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临景没躲闪,却也没看他,只是用阐述事实的正经语调说道:“我也很爱我的母亲,不会、也不能允许任何人对她说那种话。” 景程愣了愣。 他还真没想过这个理由。 也没想过会从宋临景嘴里听到“爱”这个字。 这个饱含情绪与温度的字,似乎很难与对方牵绊起来。 宋临景看起来像是不能理解爱,也不需要爱。 景程原以为,对方帮自己是因为要维护宋家的面子。 没想到竟然这么……质朴? 看着对方认真的神色,景程忍不住想再次将两人之间的核心矛盾搬出来,这回倒不是为了捉弄,而是善意的提醒。 你知道我维护的那个女人是谁吧? 知道为什么我会搬进你家吧? 知道她和你父亲是什么关系吧? 知道我们两个身份上的天差地别吧? 景程想将这个边界明确。 对于宋临景品德高尚的大度和无私,他实在无法习惯。 这与他从小到大对人性本质的探索相违背,与他没原则但有底线的处事态度不吻合,让他难以理解,更将他之前那些自相矛盾的小动作变得可笑且没意义。 宋临景该讨厌他,该因不完美的家庭获得补偿,该和他画出条泾渭分明的界限,该用高高在上的眼神一遍又一遍审视他、提醒他,该从他的自我放弃中获得满足感。 景程不觉得宋临景是伟大的圣人。 他觉得对方像个傻瓜。 也把他衬得像个更傻的傻瓜。 “但我——”景程才开了个头,还没来得及用“幽默”的语言、“嘲讽”的口吻,指出心里那些让他混乱、焦躁、不自洽的想法, 宋临景却仿佛未卜先知般直接打断了他。 “景程。”宋临景偏过脸,琥珀色的瞳孔中没有任何晦涩的情绪,只有平静和坦然,“如果你不那么先入为主,其实很容易就能查到这些。” “宋枫的宋,确实是宋家的宋,但……” 宋临景浅笑着摇摇头:“宋家的宋,是我母亲的宋。” “他所做的一切,都是我母亲默许的,他们甚至已经好几年没见面了。开放式婚姻,各取所需罢了,我从小就知道,只不过从来都不愿意为别人的事情过度纠结而已。” “她不在乎,宋枫不在乎,我不在乎,所以……” 宋临景稍一停顿,他从纸盒里捏了根烟,夹在指尖点燃后,转身向景程缓步靠近。 景程被对方这番发言搅得思绪混乱,他脖颈向后微微仰着,总是鲜活的表情竟此刻却莫名显得茫然。 浅栗色的发丝随性地支翘着,在室内昏黄灯光的笼罩下泛着层朦胧的光晕,有些凌乱,但看起来手感似乎不错。 宋临景下意识地想要触摸,可在伸出手的瞬间,还是在理智的操控下转变了方向。 他将指尖的烟,自然送进景程的形状漂亮唇瓣之间,待景程条件反射地用牙齿将烟嘴轻轻咬住,宋临景才不露声色地撤离。 离开时,他的小拇指似乎不小心划到了景程的喉结,没留下什么温度,触感也微弱得仿佛是场幻觉。 有点痒,但达不到想抬手蹭一下的程度。 “你更不要在乎。”宋临景平静地说道。 “我不讨厌那些小动作,不讨厌热闹,也不讨厌你。”宋临景转过身,背对着景程,语调温和,“我只是不喜欢你行为的别扭,以及那些我并不需要的隐晦歉意。” “说实话,很多余,还有点傻。” 宋临景似乎笑了一声,又似乎没有。 繁星隐去,混沌的夜幕被丝丝橙红浸染,天边萌出一抹黯淡的光,昭示着新一天的来临。 景程没有回应,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他有点累,更有点想笑。 不带任何情绪,只是想笑。 迟到的酒劲杂着困意,尼古丁与清晨潮湿的雾绞缠,微弱的鸟鸣清脆。 宋临景的话简单又直白,带着点嘲讽,甚至像是种上位者的施舍,可却莫名给景程带来了几分微妙的安稳。 他仿佛终于落地。 短暂获得了做回自己的许可。 沉寂又浮动的氛围中,景程像是想通了什么。 盛放的蔷薇攀了满墙,景程稍一探身,便从掐落了其中最漂亮明艳的那朵。 他懒洋洋地抬着眉尾,轻佻地笑着,没有任何缘由地把花扔到了宋临景的肩上:“喂。” “你还没给我讲题呢。” 宋临景回房的脚步一顿,他慢悠悠地将那朵勾在他睡衣上的花取了下来。 没有前言,不搭后语,他却默契地体味出了景程的意图。 “我困了,明天吧。”宋临景朝景程抬抬手,露出那朵被他捏在指尖捻了两圈的花,“谢礼收到了。” “晚安。”
