的额头。 尉迟如君嘴角的笑意依然,眼帘微垂,看着枪口下比他稍矮一点的江归雪的双眼。那是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睛,深邃、坚定、摄人心魄。 “你在逼我杀了你。”江归雪一字一顿道。 “那么你会怎么选呢?”尉迟如君直视着她的双眼,毫不退却。 ——“那么你会怎么选呢?” 再次听到这句话,江归雪有些恍惚,这不是尉迟如君第一次问。 他刚和江归雪在一起那会儿,两人也不是没有过甜蜜的时期,虽然零碎且短暂,但聊胜于无。江归雪在闲暇时候,也会和尉迟如君一起消磨时光。他们最常玩儿的是一些历史悠久的棋牌游戏。 那时候江归雪就发现尉迟如君很会做局,总是给对手两个选择:要么伤敌八百自损一千(注①),要么孤注一掷死而后生。江归雪每次都选前者,宁可两败俱伤也不愿去赌一个死而后生。后来她很快把这一手学了过来,反问尉迟如君,才发现此人赌性之大。 就是这一刻了,未来会怎么样,全看自己手上这把雕花银枪。 江归雪漠然地注视着尉迟如君的眼睛,却惊觉不知什么时候,她的丈夫眼里完全没了年轻时候的神采。 一潭死水的眼眸,一潭死水的声线……一潭死水的命运。 “砰。” 银色子弹穿过骨骼、血肉、经络,深深埋进了墙体中,带出的滚烫液体于一片雪白中烙下鲜红的荆棘蔷薇。 尉迟如君双目圆睁,目光死死盯着江归雪的脸,身体直挺挺地向后倒去,一抹自嘲的笑永远凝固在了他的嘴角。 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他想:这一生,输了个彻底。 “你不该赌。”良久后,江归雪放下枪,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地上正逐渐失温的身躯,缓缓说道。 与此同时,千里之外,深红玫瑰鹦鹉哀鸣一声,于空中碎裂成一粒粒光尘,消散。 那一包东西没了鹦鹉爪子的抓力直直往下坠落,由尉迟如君亲手打的结慢慢散开,露出里面数支装着原初药剂的玻璃管。 “啪。” 药水流淌过大地,往泥土深处归去。 江归雪阖上尉迟如君的眼,望向窗外,忽觉心里空荡荡的,就像这间屋子一样。 好想下一场雪,一场大雪,铺天盖地,白茫茫一片,干干净净。她想。(注②) 窗外又是一轮烟火,年轻男女们都欢喜极了,连理树、并蒂莲、比翼鸟……各色寓意吉祥的图案在夜空中热烈地绽放开来。到处都洋溢着幸福欢乐的气氛。 “年年岁岁长相伴!”人群中一个女孩鼓起勇气大喊道。 周围人都应声接道:“岁岁年年与君同!” - “你还有什么要问的?” 温镇海席地而坐,自把最大的秘密透露出来后,他整个人都变得懒洋洋的,进入了一种平静等死的状态。 “我父母的死。”何宴努力维持心平气和的假面。 温镇海一掀眼皮:“你父母谁?” “何圣蓝、徐紫台。” “哦——” 温镇海露出一副忆旧的神情:“他俩啊!” 又再三打量何宴:“怪不得呢,原来你是他俩的儿子。” 何宴静静看着他。 温镇海慢悠悠吐出一口气:“让我想想,那是哪一年的事……” “行野三年十一月。” “哦……你说得对,行野三年十一月。我记得下了一场好大的雪,像这天地在给谁披麻戴孝似的?”温镇海挑眉看向何宴,尾音有些轻佻,语气近乎挑衅。 “继续说。”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温镇海站起身,指了指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木箱子,支使方遒:“我看见他们在那箱子里给老杨留了烟,给我拿两根。” 等他接过烟,抽了两口,才继续道:“笼岛绿子。杀他们的命令就是她下达的。