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很久以后,听到隋桥说好的,钟齐才把手松开。他今天已经讲了太多的话了,他觉得很困。 隋桥把院长的床摇平,让他好好休息,他要回去拿点换洗的衣服,今晚就不陪床了,护工阿姨会在。 — 隋桥在回家之前先去了一中,他和徐历延在这上的高中,离一院很近,走了一会他就到一中的正门了。 他们学校的正门不大,因为有个水沟在前面,所以分了两个门,连接大路和学校的是两个很平的小桥,第一天上学的时候隋桥拽着他哥说和学校很有缘,学校门前有小桥,他的名字里也有小桥。 徐历延兴致不高,隋桥知道为什么,他们昨天来报道的时候按个子排了座位,徐历延在最后排,他在倒数第三排,隔了一整排,从昨天开始他哥的脸色就不好,隋桥变着花样逗他,今天上学总算是好一些了。 但那天放学的时候他哥彻底生气了。 隋桥坐在路边的台阶上,有点无奈地笑,他哥那时候生气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他有了新的朋友,是他的同桌,中午三个人一起吃饭,下午体育课又是三个人一组,一天里他们几乎没有两个人呆在一起的时候。于是从晚饭以后,徐历延就再也没和他说过一句话,仿佛身边没有隋桥这个人。 院长问他们高中第一天怎么样,隋桥刚说到交了新朋友,他哥就摔下吃夜宵的筷子进了房间,隋桥咬着三明治,有点不知所措。院长悄悄问他:“哥哥怎么生气啦?” 隋桥摇头示意自己不知道,然后也把筷子放在桌上,小声说自己吃饱了。钟齐觉得他们兄弟俩有意思,在家里每天黏在一起不吵架,一上学反而吵起来了。 隋桥小心地打开了一点房门,探了颗脑袋进去。 “哥。” 徐历延不应他,低着头看书,自动屏蔽隋桥的声音。 “我错了,”隋桥走过去碰徐历延的手臂,“我错啦。”徐历延把他手拿开,说了体育课之后的第一句话,“明天我们分开吃饭。” 隋桥很快地拒绝,“不要!” “为什么不一起吃?” “我们从来没有分开吃饭过!” 徐历延站起来,把书放进书柜,用很轻飘的语气开口:“我也会有新朋友的,隋桥。” 他没叫小桥。 隋桥错愕地看向徐历延的脸,重复了一遍哥哥的话,“新朋友……吗?” “哥不是和我最好的吗?以后不好了吗?” 徐历延冷着脸看隋桥抠衣角,不回答他的问题。隋桥带着哭腔,很急地催徐历延:“哥说话呀。” “可能不好了吧。” “你不是也很喜欢新朋友吗?”徐历延很温柔地抹掉隋桥脸边快要坠地的眼泪,捏了下隋桥的肩膀。 初中时他们只有彼此,各方面状态并不算太好的徐历延得到了隋桥的所有关注和照顾。而高中,他们回到了正常的学校,徐历延不再是一片寂静里唯一能和隋桥正常交流的人了,也会变得不再特殊。 然而,才上高中一天的隋桥并不觉得新朋友是重要的人,他只是和班里的大多数人一样,回应一些交友的热情,他管这叫礼貌。 他扑到徐历延的怀里,解释他并不是非要交新朋友的,也不是喜欢新朋友,只是大家都这样,他才跟着一起的,说到一半,隋桥突然开始打嗝,一个接一个,阻碍他接下来想说的话。 徐历延轻轻地拍着隋桥的背,“哥也不喜欢交新朋友。” 隋桥还在打嗝,他急得用手语比划,用食指指向自己,接着疯狂摇手,两个手比得飞快,告诉徐历延,“我们都不交了,我们还是最好,好吗?” 徐历延给他喂水,示意隋桥要大口、连续地喝,等隋桥终于停止打嗝,他才重新揽过隋桥,下巴靠在隋桥肩膀,像是示弱,又像诱惑地拜托他天真的弟弟。 “哥的耳朵不好,很需要小桥。” 隋桥抱紧哥哥的腰,用力地点头。 天真的隋桥又一次通过了徐历延拙劣的测试,关于唯一性与稳定性,只属于徐历延和隋桥的测试。 隋桥吹着夜晚的风,回忆过去所有关于分离的测验。每一次测验他都拿了满分,他并不介意徐历延总是用这件事来向他寻求关注和索求爱,也不介意人生的关系树只由哥哥滋养,他同样为唯一性和稳定性感到幸福。 但好像不是徐历延出题的测验,他就永远只能不及格,甚至因为不及格,只配得到失去徐历延的惩罚,他的树一夜之间枯倒。 院长说时间和爱都是珍贵的东西,隋桥想这是对的,爱或者时间,他有他就会付出,但院长没有告诉他如何解决痛苦,如果爱和痛苦在等号两边的话,他应该怎么办呢。 得不到答案的隋桥从学校回了家,这次他没有回2701,2701不会给他答案,也无法给他安慰。 隋桥久违地睡了一个好觉,第二天他醒得很早,点开手机想看时间发现没电了,插上的瞬间弹出了无数个未接电话和信息,有徐历延的,也有医院的。 隋桥突然感受到心悸,徐历延的电话又打进来了,他划开,接通,听到熟悉的声音和他说, “小桥,来医院。” 没有前因后果,但隋桥知道。 那场从几个月前就开始酝酿的海啸,终于降临了,他的厄运避无可避,于一个太阳将升的时刻吞噬他的一切。 ---- 做一点心理准备,但不需要太多。
