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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原本属于渡边翼（男子21号）的“武器”——一个播音喇叭，那个所有人都不觉得有任何用的东西。不过，当初撤离的时候，恕则还是将它带在身上。可能是出于“留个念想”之类的令人愧疚的理由，虽然说不清为什么，只是觉得就此把它丢掉会让自己心里不舒服。现在看来，不扔掉它简直是恕则这辈子做过的最正确的选择。 对啊。那种东西，一般都有录音功能的嘛。 顶着刺眼的阳光，恕则用尚且视物不清的双眼，向窗外望去。啊啊，原来是这样。太阳就要落下去了，用这样的角度撞在我的眼里，就变得非常刺目呢。终于，在遥远地看到瘫坐在那里的早见时子的尸体后，恕则出了一口长气。感到头晕目眩，几乎要昏倒，不过还是用左手勉强撑着墙壁站稳。 只是抱着孤注一掷的念头想去干扰一下时子的行动，悲观的恕则甚至没想过这种廉价的策略真的会派上用场。然而，它却成为了他们决胜的一步棋。 是这样啊，早见。恕则几乎笑出来，也可能是要哭了，从喉咙里挤出气音。你的耳朵，出了问题啊。原来如此。是你引爆了长谷川宗光的缆车吧？在那么短的距离内直面那场爆炸，听力百分之百会受损的。所以你才会分辨不出真正的枪声与扩音喇叭播放出的假冒伪劣产品。就这样，我们稀里糊涂地为宗光报了仇……一环套一环。原来这都是注定的吗？ 可是，濑也死了。恕则看向身边的阿溯。只是不发一言，静静地站着。还有…… 恕则左手的指甲深深嵌入墙皮里，在白色的水泥墙上留下几道不规则的深痕。用右手按下播音喇叭停止播放的按钮，耳边的枪声立刻消失，变得安静极了。就那样，再度看向窗外。 ……沼里和树。 柊也仍然拿着枪，只是从受伤的右手换到左手，接近仰躺在地的和树，在他身边半蹲下来。 - 【女子13号 早见时子 死亡】 【残余4人】
第59章 沼里和树祈求着 柊也正想伸手试探和树的鼻息，后者却先一步感受到蒙蔽自己的巨大阴影，睁开眼睛。 沼里和树还活着。尽管本来就因为发作的败血症而奄奄一息，现在腹部又中了一枪，然而，并没有马上就死去。当然这也已经是致命伤的程度，他强忍着不闭上眼睛，也只是想着最后说点什么罢了。 他相信柊也会打赢对方的。然后，会回来和他说话。这就是经年累月、自然而然的信赖。 柊也审视着和树身上的枪伤。现在的和树正在不断地痉挛，刚想开口，就感觉喉咙口一阵阵地发凉，然后开始变烫、粘稠而腥甜，胸口似乎受到重压，呼吸变得越来越困难。终于尝试着发出嘶哑的声音：“……老大……” 柊也没有说话。似乎只是静静听着。于是和树努力挤出一个有些苦涩的笑容。“我要死了吧，老大。” 和树看到柊也轻轻点了点头。他不是不会撒谎——只是不知道这个世界上还有种东西叫善意的谎言。即使无人向他说明，和树心里照样清楚自己已经余命不长。如今，胸腔内感到一片冰凉，那种腥甜的凉意缓缓向上蔓延，让他的喉咙不住地收缩着。 不过，事到如今，他没有感觉多么害怕。毕竟信太和宗光都死了。现在他所做的，也只是再经历一遍他们所经历的而已。 和树不禁想，如果知道了自己的死讯，家里的人会怎么想？他还实在想不出父亲的态度，但明白母亲定然又会以泪洗面。虽然总是哭哭啼啼、像个怨妇的母亲让人觉得非常厌烦，但现在想到她，和树感觉心里凸出一块，狠狠地压着自己的肋骨（托那枚子弹所赐，碎了一根。或者更多？），让他觉得自己的世界里除了那一点之外的空间都变得空空荡荡，这令他怅然若失。 他只是盯着柊也的脸。 啊啊，就是这样。老大，我终于还是为你而死了。可是我并不后悔呢。或许当我长到成年、长到进入社会，我会觉得如今自己的献身精神实在愚不可及，到了那时候，可能也会悔恨难当吧。但现在看来，我永没有经历那些的机会了。让我的生命停留在完全不后悔的这一刻就好，这样也不错吧？ 对……就是这样。那只是一瞬间发生的事情。我朝着日向奔跑，为老大挡下子弹，那只是一瞬间。随着意识的流失，那时候我心里所想也已经模糊不清。不过，大概也就是这么一句话吧—— 朝冈柊也必须活下去。 这就是我的全部了。 如果当时不那样做，老大一定会中弹死去吧。像伤成这样的我，继续活下去也是毫无价值吧。更何况，就算自己还是个健全的人，我也愿意让老大活下去。我绝不想看到那样的事情重演。真的，老大，你就是我最后的、最后的全部了。你也要离我而去，这样的事情，我绝对不要看到。可能在那一瞬间涌入脑海的，也只是这种念头吧。比起让我眼睁睁地看着你像宗光、信太那样离我而去，我宁愿死在你的面前。 尽管，老大，你可能也不会为我的死亡流下一滴泪水吧。 如果有就好了。 可是，没关系、没有也没关系。就算你的眼里永远没有我也没关系，给了我一切的你，如今请尽情将它们取回吧。 啊啊，反正，老大，这就是我能为你做的最后的事情了。 这样想着，和树渐渐开始扩散、变得茫然不着边际的思绪触须突然触碰到心中的某个角落，皱缩起来，在他已经无法很好集中注意力的脑海里警铃大作。