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术上瘾得很快。 徐飒阳发现时,徐术抽烟的劲儿,已经快接近抽了几年的老烟枪。 辅导员联系的他,因为徐术缺课有段时间了。徐术的信息表上亲属栏是空的,辅导员找了很久才找到徐飒阳,毕竟徐术的学费是他缴的。 他当时一次性缴了四年,权当还了徐术祖母那辈的人情,便没打算再管徐术。 刚接到电话,徐飒阳原本也没想搭理,但那天他刚好被人放了鸽子,正闲得无聊。 而且他也确实想不出,徐术这样老实本分的小孩,会无故旷课。 宿舍天台,徐飒阳找到了徐术。 那时,徐术正坐在角落的阴影里吞云吐雾。徐飒阳默默看了两秒,一股无名火直起,两个跨步过去,拽着后领口就把人提溜了起来。 太瘦了。 轻得不像是个十八九岁年轻人该有的体重。 可能是畏光,被拽起来以后,徐术抬起手遮着脸,直到徐飒阳喊了两声他的名字,才被迫放下了手。 脸上表情还是懵懵的,反应迟钝地合了两下眼,似乎才想起现在拽着他的人是谁。 徐飒阳夺过徐术手里的烟,又掷到地上踩灭,训话脱口而出,“你他妈在干什么!谁让你抽的!” 徐术看了徐飒阳一眼,长而垂的睫毛微不可察地颤了颤,没有说话就垂下了头。 又变得很乖,像徐飒阳第一次在黎非然店里,看见的那个徐术。 徐飒阳知道自己动了恻隐之心。 那段时间,徐飒阳刚上手术台。 自以为铁石心肠,但第一次主刀,患者就在他手上没了呼吸。是个小男孩,头发黑软,睫毛也很长。 徐飒阳没多犹豫,在学校附近租了间公寓,让徐术搬离了宿舍,定期地带去做心理疏导。 之后,又花了大半年的时间,徐术才算真正戒掉,也没有再复发过。 直到今天。 _ 徐飒阳甚至觉得情有可原。 有报道对车祸现场进行了详细分析。 事故侧滑发生在驾驶员一侧,而席鸿谦在副驾后方,本不应该出现那么重的伤势。 只剩一种可能,就是在车祸发生的瞬间,席鸿谦用身体完全护住了左侧的人。 “蒋清……她……”徐术抬起头,眼底很红,但没有要流泪或者流过泪的迹象。 出国前,席鸿谦告诉过徐术,是“光阑”那边出了点问题,所以去看看。 又说下周末应该有空,可以去滇南把猫接回来。 面上,徐术似乎没有表现多少,但那天晚上席鸿谦去浴室的时候,徐术主动跟了进去。于是第二天,膝盖就青了一大片。 所以徐术不明白,自己要怎么样才能猜到,席鸿谦这趟出国的真正目的,其实是去接蒋清。 徐术不是不能接受。 他是鸠占鹊巢,但他不是没有自知之明。 他靠仰望席鸿谦生活了很久,之后也可以继续这样过下去。 可席鸿谦没有给徐术任何准备的时间,也没打算告诉他。 失忆的这段时间,徐术又被养出了些习惯,说不上好坏,归因总都在席鸿谦。 徐术开始习惯每天下班有人来接,也会猜测今天是开哪辆车来。 开始习惯在渝子西解决晚餐和饭后的湖边散步。有时候月光很亮,徐术抬脸去看席鸿谦,明明没有任何目的,却会获得一个吻。 开始习惯入睡时身边有人,以及席鸿谦总比他高一些的体温。 是梦做得太久,就会忘记在做梦。 “她还……好吗?”徐术看向徐飒阳,眼底血丝很重,但问得很轻。 除了无法避免的磕碰,其余检查基本没有问题,如果比起席鸿谦的伤势,甚至可以说是毫发无伤。 但徐飒阳没有说出实情,说的是“刚醒来还没检查,应该没事。” “没事就好。”徐术带了点释然地笑了,重复道,“没事就好。” 徐飒阳第一反应是想说别笑了,比哭还难看。最后到底没说出来,毕竟连他自己都觉得残忍,所以只问,“你不过去看看?” 徐术喊了声“哥”,忽然抬起手,狠狠搓了几下眼皮。 那一圈本就泛红得厉害,这会儿被揉得充血,似要破皮。徐飒阳伸出手想阻止。 徐术已经停了动作,然后闭上了眼,像是在问,又像是自语,“我……可以去吗?”