第10章 “安全带系好。” 冷淡的提醒从耳侧传来,打断了景程的小憩。 今天喝得不多,可醉酒的“症状”却似乎比平时要多些,也不知道是昨晚没休息好的原因,还是情绪波动太大,松弛下来后惹得他有点累。 景程懒洋洋地伸手去够头顶的安全带,只觉得眼皮发沉,但为对宋临景今晚的优良表现表达赞美,景程还是够意思地将将睁了一只眼,上下扫了对方一圈。 笔挺的西装外套重新回到了他身上,宋临景恢复了那副一丝不苟的正经做派。 “哟,宋总亲自给我开车啊?”景程眯着眼,挑着眉,阴阳怪气地打趣着。 宋临景像是习惯了,唇角微弯,不动声色地把话抛了回去:“坐不惯了?那我把司机叫回来。” “别别,少折腾人家了。”景程没忍住笑出了声,总算是醒了盹,他甩着手腕,敷衍鼓了两下掌,又朝对方打了个响指,揶揄道,“我的荣幸。” “都弄好了?跟上次一个流程么,那我圣诞派对还能不能正常办了啊?”景程把副驾驶的座椅靠背调直了些,随口问道。 他刚才原本是想和宋临景一起出来的,结果走到门口,对方却被助理用“需要立刻处理的工作”给拦走了。 宋临景忙起来没法准时,景程理解,懒得多问,但也不愿意站在旁边傻等,干脆要了钥匙,先行上了车。 没想到迷迷糊糊睡着了。 似乎还梦到了些从前的事。 宋临景脱了大衣和外套,随手扔进半躺着的景程怀里:“嗯,不过因为这次那个员工有涉嫌使用违禁药品的嫌疑,你明天记得去接受一下教育。” 他只选择性地说了那个营销的问题,没提也没打算提王崇兴,没谁比他更清楚,为什么景程绝对不会想听到那个人的名字。 “走个流程而已,下次注意,别什么人都往店里招。”宋临景言简意赅。 可一听这话,景程却猛地弹了起来,一副难以置信的样子:“子晨用违禁药?不可能啊。” 宋临景听着景程笃定的语气,不禁皱了皱眉,原本还称得上温和的声音,顿时凝了层薄霜,他公事公办般陈述道:“还不能确定。” “但刚刚医院查过了,他没有癫痫病史,那个没标签的盒子里装的,也确实是阿片类药物。” 景程脸上的轻浮神色尽数收敛,严肃地看着宋临景问道:“长期服用会引起癫痫?” “我还是有点不太信,子晨家境不好,人也内向,这种药他怎么会有?” 宋临景的食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两下,似乎是有些不耐烦:“这应该去问你的子晨,我不清楚。” “那你把我送到医院,我去问。”景程没察觉到宋临景情绪上的微妙,习惯性地向对方随意地提出要求。 宋临景眉心蹙得更紧了,但他显然也拿景程无可奈何,停顿了片刻后,他才再次语调平静地开口道:“他还没醒,等稳定下来后,有人会把他接去恒瑞做全面细致的检查,等结果出来,有很多你能够去表达关心的机会。” “这样可以么?” 两人毕竟认识十年了,即便宋临景压抑得再好,他不高兴时的语气,景程还是能分辨出来的。 方才是没心思留意,现在…… 一气呵成的长句,冷冽淡漠的语气,句尾再带上点讽刺。 嗯。 生气了。 景程心里想。 他微微扭过头,观察着宋临景的反应,漫不经心地说道:“我也没别的意思,但人家毕竟跟我睡过几次,又是在我店里工作时间出的事。” “我总不好太无情吧。” “嗯。”宋临景冷笑了一声,半点多余的目光都不想往景程身上偏移,云淡风轻地点评道,“你最高尚了。” 是不用琢磨也能分辨出的虚假。 说反话,阴阳怪气,绷平了的唇角,因握力的增强而泛白的指节,以及手背上隐隐跳动着的青筋。 景程若有所思地看着对方,慵懒的眼睛里满是玩味。 气得还不轻呢。 但……为什么呢? 总不会是因为自己关心前任“玩伴”吧? 这个念头在景程的脑海里才一萌芽,便迅速被他掐灭。 不可能的。 宋临景对这些才不会有意见。 宋临景比这世界上的任何人,都更清楚他那些事迹。 从高中时期到现在,对方几乎没错过任何一段。 如果要将景程的情史整理成册,那记忆力很好的宋临景,毋庸置疑地该成为故事的主笔。 他荒唐人生的目睹者、记录者。 大概是受方才那段梦境的影响,景程险些将那句“你为什么不开心”,脱口问出。 像高中时的宋临景那样。 突兀又冒犯。 但这种情绪上的互相坦诚,显然不适合他们现在的年纪,也不适合他们的关系。 一对相识多年的成年男性密友,应该是充满默契,并极有分寸为彼此留出足够边界感的。 该说的说,没必要问的不问。 宋临景对他一向不指手画脚,所以他也需要回馈同样的尊重。 “我刚才做了个梦。”景程打了个哈欠,自然地岔开了话题。 宋临景皱着的眉头似乎缓和了些,还很给面子地把话接了下去:“什么梦?” 景程耸耸肩:“说不上来,好像梦到了咱俩第一次一起抽烟。” 宋临景带着笑意瞥了他一眼,没做评价。 景程也不需要他回应什么,自顾自地再次开口:“可惜,宋总早戒了。” 说着“可惜”,字里行间却没有半点遗憾。 “戒了也好,长寿。”景程从口袋里捻了根香烟出来,不点燃,只是用指尖揉了两下,再放到鼻尖处轻轻嗅了嗅,“我勉为其难,替你多抽两年。” “反正我不想活太久,不用那么健康。” 景程总是这样。
89 首页 上一页 8 9 10 11 12 1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