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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脚步声转而在阿溯的身后响起。应该是柊也想把那具尸体安置在这里的某个房间吧。这种行为也可以理解。毕竟自从十年前的那起出逃事件以来，每次“程式”结束后，政府都会派出直升机在“程式”实施的会场上空大量喷洒毒气，死在室外的学生沾到那带有糜烂性的东西，尸体的状况总是非常难看。不想让自己的挚友变成那样，想必是人之常情。 脚步声停住，应该是在狭小的走廊那一侧的卧室里停住。紧接着又响起。阿溯看到柊也再度离开洋房，回到那辆千疮百孔的白色轿车旁，这次背起的是日向昱名的尸体。当柊也第三次背起时子的尸体时，这反常的举动让阿溯叹了口气。 本来想去和柊也交谈一下，但想了想还是算了。事到如今，可能柊也本人都不知道自己在做些什么。他可能只是需要有些事情做，才不至于彻底崩溃，即使要做的事情是妥善安置杀了挚友的仇敌的尸体。 不过话说回来，那算什么仇敌呢？在课间缩在教室的角落里兴味盎然地看着猎奇漫画、却用非常友好的态度与不起眼的岛津明日香（女子6号）交谈的时子；总是活跃地以隐晦的态度批判当权者、给人以学识渊博之感的昱名，那些人本来也不是坏人。说到底，如果不是这场把大家都逼疯了的烂游戏，大家都会身为一个好人活下去——即使是这个社会里最俗滥的那种好人也无所谓。于是，我们就如此被推搡着变成了如今这副模样。 我怎么和他交谈呢？自己又不怎么会说话。更何况，现在就连我也…… 看到再一次回到那里的柊也背起远藤濑也的尸体时，阿溯终于彻底变得无力起来。不再看柊也的动向，他离开窗前，走到靠墙摆放的众多行李包前，从自己的背包里翻出那台私人电脑。 “你没问题吧？”突然听到身后的恕则的声音。 阿溯摇摇头，看向电脑屏幕——一串布满整个屏幕的长长的代码出现在他的眼前。 在A2区执行那掩人耳目的黑客计划时，那些对信息技术一窍不通、因而只是在楼下配置炸药的不良们（啊啊，他们都死了）都不知道这件事——不是恕则他们有意隐瞒，只不过解释这件事情实在是耗费精力，还会扩大暴露的风险，并非完全必要。毕竟在那个时候，拆除项圈逃出这座岛只是他们心中诸路不通后无可奈何的备用计划，他们甚至没过多地想过会真的会落入这种境地。 总之，虽然那场黑客计划失败了，然而，在佯装侵入分线的电脑系统时，阿溯的确在他们的系统里留下了一个小小的后门程序。在不被发现这一点上，几年前就潜入政府的民政系统修改自己资料的阿溯有着比恕则还要充足的自信。只要再完善一下就没问题了。程序启动后，会给分校的控制系统造成干扰，不出意外的话，在项圈拆除的一个小时后，分校的那些专守防卫军才会收到他们死亡的讯息。就算他们在这一个小时里突然醒悟过来，大概也为时已晚吧。话说回来，不知道分校发生了什么，这两次广播的声音显然都不再属于吉田勇邦——但无论如何，这么做是没错的。 对吧……濑也？ 阿溯敲打着键盘，双唇抿得很紧。将一串代码反复删改了好几次。 你就那么死了吗？直到现在，阿溯的心里仍然有着淡淡的不真实感。他甚至不想前往对面那个被柊也当做停尸房的房间，再看一眼濑也的尸体。说不定他打心里不相信那个残酷的死讯。 毕竟，濑也很久很久以前就跟随在他身边了。那个陪他最久的人。在那座臭名昭彰的培育专守防卫军的孤儿院，心态看上去并未受到任何影响，反而总是笑嘻嘻的孩子。在那个他们还不叫如今这个名字的时候，阿溯悄悄窝在床上看死去的阿亮留下的那本书，濑也就在一旁为他放哨。 直到那一天，阿溯问濑也：“我要想办法离开这里。你和我一起走吗？” 濑也只是一愣，随即就露出笑容。 “你去哪里我都会跟着的。” 他那样回答着。那可能是阿溯第一次如此地信任一个人。虽然在孤儿院的那段日子将他的感情磨钝了，让他不通人情世故、不善与人交流，然而，和朝冈柊也不同，远藤溯并不是个薄情的人，甚至有相当的正义感。反而是濑也，看上去总是吵吵嚷嚷、对谁都非常热情，甚至给人轻浮好动的印象，然而实际上，他才是那个被孤儿院的生活摧残得严重的人，没什么道德观念——看到渡边兄妹死在自己面前的时候，除了柊也，濑也恐怕就是那个最心无波动的人了吧。那样活跃快乐的濑也，内心却应该很空虚才对。 不过，阿溯并不担心濑也会做出什么出格的、可怕的举动。 啊啊，说到底，那家伙比我还难以信任别人。如果是我，了解了对方的为人之后，也可以渐渐地对他付以信任。但如果是濑也，这件事就几乎完全不可能。带着他离开那个地方的我，可能就是他唯一信任的人了。说到底，那人其实是个很缺乏安全感的家伙吧。阿溯无奈地想着。 在逃出孤儿院后，阿溯与濑也开始了他们的流亡生涯。鹿尾町本来不是他们最后的目的地——那时他们甚至根本没有目的地这个概念。仅仅是这里距离那座孤儿院所在的城市已经非常遥远，不想再赶路，就随便在这里安顿下了。幸好阿溯会写代码，在这个大家都使用着名义上是“互联网”的局域网的地方，通过这项技能赚到的钱已经足够两个人的衣食住行。 