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值班室,杨朔一个没留意,居然被穆之南推倒在床上。 “哎你——干嘛?”杨朔还没反应过来,已经被吻住了。 他喜欢这样的安抚方式。 穆之南从他的唇吻到下巴,在颈侧停留一下,又亲上了他的喉结,舌头围绕着这个凸起的位置绕了一圈,杨朔颤抖着深吸一口气,正当他沉迷着,有一只手伸进了裤子,他压低声音,气息慌乱:“哎别,不是说不能在值班室乱搞么?” 穆之南一脸的坦然:“我跟我的合法丈夫,在私人空间,怎么能叫乱搞。” “可是——”他想说可是他现在真的心情不好,并不想,但身体的反应却违背了他的意愿。杨朔抬起头看了看,认命般地仰面倒在枕头上。 他急促地喘着气,瞪着天花板,不知是不是受了潮,上面出现了一块巴掌大的霉斑,浅浅的灰,平时并不会注意到它,但此时,他全身的血供都跑到了被外科医生控制的位置,以至于那块霉斑在他眼里越变越大,大到几乎覆盖了整个天花板,他努力集中精神,妄图控制住这种蔓延,但徒劳无果,灰色崩塌下来,他闭上了眼。 杨朔在值班室睡了一小会儿,醒来已经接近十二点,他们准备回家。入了夜,医院的灯光也少了些,门口一排共享单车也不像白天那样整齐列队,三三两两散落在路灯下,相互依偎着打瞌睡似的。开得远一些,路空旷了不少,有些雾气升腾起来,显得潮湿,带着寒意,这是加了一层朦胧光晕滤镜的城市夜色。 这一段路,他们谈了很多平时不会说起的话题,比如亮着灯的海滨公园和跨海大桥,有很多种色彩映在水面上,璀璨但冰冷,有些孩子来不及长大就失去了生命,消失得无声无息,再也看不到他们看到的风景;又说,失去了孩子的家长,到底怎样才能得到安慰,或者他们再也不需要这些安慰了,他们虽然不会有自己的孩子,但他们仍旧不愿去想象…… 没有直接回家,穆之南开上了跨海大桥,上桥的路口停了一辆闪着警灯的摩托车,他们以为是前面出了什么事故或者在查酒驾。一个上坡之后,看到人行道上一位交警在步行,这种步行的速度很尴尬,比赶路慢又比散步快,再往前开,发现他前方大概十几米的地方,有个背着孩子的女人。 穆之南减慢了速度,杨朔也一直盯着他们。 “你也觉得这人不对劲了是吧。” “对,大半夜的,这么冷的天,孩子穿的有点少,状态也不对。” “要不要停下看——” 话音未落,杨朔抓着穆之南的手臂:“快停车,她要跳桥!” 一个急刹,杨朔跳下车翻过栏杆,他反应算快的,但仍不及交警矫健,两人合力将女人抱下来。穆之南跟上去,回想刚才的场景,原来交警已不远不近地跟了她一路。 杨朔让交警照顾妈妈,自己把孩子抱过来看,一张苍白的小脸,呼吸微弱,他问:“我是医生,孩子怎么了?” 女人没回答,愣愣的看着桥下的水面,摇曳着彩色灯光的水面。 “我问你孩子什么病!”杨朔吼了一声。 但这一声远远没有身边追尾的动静来得震撼,他们全都吓了一跳。 穆之南愣了一下:“我刚……打了双闪的。” 交警叹了口气:“才呼叫的支援,还没来得及去放警示牌。” 女人的醒觉来得很晚,她垂着头,绝望至极:“说是脑子里长了肿瘤,不好治了……” 儿子一岁半的时候,丈夫车祸身亡,当初结婚只办了婚礼,并没有领证,她被公婆赶出家门,儿子不让她带走,只能外出打工,赚到一些钱,逢年过节回去看看孩子。上个月公婆打电话给她,说孩子病了,让她带去治病。 孩子确诊了髓母细胞瘤,恶性程度很高。 “孩子没有医保,我们没有钱治病,我就想,带他一起走了算了,我们去找爸爸……” 杨朔今晚的心情已经没办法用低沉来形容了,他刚想开口,被穆之南按住了手臂:“你们被救下来,也许是命运想给孩子一线生机。请相信我们,我们都是儿科医生,虽然没办法安慰你说保证能治好,但我们医院有自己的基金会,基础治疗的费用你可以不用担心,试试看好么?你连死都不怕,再给自己和孩子一次尝试的机会吧。” 他们的车被拖走,带着女人和孩子坐警车回了医院。 孩子妈妈一直木着一张脸,是绝望到不能更绝望的表情,仿佛跟着他们去医院,并不是因为穆之南的劝慰,而是不得已而为之。孩子细细的手臂抱着她的脖子,使得她微微侧着头,脸朝向车窗的方向,说话都有点费力。 杨朔听到孩子醒来叫妈妈,她轻轻拍了拍他的背。 “妈妈我想吃冰淇淋。”他声音微弱,但杨朔却听清楚了,“你说带我到海边的大城市,买彩色冰淇淋给我的。” “嗯。宝宝病好了就买,买很多,什么样的都尝尝。” 杨朔从车窗反射的影子里,看到她有了表情,好像积攒了不知多少天的,看似平静的绝望被撕扯开一条缝,她咬着下唇流了泪,泪光晶莹,很尖锐,有些刺痛。 杨朔许久不发一语。零点已过,这一天,他失去了一个病人,又救了一个病人,仍旧觉得怅然。