第65章 幽昙 那日谈话后,徐飒阳恨铁不成钢地将徐术载到了机场,最终却还是没能登上机。 小邱那边紧急来了消息,说检查组带队直接查封了酒厂。 财务方面,一直是席鸿谦带着徐术亲自管,权限下放不多,不可能出纰漏。更何况席鸿谦这边刚出事,后脚酒厂就有人来查,很难不怀疑是恶意构陷。 因此,徐术根本没来得及整理情绪,就连轴进了检察院配合调查。 直到半个月后,席鸿谦回了国。 确切地说,是被专机运回,直接送进了顺明集团麾下的医院。 由于皮质层增生技术日趋完臻,席鸿谦外伤其实已好了大半,起码从表面而言,已看不出事故痕迹。 只是内里的损伤,仍尚无定论。 因车祸撞击而进入休眠状态的腺体和脑部,很难判断出哪个才是起因,院方断不敢贸然提出治疗方案。 徐术是在半夜去的顺明医院。 酒厂的事已摸了个七八,检察组没有确凿证据,现有的根本构不成立案依据,徐术稍微能放下些担子。 不过经此一役,厂里人心浮动,还得花些时间收整。 幸好,倒也并非全无益处,此番将计就计,顺藤摸瓜从高管层里揪出了几个吃里扒外、唯利是图的硕鼠,后面的路走得便会顺一些。 “你都算好了……”徐术没有靠得太近,离病床还有小半步的距离,问,“对吗?” 可惜病床上的人无法回答。 第一次进检察院时,徐术其实就发现了不对,毕竟检查官对他的态度,算得上是客气。 之后的调查也未曾过多刁难,似乎早清楚这是场不实举报,按例走个流程罢了。 如果不是席鸿谦突发车祸,这场检查,或许都不会落到徐术身上。消息刚出检察院,应该就被半道截掉了。 而徐术也并非真的想要答案,只是有的话再不问,可能没有机会出口了。 _ 病床之上,席鸿谦依然闭着眼,面容平静,仿若不过睡熟。 徐术清楚不是,因为,席鸿谦的睡眠一向浅,有点动静便会醒来。 今年刚入夏的那几日,不知是不是换季的缘故,四五点天刚蒙蒙亮时,徐术会突然醒来。 那时他躺了会儿,觉得自己应该不会再睡,便睁了眼想起。动静明明很小,席鸿谦却也跟着醒了,温声问了句,“怎么了?” 徐术摇摇头,说“没事”,又说“学长你快睡吧,还早。” 席鸿谦没马上回,先伸手把人捞了过来,用手贴了贴徐术,才说,“有点凉,是不是空调开低了。” 徐术刚想回不会,就被席鸿谦拢进了怀里。 其实徐术不冷,可能是因为体质差,末梢循环也会变缓,一年四季徐术的手脚都热不起来。 而席鸿谦的体温,会比一般人高些。 “过来点。”席鸿谦低下头,手上又拢了拢,贴着徐术颈侧耳语,“别起,再睡会儿。” 可能是没太清醒,声音比平时低些也松弛些。 徐术被人收在怀里愣了会儿,身上又被温温热热地熨着,没多久就睡了过去。 徐术不明白,是不是所有人的情感经历,都会是这样难的。 总不是他出事,就是席鸿谦出事,真正好的时间,似乎只有那么一点点。 又或许只是因为他运气太差,有的事从出生开始就已经注定——一例基因实验的失败品。 到头来,却还连累了别人。 病房角落有盏壁灯,并不具备照明的功能,只是亮着,泛出暖黄的光。 徐术往里走了小半步,伸出手,没用什么力度地碰了碰席鸿谦,又很快收了回去,“你带她回来,我要做什么才……你总是不说。” “你不说,其实我猜不到。”本该是抱怨的句式,但话里却没带多少情绪,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我以后可能……就不猜了。” _ 留给徐术的时间不多。 不知出于何种原因,席闫明禁止任何人探访。 病房口24小时都有保镖守着,徐术托了梁辉帮忙,才在夜间换班时进来。 但无论目的如何,席家必会拿出最好的资源,这点毋庸置疑。席鸿谦的状态比想象中更好,有种不日便能醒来的错觉。 徐术明白,不论谁来,不论来或不来,与此时的席鸿谦而言,没有任何区别。 但徐术还是来了。 夜变得更黑了,月影绰绰。 在来的那条路上,徐术记得,他当时似乎有很多话想说、想问。但现在却觉得不必说了。 约定的时间已经到了,徐术最后看了眼角落的壁灯,准备离开。 病房门无声开了。 来人护士打扮,应是来做些夜间看护。 但她打眼瞧见病房里凭空多出的徐术,倒也不声张,走进病房后就回身合上了门。 “好久不见了,徐术。”护士抬起脸,笑着打了声招呼。 却是蒋清。 “梁辉和我说你来了,我刚好没睡,就过来看看。”蒋清微笑着解释,走向了病床。 徐术看着病床的方向,不明显地往后退了两步,给人让出道来,眼眶悄无声息地红了,“蒋清姐…你回来了。” “你还是这样啊,没怎么变。”蒋清轻拍了拍徐术的肩,用怀念的语气叹道,“别担心,我好着呢。” 徐术嗯了声,低声说没事就好,脸色却渐渐变得苍白。 不合时宜地,徐术又想起了配合调查那段时间做过的梦。 即使看出检查组只是走个过程,那段时间他依然焦虑,晚上睡得很差,半夜里会惊醒多次。 或者做很多很碎的梦。 梦到过席鸿谦的葬礼,他没有资格到场,只能在礼堂外等,等了很久,最后等来了一捧皑皑的灰。 他怎么拢都留不住,风吹过就散了。 也梦到过清算破产,被几个高层落井下石替罪入狱。 席鸿谦来牢里看他,他刚想解释不是他,席鸿谦却说“辛苦了”。 原来是早就知情,甚至默许了这场顶罪。 而没多久,蒋清也出现了,依偎着席鸿谦,轻轻地远远地向他道了谢。 _ 昏黄的壁灯下,蒋清俯身,自然地掖了掖席鸿谦的被角,眉目柔和得像幅画。 依然是徐术记忆里的蒋清。卧于病榻之上的这三四年,似乎没能在她身上留下太多痕迹。 是这样好的蒋清。 在这样深的夜色里,美好得像一朵转瞬的幽昙花。 可久别重逢,明明有很多话题可以聊,徐术却彻底噤了声。 说什么呢? 说这几年他借着病爬上了席鸿谦的床,说他得知人还活着的消息,第一反应不是惊喜而是惊吓。 说他其实根本不敢也不想见蒋清。 “没想到,要换我照顾他了。”蒋清感叹了句,“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 徐术很快垂下眼,避开了蒋清的视线,拙劣地安慰着,“应该很快就会醒了……” “他们让我来看看席总,没……什么事,我先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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