他突然想起一件一直埋在心底各种嘈杂的声音之下，一直没被提起过——他之前甚至觉得这辈子也不会再提起的事情。感受着体内生命力的流失，和树还是决定说出这件事。 反正，无论如何，我都要去死了。在死之前这样奢侈地放纵一次，应该也不是不可以吧？ 怀着这样的念头，和树感觉自己的眼眶周围一片湿润。那不是血。真丢脸呢。意识到自己在流泪，和树这么想着。我是个奇怪的人啊。 但还是张开嘴。被粘稠的新鲜的血液锈住的喉咙像过载的发动机那样运作着。在数度呼吸之后，终于吐出那句话。 “太好了。能遇到老大，真的……太好了。”大概觉得这样还不够，和树望进半跪在他身侧的柊也的眼睛里，停顿片刻后，轻声说，“老大……真的太漂亮了。让我的心非使劲跳不可。” 啊啊，终于说出来了。这就是我全部想说的了。但听了这些话，柊也的眼神仍然很平静，纤长的睫毛也没有颤动。 “谢谢你。”和树听到这几个字。于是忍不住笑起来，不过牙齿浸泡在他自己的鲜血里，边缘已经染成湿润的红色，看上去有些狰狞可怖，连鼻血都不间断地流着，他的下半张脸就像接受了用喷涂颜料绘出的手笔拙劣的涂鸦那样。只是这么一个简单的面部动作，就牵扯得他的胸腹一带剧烈地耸动着，虽然和树自己看不见，但被枪弹打穿的腹部有粉红色的肠子流出，湿答答地与鲜血一起淌在地上。 不过，和树还有一个请求。呼吸已经变得越来越急促，但说话的力气还有。 “老大……拜托……杀了我吧。”和树说，“杀我的人是老大的话……就无所谓。” 柊也第一次微微垂下眼帘。和树能从他深黑的眼瞳中看到自己的脸，如今也看不到了。不过，他苦涩地发现现在一脸鲜血的自己好像有些难看。如果真的要告白，本来也不应该在这么欠缺诗情画意的时候进行的。然而，大概不会告白吧？他近乎用乞求的眼神看着柊也。 “没必要……在我身上浪费子弹了。”和树又说。如果没记错的话，原本属于岛津明日香的武器——那把匕首，现在应该带在柊也身上。只不过除了不想再浪费宝贵的子弹，和树心里还有着其他的念头。 子弹是冰冷的，没有人情味。但当被老大紧紧握着的刀刃刺入我的身体，我也会与老大共鸣吧？是老大刺穿我、那些属于老大的最细小的嗡鸣与震颤都与我融为一体。啊啊，我这辈子，马上就再也没有机会爱老大了。而且，永远也不会得到老大的爱了。但是即便如此，在我的生命走向结局的时候，还能感知到那不属于即将不复存在的我的老大的生命，就算这不能说是爱，但终究也是幸福的吧？ 和树感到有一只手伸进他的身下，托着他的脊背，让他半坐起身。这个动作扯到了至少两处伤口，虽然已疼痛至极，但此时此刻，和树发觉自己竟连大声惨叫的力气都快没有了。和树的后脑触到什么东西，不是那么稳定，稍微硌到他，然而很令人安心。立刻反应过来自己正枕着柊也的左臂，相当于将半边身子靠在了柊也的身上。这应该是个很有情调的姿势，可惜他现在只是个快死了的人。离柊也的脸更近了，于是，快死了的和树还是不争气地局促起来。 这个角度能够看到自己的腹部。刻着一个圆圆的、似乎深不见底的黑洞，周边的白色衬衫完全被染红。和树猜想自己的背后应该有个巨大的、至少也应该如瓶底大小的创口。打过那么多次群架，都没有现在疼得厉害。和树像含着一汪泪水、紧张地等待雪亮的针头刺进自己上臂的孩子那样，看着柊也手中那把本来属于明日香的匕首。 匕首绕过他已经烂透了的腹部，现在是和树的下巴感受到金属刀刃散发的凉意。他极力朝下翻着眼睛，想去确认那把刀的位置，却无论如何都只能看到一截刀柄，于是只好还是直视着天空。蔚蓝如洗的天空一角悬垂着几根散落的柊也的头发，越过柊也的肩头看，他这才发现，原来现在已是日薄西山的光景。转动视角，和树看到柊也脸背着光，周身被镀上一层金边，简直像静静俯视着他的神像。和树突然变得非常难过。 啊啊，杀了我吧。 让我有意义的、我的……全部啊。 如果死了之后有人能够做伴，应该感觉会更好吧。宗光、信太，如果能告诉我就好了。你们死了之后，还会继续痛吗？ “很快就会好的。”柊也平静地对和树说。尽管那句话似乎不够格成为一种安抚，也不像是一种诅咒。和树的眼睛睁大了，环绕着他的周围的林木与柊也的脸突然开始旋转，淡金色的将要坠落的太阳直直扑下，那因被一场雨淋洗过而出奇干净的晴空中，柊也手中匕首的刀柄扬起，自和树的眼前划过。 和树用力地睁大眼睛。 柊也看着和树的颈窝。那里是最柔弱的、也是最好的，不会带来什么痛苦。刀刃反射着明晃晃的眩目阳光、映出和树颈部的鲜血，呈现出扭曲模糊的红色，不断迫近和树脆弱的咽喉。 柊也的左臂发现了和树脊背的僵直。 然而，在离和树的脖颈只有几毫米的时候，柊也的动作突然停住了。连他都不清楚那是为了什么——尽管和树都没有乞求自己留他一命。事实上，和树是第一个求着他赐予自己死亡的人。但是，刀尖还是不可思议地停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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