第16章 信 === 这是一封永远无法到达隋桥手里的信,钟齐在写完这些以后,用微小的火把纸烧成了灰,然后沉沉睡去。 钟齐是全天下最爱隋桥的人,他28岁以后的所有时间,都是借来的。 小桥: 我是院长。从前你喊我爸爸,我总纠正你,害怕你真的这么喊我,几十年后要撇不清关系。 但人老了,爱想以前的事,躺在床上闭上眼睛就会想到你小时候。一点点大就会卖乖,院子里你咿咿呀呀的声音没有断过,后来你哥来了,也惯着你。 你长得好,我看着你的眼睛,也不忍心再训你。我不会养婴儿,也不会带孩子,想送你去更好的人家,总又不舍得。 我时常想,你也许真是书安送来救我的,他去世后我从没在任何时刻感到快乐,直到你来。 书安是男人,我也是,我原想我们间不会有孩子,一辈子都是二人同行,但他走了。应该是可怜我,他把你送来,让我不再寻死,也不至于孤独终老。 小桥,看你长大,我很幸福,我并不要你成为多坚强的人,只希望你一直高兴,累了就飞回到我身边来,做快乐的小鸟。 可是人总要老,也总要死。这个病查出来,我就知道,我没办法一辈子都站在原地等我的孩子。 小桥那么乖,我害怕你难过,委屈,我跟哥哥说上几十次,教他看着你,照顾你,我想哥哥总是更靠谱的,结果你背着我,还是要偷偷淌眼泪,我就又开始担心。 不爱吃胡萝卜就不吃了,院长不逼你,你开心些,我才能放心。 我们小桥常来看我吧,我想知道我的小孩过得好不好。 6.28记 钟. ---- 非正常更新。
第17章 到天明 ======= 钟齐去世后的第三天,徐历延和隋桥抱着骨灰回了家,这是生日以后他们第一次同时出现在这里。 隋桥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了无生气。 隋桥从接到消息到火化,再到回家,一滴眼泪都没有掉,帮着处理大大小小的事,和以前那个连洗碗都要大喊大叫的样子判若两人。 “吃点东西好吗?哥给你做。” 隋桥回头看站在厨房门口的徐历延,平淡地回答:“好的,谢谢哥。”说完又陷入沉默。 徐历延下了两碗面,清汤的,放了两个水煮的蛋。隋桥爱吃煎得很熟的蛋,但徐历延这次没给他弄,这三天隋桥除了喝水,面包都没吃一口,肚子里空,吃太油的容易吐。 隋桥吃面吃得很安静,吃完还喝了一点面汤,起身要去洗碗的时候被徐历延拦下来, “你坐着。” 隋桥又很听话地坐回了沙发,盯着茶几上的骨灰盒发呆。 徐历延想到隋桥在殡仪馆的时候问他,可不可以把院长的骨灰盒放在家里,家里只有他一个人的话他会害怕。 隋桥的意思是他要搬回家了,想和院长住在一起。徐历延想答应隋桥,但院长跟他说过,自己死了以后要快点火化,快点下葬,嘱咐徐历延不要拖。 徐历延知道原因,钟齐的墓地是一早就买好的,在隋书安旁边。他这几天常常在想,比起活着,院长是不是更想要去隋书安的身边,生病的这些日子,对院长来说到底是不是解脱的倒计时? 院长有托,他只能摇头拒绝隋桥的请求,并告诉隋桥:“哥会在家陪你的。” 隋桥得到回复以后看徐历延的眼神有点疑惑,但最终选择保持沉默。 徐历延叹了口气,走到隋桥面前蹲下,握住他的手,耐心地哄他, “小桥睡会吧,好吗?” 隋桥没反应,也不把手抽出来,徐历延又和他说:“明天我们还要去看墓碑,睡一会,好不好?” 听到“墓碑”,隋桥皱了下鼻子,嘴巴张了张,不知道想说什么,很轻地叹了口气,又把嘴巴闭上了。 徐历延陪着他在客厅呆到十一点,用桌上的湿纸巾擦了擦隋桥的脸,把隋桥抱回了房间,塞进毯子里,安慰他放心,自己会守在客厅。 “好的,谢谢哥。”隋桥把眼睛闭上,在毯子里转身。 徐历延摸了下隋桥的脑袋,轻手轻脚地把门关上,去了客厅。 门关上的瞬间隋桥又睁开了眼,平躺着望向天花板,继续发呆。 凌晨两点多,徐历延打开隋桥的房门,隋桥半夜爱踢被子,空调温度低,他习惯这个点看看隋桥。 打开门却发现床上没人,卫生间里传来呕吐的声音,他匆匆忙忙走过去,看到隋桥扒着马桶在吐。隋桥痛苦地闭着眼,喉管里一阵一阵地犯恶心,胃里像有机器在搅动,口水不停地流,整张脸惨白。 徐历延很轻地顺他的背,接了一点水,喂隋桥漱口。 再睁眼的时候,隋桥红着眼眶小声地跟徐历延说:“哥,我没有爸爸了。” 徐历延僵在原地,拍隋桥背的手也停下,低下头,不敢看隋桥的眼睛。 “他不要我了。” 三天没有掉眼泪的隋桥,在徐历延沉默的时间里突然打开了哭泣的开关,接着喃喃自语: “可他不是故意的。” 因为他生病了。 隋桥笑得很难看,眼泪滑落的速度很快,他抖着声音问无所不知的哥哥:“他为什么不带我一起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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