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徐术第一次去滇南。 正好碰上雨季,一直在断断续续地下雨。徐术不习惯,也想过回去,但最终还是放弃。他在那里待了好几个月,才真正适应下来。 那时候他没有想到,后来会有这么一天,席鸿谦没开口,却是他主动说要走。 徐术想了很久,也下了很大的决心,但通话那端,席鸿谦没有正面回答,只说等他回明东。 人好像总是习惯于粉饰太平。 就像徐术知道席鸿谦知道他恢复了记忆,席鸿谦也知道他知道了蒋清还在。 但没有人开口。 似乎语言能成为一把利器,是真相的佐证,有的事说了就破了,而没真正出口的话,就可以当作不存在。 席鸿谦昏迷的这大半年,徐术觉得自己似乎长进了一些。 因为他好像比以往都更懂席鸿谦。 他开始明白那些话语间的留白,和未出口的隐喻。 就像徐术心里清楚他让席鸿谦别来接机,席鸿谦还是会来一样。 - 徐术一眼就看到了席鸿谦。 即使机场熙攘,他眼镜也还没来得及配,原本该是看什么都显得模糊,有的人却总能例外。 例外是穿着深色翻领短袖的席鸿谦。 这件衣服是徐术送的。 确切的说,是“高中”的徐术买的,作为席鸿谦的生日礼物。 徐术记得那天,和席鸿谦收到时的神情,眼尾微弯着,是真的开心。不过那时候天气忽冷忽然,所以没什么机会穿。 今天其实是第一次穿,却是徐术幻想中的样子。 席鸿谦肤色浅,穿深色便衬得更亮,头发也像是不久前刚打理过,看着还有一些发胶痕迹,整个人瞧着很精神。 说来,徐术已经很久没有真正见到过席鸿谦。 这大半年,徐术几乎没怎么去疗养院看望席鸿谦,只通过梁辉的只言片语了解过一些近况。 他没有这个立场,也不想落人口实。 而且他知道护工会照料得精心。就像大病初愈,人多少要跟着清减一圈,在席鸿谦身上却并不成立。 但席鸿谦坐在轮椅上。 徐术远远地看不清,一开始只以为是站着累所以才坐下,而直到离得近了才惊觉。 席鸿谦还是瘦了。 因为卧了太久,即使保养得当,那些靠锻炼获得的肌肉痕迹,多少还是消了些。 走到离轮椅半步远的地方,徐术便停下了。 “辛苦了,累不累?”依然是席鸿谦先开了口。 因为坐着,席鸿谦说话时会微微抬着眼,眼皮便显出双来,看人时变得更专注。 徐术不习惯这个姿势,也不习惯俯视别人,所以视线从席鸿谦脸上很快就落到了别的地方,应了一声,才说“不会。” 徐术以为自己的语气足够平常随意,但他其实只是很短地犹豫了一下,就问出了口:“怎么要用这个?” “刚醒来没力气,过两天就好了。”席鸿谦伸手搭在膝盖上,笑了笑,说“别担心。” 徐术说不出没有,所以不再开口,只走到席鸿谦身后,伸手握在了轮椅柄上。 走到停车场,司机上前搭了把手,两人扶着席鸿谦进了后座。 又过了半分钟,徐术在师傅的帮助下,将轮椅收进了后备箱。 然后他就站在车后没有动作,似乎没有上车的打算。 席鸿谦转过身。 这会儿环境暗下来,徐术显得更瘦了,也黑了。 其实,徐术是不容易晒黑的肤质,这趟去厄罗,应该是有些晒伤了。 就这样又瘦又小的,杵在车后,看着孤伶伶的。 徐术没什么行李,身上只背了个包,因为看不清所以微微眯着眼,神情显得有些迷茫。席鸿谦知道,这是徐术遇到棘手事情的惯常表情。 在徐术准备开口前,席鸿谦先出了声。 “徐术,不走吗?先去配个眼镜。”席鸿谦温着声示意,“约好了。” _ 验光结果还可以,这么些年没测,两眼视力只各深了五十多度。 框架不知是什么材质,质量很轻,镜片也没有之前厚重,徐术刚戴上还有些不习惯,但戴着确实比以前要舒服。 要结账时导购摇了摇头,示意不用结。 徐术停顿了一下,才关掉付款界面,朝导购说了谢谢。 免得来回折腾轮椅,席鸿谦便没进店,在车里等。 徐术出现后,他就降下了车窗,远远地笑着说了声“不错,很适合。” 徐术走近车,低头喊了声席总,又说“谢谢。” 车里,席鸿谦没表现出什么,还是笑着,“快到点了,去老庄那吗?他说他那又出了几个新品,要不要去尝尝。” “我就……不去了。”车外,徐术看着席鸿谦,说。 徐术拒绝得不算自然,但席鸿谦不意外,他注视着徐术没有回答,两秒后看向驾驶座的位置,说“刘叔。” 之后,徐术看着司机很快下了车,绕过车头走到他这侧打开了车门,然后微微弯着腰,做了个请的动作。 “徐术,上来说好吗?”席鸿谦跟着在车里补了句。 徐术坐进车后,司机替他合上了车门,就转身往远处走开了。 地下车库,视野昏暗。 车里一直开着暖光灯,柔柔地打在席鸿谦身上。灯光里,席鸿谦的模样,和那张槐树下的照片,似乎没有什么区别。 至少徐术是看不出来。 肩背宽直,唇有些薄鼻梁很挺,眼皮微微的双,依然轻易就能让徐术心动。 徐术想,这场突如其来的车祸,既没有给席鸿谦留下什么,同样也没有夺走什么。 是他自己,从腹部里偷偷取出了颗小种子,然后多了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 徐术明白,只要他离开,一切就可以回到原来的轨道。 而这一次,他可以做先开口的人。 “我……都想起来了。”徐术轻声说。 