她当时没说原因,但这么多年过去,我也多少猜到点儿。” “那丫头片子,一颗心全在司马骗子身上,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反正她就认定了司马骗子爱上了徐紫台。当时我还觉得怪,两个都是男人,而且我看那徐紫台的心明明全在何圣蓝身上。闹不明白。总之,姓徐的挡了笼岛那女人的路,还想跟着何圣蓝进绿地,被笼岛抓住机会背着司马弄死了。” “我还记得当时司马骗子得知徐紫台死讯的时候发了好大的火,我这儿跟野堡隔了那么远,都受了牵连——也不叫受牵连吧,谁叫人是在我这儿被弄死的呢,”见何宴脸色不对,温镇海立马话音一转,“但是命令是笼岛绿子下的,我也没办法,只能让下面的人执行。要不我杀他们干嘛,无冤无仇的。” 顿了顿,又感慨:“笼岛那女人也毒,杀了人还跟司马说,因为徐紫台投敌她才让我们杀的——其实她要是不给机会,徐紫台哪儿能顺利到绿地来?故意的,早就盘算好了,连司马知道后怎么哄都想好了,维生大脑!这辈子我就服两个女人,一个江归雪,一个笼岛绿子,都他妈是狠人。” 何宴和方遒都沉默着。 温镇海又吞吐了一口烟,似是打开了话匣子:“就说你吧。我是没认出你来,但其实我和笼岛一直都知道你的存在,只是没放在心上。也就前不久,笼岛那边的实验进入了瓶颈期,需要徐紫台那种特殊的基因做研究,她想起姓徐的还有你这么个儿子,才不情不愿地告诉司马你的存在。司马骗子果然忙不迭地安排怎么把你拐过去……”
第96章 新拐点 行野十年三月二十五日,温镇海被秘密执行死刑。 新任管理员A江归雪对外宣布了温镇海的死讯。普通人只知他是因公殉职,具体是如何牺牲的,却是一概不知。原管理员C钱识也顺位晋升为管理员B。此外,江归雪还另提了原白银界大拿杨无非为现任管理员C。 此番权力更迭,绿地始终风平浪静。 三大管理员自是日理万机,而不由天部落的青年们也没闲着。 杨无非离开前,先给他们留了下个阶段的指示。绿地毒瘤已清,接下来部落重点还是在“还原实验”上,这件事成功与否关系着全人类的未来。 虽然原初药剂成了昙花一现的希望,但他们还得尽自己所能地继续推动实验的进展,就像当初还不知道原初药剂的存在时那样。 “先往前走吧,走到实在走不动的时候再说。”杨无非这样对年轻人们道。 或许到了实在走不动的那天,又有新的希望在等待着他们呢? 这之后,不由天部落便在华素年的带领下,紧锣密鼓地分工开展着杨无非安排下来的工作。 这一方“与世隔绝”的天地又恢复了表面的平静,每个人都在这样忙碌但又祥和的氛围中产生了一种岁月静好的错觉,好像这样的日子与“大崩坏”之前的生活也没什么两样,并且还可以一直持续下去,直到地老天荒似的。 尽管每个人心底都知道,只要野堡深处的那个疯子还活着,这世界就还埋着一颗不定时炸弹,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炸,也不知道它会怎么炸。 “温镇海这个人,人格像被撕成了两半一样,一半追天,一半立地。追天那一半,手摸不到天;立地那一半,脚踩不稳地。做个疯子都做得不纯粹。” ——这是问完供从地牢里出来的那晚,何宴说给方遒听的对温镇海的评价。 方遒当时接的话则更直接一些:“他么,蠢人一个,连狂人都算不上。” 而方遒认可的“狂人”,自然就是和温镇海形成了鲜明对比的、疯度超标的司马承空。 方遒骂温镇海的话音未落,便紧接着表达了自己的忧虑:“也不知道司马承空下一步又要做什么。” 是啊,他还想做什么?何宴凝望着夜空,看见绿地方向升起的各色花火,忽的就想起了离开山野集团的那一天,嘴里喃喃道:“笼岛绿子的精神火……他们到底要做到什么地步……” 可惜,疯子的脑回路,正常人是预判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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