只是有很长一段时间，阿溯总是回想起那段他们沿着公路与铁路徒步逃亡的日子。躲在便利店的货架背后、趁店主转身的时候，用布满污泥的抓起几个面包撒腿就跑，狼吞虎咽地将那些粗糙廉价的东西填进瘪瘪的胃囊。在废弃的地下隧道和周身散发着腐烂的、贴近死亡的臭气的流浪汉挤在一床破烂的棉絮里睡去，他们有人在睡梦中咂嘴、或者发出奄奄一息的呻吟。那令阿溯想起阿亮的呻吟声，总是使他觉得那些人会在今晚的睡梦中痛苦地死去，但第二天，他们仍然都会迎着射入隧道的第一缕清淡的晨光睁开双眼。更不济的时候，他们只能睡在垃圾堆里，身上盖着翻找到的腻着一层厚重的油污的防水布。但那样也是好的，在露天的垃圾场睡着，抬头就能看到美丽的夜空。就是那样的一个夜晚，阿溯问濑也：“以后安定下来，想做什么呢？” “我吗？我没什么想法啦。去哪里也好、做什么也好，能跟着阿溯就可以了。” 啊啊。又是那样的话。仔细想想，也并不奇怪。那个无法信任他人、甚至没办法很好地判断事物的对错的、快要崩溃的孩子，唯一的选择就是带着他逃离苦海的我了不是吗？没想到，我在不知不觉中真的当过拯救他人的救世主。大概也正是因为他总在说着“跟随我”这样的话吧—— 当他真正离开的时候，我甚至没办法相信。那个发誓永远都会跟在我身边的家伙，就这样脆弱地、毫无征兆地离开了我。而且，再也不会回来了。 永远。 所以没有人能理解，当濑也跟着我，似乎真的开始融入这个团队的时候，我是真的很为他高兴啊。说不定濑也真的开始可以信任他人了。那时候的我想着。可现在，一切都太晚了。他连最后一句话都没能说出口。 濑也，如果说现在我能为你做的事情，应该只有一件了吧。 远藤溯深吸一口气，手指移动到回车键上。就在他稳定心神，准备敲下键盘的时候，再次听到朝冈柊也不疾不徐的脚步声。本来只是无意地抬头一瞥，阿溯全身的肌肉却不可思议地凝固了。 用原先属于池田郁子（女子3号）的乌兹冲锋枪快速瞄准阿溯的头部，然后，毫不犹豫地，柊也扣下扳机。 - 【残余3人】
第62章 早川恕则的救赎 我死了。阿溯想。甚至连思考自己为什么会死的时间都已经不存在。闭上眼睛。与此同时，阿溯的肩头感到一阵突如其来的粗暴的推力，他重心不稳，整个人向右侧摔倒，左膝重重撞上私人电脑的棱角，电脑摔在地上，发出巨响，不过屏幕仍然亮着，没有坏掉。阿溯的头与房间一侧的写字桌的桌腿亲密接触，原本放置在桌上的巴雷特狙击步枪掉落，砸在他的肩部。阿溯发出“呜”的一声呻吟，但并没有大碍，立刻抓起步枪。虽然狙击步枪以这种姿势拿在手里肯定很蠢吧。 阿溯想着，抬起头，看到的是早川恕则的背影。只是上半身微微摇晃着，但站得仍然很稳当，双手持枪，连续扣动三次扳机，从柯尔特蟒蛇左轮手枪中发出的三枚子弹有一枚穿过柊也本就受伤的左臂，带出一道鲜血的弧线，另外两枚全部端正地射中柊也的胸口。在高速旋转的子弹的冲击力下，柊也的身体向内弯曲，向后飞出，在空中画过一道低低的弧线后摔落在地，发出沉闷的响声。 而阿溯只是呆呆地、带着错愕而茫然的情绪，看着面前突如其来发生的一切。恕则的身体摇晃的幅度更为剧烈，随即“咕咚”一声，双膝着地，跪在地上，左轮手枪从松弛的指间滑脱，掉落在脚边。 “早川？”阿溯几乎是无意识地轻轻呼唤着恕则。没有得到回应，于是加大音量，嘶声大吼，“早川！！”虽然浑身疼痛，大概有很多地方被撞出淤青，但阿溯还是用手肘撑地，几乎在还没起身的时候就翻滚到了恕则面前。 恕则保持着跪坐的姿势。但是覆盖着左腹处的衣料已经被潮湿的红色浸透，脸色也变得苍白，双唇更是血色全无，毫无疑问，他正在忍受别样的痛苦。 “喂，远藤。”恕则开口了。声音显得非常有气无力。“看来，最后还是这副模样啊。” “你……”阿溯感到自己口腔里的舌头出奇沉重。几乎什么都说不出。 恕则轻轻摇摇头，叹了口气。 “他死了。现在，就剩我们两个人了。”恕则说，用若有所思的语调。 可是……为什么？为什么？一向冷静自持的、甚至可以说是迟钝的阿溯，事到如今，脑袋也没办法正常地运转了。为什么要开枪？为什么——事情只是在短短半分钟内，变成了这种样子？ 阿溯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平静，努力吞下唾沫以抑制简直像在喉咙里狂跳着的心脏。 “早川，你受伤了。”阿溯说，“我看看。” “不，没必要了。”恕则轻轻说，稍稍偏头躲开阿溯的注视，下颌与颈窝扯出一个有些落寞的弧度。眉间不住跳动着，终于聚拢在一起时，恕则的肩背一带开始剧烈地耸动，牵扯出一阵凶猛的咳嗽，带着一副要呕吐的表情，少量的鲜血从他的喉咙里溢出。简直像给刚才的那句话做注解一样。果然没必要了吧？ 阿溯忍不住咆哮起来。“不对！那只是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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