车的另一侧,席鸿谦声音也很轻,问他“是什么时候。” 徐术侧过脸看了眼,很快又收回视线。因为这时候的席鸿谦,神情看起来还是平静的,不像自己,心跳得很快又很慢,好像要呼吸不过来。 过了半分钟,徐术才说,“校庆过后,慢慢想起来的。” “比我想的要早。”席鸿谦回得比以往慢。 徐术不知道应什么,所以只点点头,缓了下语调,很突兀地以一种旁观者的口吻开始陈述:“你车祸后,蒋清姐和你一起回的国,后来,她就去滇南找江无哥。” “我知道。”席鸿谦的声音低下去,似乎叹了口气才继续说,“徐术,我和蒋清不是你想的那样,其实——” “不是,不是因为蒋清姐……”徐术打断了席鸿谦,然后看向车外。 右后方有车滴了一声,调了头正准备出库,前灯快速闪过徐术的眼睛。 “如果——”徐术闭了下眼,因为车灯太亮而停了几秒,再看回来的时候,眼底就蓄上了一层浅浅的水。 等那辆车彻底开走后,徐术才继续问下去:“我是说如果,那时候他们要你和李南音……你会不会……” 席鸿谦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才说了“会”。 如果,徐术问的是,当时失忆为什么不告诉他蒋清的事,又为什么瞒着他出国接蒋清,这些席鸿谦都可以解释。 可偏偏是这个问题。 席鸿谦没有想过徐术会问这个,但他不想去骗徐术。 对某些人来说,婚姻可以成为是筹码和工具,爱从来不是第一顺位。与蒋清的婚姻,换取了席闫明最大限度的让步,那时候就算不是蒋清也会是别人。 当时,席鸿谦没有想过别的选择,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而如果,李南音确实能成为引爆“光阑”的导火索,那又有何不可。 席鸿谦不去讲他当时看赵昭的直播,只因为直播里会有徐术。 不去讲他为了去趟滇南熬过几个大夜赶项目,不去讲他当时易感症状太重,状态很差很有可能控制不了自己。 席鸿谦不懂讲这些,非要说他会。 如果,当时李家以及席闫明执意要求,他的第二段婚姻对象可能就会是李南音。 两难境地,人不可能什么都要,总要选一个。 就连席鸿谦也不例外。 徐术其实可以接受也可以等,因为他一直是被选择,然后被遗弃的那一方。 他可以接受这些,但这并不代表他的小孩也要承受被选择的命运。 徐术没有应,只是闭上了眼,再睁开眼时,眼底的水雾就消了。 徐术忽然想起那个晚上,也是在这样一个昏暗的车库,他和席鸿谦开始有了交集。 那么,如果这就是结束,那在这里应该也能算是圆满的。 “我知道了。”徐术最后说。 - 那天,徐术说完,推开车门就走了。 之后两三天,席鸿谦也再没有出现。不过那几天,网络上多了很多声音,都是些关于基因实验和非法人体改造的话题。 而徐术在忙着收拾房子。 他挑空见过几个中介,然后选定了一位面善的又很有干劲的女性Beta。 从厄罗回明东的第四天上午,徐术就接到了这位中介的电话。 说房子有人想要,而且购买意愿很强,并且希望今天下午就来看房,合适的话立刻就能签下合同。 这片房子,这两年房价涨得厉害,但又特别好出手,不仅是因为去年地铁修到了小区口,而且还赶着尾巴划进了一所市重点的学区。 房子是小两房,面积不大但保养得很好,没太多居住痕迹,所以徐术定的价格不低,因此也没想到这么快就有了结果。 最后定了下午三点。 其实徐术收得也差不多了,中午再大致做做卫生,应该就算结束了。 其实也是没什么好收拾的,徐术的衣物不多,而日用品等到那边买就行,因此满打满算也就两个行李箱,其中一个装的还全是这几个月置办的婴幼儿产品。 做完卫生,徐术扔了几趟垃圾,他还没吃午饭,但也没什么胃口,于是靠在沙发上午休,等中介带人来。 徐术没想睡着,迷蒙间却也做了个梦。梦做得很乱,也不像是个好梦。 然后不到两点时,被门铃闹醒了。 徐术醒了醒神,走到门边从猫眼里往外看。竟然是梁辉。 开门后徐术刚想问,梁辉却很快被人从后面推开了。这力道看着有些重,因为梁辉踉跄了两步,反手撑到消防柜上才勉强稳住身子。 梁辉似乎想骂人,但又硬生生忍住了。 因为推开他的人是席鸿谦。 席鸿谦把梁辉推到了一边,堵在门口看着徐术却又不说话,神态看着像正常的,只是眼底血丝很重。 就这样对视两秒后,席鸿谦微低下眼,意外显出些委屈的意味,喊了声“老婆。”
第77章 隐语 两点四十七分。 此时距离席鸿谦出现,已经过去了十五分钟。 徐术终于大致摸清了情况。 他很快给中介去了电话,但只说抱歉这两天有事,具体看房时间另定。 “老婆,什么房子?”席鸿谦坐在徐术对面,上半身明显前倾,似乎想尽可能地缩短一些距离。 徐术没有回应。最开始的惊讶过后,更多的,其实是一种无力感。 他很难因此产生出别的情绪,因为他不明白席鸿谦为什么要这样称呼他,是认错人还是别的什么,徐术只觉得荒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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