第9章 常宁 穆之南出了个短差,去广州参加一个为期两天的小儿外科研讨会,第三天他推掉了主办方的邀请,打算早点回家。一早的飞机,他改了商务舱,准备补眠。 两个小时的航程,飞机即将降落,但此时,广播里却突然问有没有医生,头等舱有位孕妇身体不适。 穆之南按下服务铃,跟着空乘来到头等舱。 “我是医生。”他说。 “我也是。”身后传来一个女孩的声音。 他回头看,眼睛微微睁大:“我……”他一时语塞,但还是例行公事般自我介绍道,“我姓穆,小儿外科。” “我也姓穆,产科助产士。” “那你来。”穆之南侧身让开一个人的位置,女孩拆手套戴手套的动作很果断。 初步检查之后,她问孕妇:“几周了?产检有没有什么问题?” “29周,医生,产检说是前置胎盘。” 她抬头对穆之南说:“出血量不小,可能要早产。” 穆之南对空乘描述了产妇的情况,很紧急,需要提前联系救援直升机。 等待直升机的时候,穆之南腾出一只手给杨朔打电话,刚一接通,就听到一个笑意盈盈的声音:“想我啦?” 穆之南清了一下嗓子:“小杨主任,我开的免提,29周前置胎盘早产,出血量大,我们坐直升机回去,麻烦您和产科俞主任做好准备。” 对面瞬间严肃:“好的,手术室见。” 医院这个停机坪,平时很少有能用到的机会,穆之南从业以来,也是第一次坐直升机去上班,他下飞机的时候,已经有医生护士等在一旁,看到他们下来,忙推着床赶过来。 杨朔和俞悦等在手术室,穆之南隔着玻璃朝他们点了点头,他看到杨朔的目光落在身边的姑娘身上,一点惊讶的反应都没有,想来,他比自己掌握了更多信息。 剖宫产很快,没到二十分钟,孩子就已经取出交给杨朔,杨朔抬起她的下巴,清理口鼻,婴儿心率不断下降,没有呼吸,整个人软绵绵的,紫红色的皮肤触目惊心。 杨朔一边按压,一边做出“插管”、“肾上腺素”等指令,心里还在默念着“加油啊宝宝,呼吸啊,妈妈已经很辛苦了,别让她担心好么,求你了打起精神来,该醒醒了,别睡了,呼吸,加把劲儿啊宝宝……” 婴儿的胸膛开始起伏,她发出了一声微弱的哭声,杨朔长舒一口气,虽然这个孩子的声音比旁边机器的报警声小了很多,但她用力呼吸,手脚也开始挣扎,她已经在努力活下来了。 孩子被放进保温箱,带去了PICU,但一旁的妈妈显然情况并不好。 六附院建在一个斜坡上,穆之南穿过二楼的手术等候区,转个弯,经过一段楼与楼之间的走廊,就到了门诊楼一楼,打开门,各种声音便热热闹闹地传进了耳朵。 他们在门诊大厅的咖啡店面对面坐下,穆之南帮她点了杯咖啡,自己只要了一杯水。 “哥。”穆常宁主动喊了一声。 穆之南和她没有眼神交流,低头望着手里的水杯:“你的名字,很适合产科。”随即抬头,直视她的眼,这双眼睛和自己的很像,“回国,有事?” “不,回国工作。” “哦?为什么?” “就……不想待在澳洲。” “工作已经确定了么?” “是的,offer拿到了。” 穆之南不自觉地皱了皱眉:“在东海?” 穆常宁的笑容里掺杂了一些不易察觉的狡猾:“就在这里,刚才那个俞主任,就是视频面试我的人。” 穆之南又问:“所以我猜,杨朔知道?” “嗯!”她下巴轻轻往上抬起,有些得逞了的意味。 见穆之南面无表情地深吸一口气,又缓缓呼出来,她接着说:“我知道你记恨爸妈,也不想跟我有什么联系,你很忙,杨哥也很忙,就算我们在同一家医院,我们也只是同事关系。” “都过去这么久了,谈不上记不记恨。”穆之南喝了口水,放慢了语速,显得郑重其事,“我承认,年纪小不懂事的时候,会迁怒于你,但现在不会了,每个人都有更加重要的事要做,更加珍贵的关系要维护,不会把时间和精力浪费在毫无意义的事上。所以做同事,我是完全没问题的,相信我的专业素质。” 这话说的,有礼有节但毫无温度。穆常宁听懂了,点了点头。 产妇的大出血一直没有控制住,俞悦走出手术室,对家属解释了情况:“您爱人属于凶险型前置胎盘,这和之前的子宫肌瘤手术有关,胎盘恰好长在了手术的疤痕位置,绒毛植入到子宫肌层,剥离很困难,我们会尽量止血,但如果到了危及生命的时刻,有可能会切除子宫。” “医生不行啊,我们……我们还想生二胎的,求你们,子宫切除了,就什么都没有了。” “是啊医生,她还不到30岁,切除了子宫以后怎么办呢?” “医生求你们想想办法啊,刚才儿科的医生说小孩情况也不太好,我们怕,万一保不住,子宫没了我们可就什么希望都没了……” “医生,她是个女人,她不能没有子宫啊!” 俞悦此时心里一点儿都不愉悦,作为产科主任,她的职业生涯都和这个器官绑定在了一起,但她仍旧想说,女人凭什么就不能没有子宫?同样都是手术,同样都是即将缺少身体的一部分,为什么没人说不能没有阑尾,不能没有胆囊,甚至连乳腺外科的手术,都可以接受女人没有乳房了,但到了她这里,还是“女人不能没有子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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