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失踪了。
一开始, 索寻以为安德烈在生他的气,但在他多次发微信、甚至发邮件哀求,安德烈都没有回音之后, 他就知道不对劲。安德烈没有这么大的气性,他也绝对不会这么残忍地任由索寻哀求也不给回应。但隔了这么远, 他完全不知道能做什么, 索寻又一次意识到他和安德烈之间的共同好友少得可怜。他去找李幼冬,李幼冬也不知道安德烈去了哪里, 但是说了上一次跟安德烈聊天是在春节前, 那时他说要回国,还说他留不留下都看索寻。
这个答案一下子就击溃了索寻,他急得在电话里直接哭了出来——如果安德烈都已经决定为他回国, 那他就更不可能是因为赌气才失联了。李幼冬被他吓了一跳,也是手忙脚乱的,他那么大一个人还能怎么了,就是不喜欢回微信嘛,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索寻不知道怎么跟李幼冬说。安德烈在做一件很危险的事, 他好好的模特不做, 非要去揭发人口贩卖……于是李幼冬也给安德烈打了很多电话, 发了很多消息, 一样石沉大海。
然后是郑安美的电话。他已经有一个多月没有打过电话了, 郑安美哭着告诉索寻,他每隔两天都要打电话看一下奶奶,雷打不动的,他不可能这么长时间不管的。他还说要回来过年, 现在人呢?索寻也没有办法回答, 然后他去Instagram上, 找到了尤哈斯,尤哈斯告诉他,安德烈早在二月中旬左右就已经离开了。
面对索寻的问题,他也很茫然,反问了一句:“他不是回中国了吗?……可他告诉我他是回中国啊!”
于是线索就此断了。
作为模特,安德烈并没有固定的工作单位,不像留学生,失踪了还能找学校负责。三月底,索寻陪着郑安美亲自飞了一趟巴黎,李幼冬也去了。但他们也毫无头绪,除了尤哈斯,没有任何人可以找,然而这一次尤哈斯诡异地选择了逃避。索寻和李幼冬报了警,也在各个社交网络平台发布了寻人。照理说,安德烈的名气不小,在Instagram上有那么多粉丝,那么多互关的名模,影响力是相当可观的。可是当索寻发出了“Where is Andre”的tag之后,竟然应者寥寥。仅靠他自己那个不怎么使用的账号,和李幼冬那个主要面向中文群体的账号,实在是激不起任何水花。媒体也不关注,报纸上铺天盖地的只有那一场战争。
直到一周之后,尤哈斯才鬼鬼祟祟地回了索寻一个电话,说他也受到了威胁,安德烈“做错了事”,他不能帮助他们……然后不等索寻多问,他就挂了电话,再也不接了。郑安美听完索寻的翻译,当即哭得背过了气。索寻和李幼冬只能暂时委托巴黎的留学生组织和华人社群继续寻找,先带着郑安美回了国……结果自然是一无所获。警方只查到安德烈从法国出境的记录,时间和尤哈斯所述对得上,他的航班飞向伊斯坦布尔——显然是转机。但是转机之后去哪里,再无音讯。索寻没有能量调动土耳其那边也来找人。
四月,索寻在国内的社交网络上也发起了寻找安德烈下落的启事。如果欧洲的时尚圈被德卡斯一手遮天,他总能够通过自己在国内的影响力多扩散一些。然而当初他和陆歆的那一场大战终究还是在关键的时候给他回了火,网友的重点全都落在了“这个人是不是索寻的男朋友”,和“是不是为了新电影上映炒作”上面。没有人关心安德烈,甚至没有人还记得安德烈曾经也在国内的广告牌上出现过。除了几个亲近的朋友之间帮帮忙,根本没有任何线索。
火上浇油的是,索寻不久之后转发了网友对俄军在布察犯下罪行的控诉——仅仅是转发而已,他那个近百万粉丝的微博账号就被封禁了。索寻愤怒不已地找了人跟平台方申诉,得到的也只是敷衍的措辞。当时恰逢《鲜花圣母》上映,索寻还被发行方教育了一通,“莫谈政治。”
到这一步,通过互联网寻人的意图也终告失败。
其实《鲜花圣母》的成绩很不错。虽然不是商业片,但票房有展言撑着,终不至于太难看,更难得的是索寻终于得到了风格上的认可。在多伦多,他拿了最佳新人导演和最佳原创编剧两个奖,他没去领奖;由此入选了法国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他倒是去了,但是始终盘桓在巴黎,督促警方找人,红毯都没有去走。国内上映,他没有参加一场路演,有人嘲笑他是当初被展言粉丝弄得ptsd了,索寻也只当没有看见。他像个游魂一样,到处找,到处问,但是哪里都没有,安德烈真的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索寻又花了很长的时间到处搜寻关于德卡斯的新闻,出于谨慎,安德烈甚至没有在跟他的通话中透露他到底是在跟哪一家媒体合作。可是索寻找啊找,一篇报道都没有。他早就向法国警方举报了德卡斯,然而被视作亲人悲痛过度之后的胡乱指控,再无下文。时尚圈一切如常,安德烈来了,又离开,无人在意。巴黎好大,这个世界也好大,可他连安德烈离开巴黎去了哪里都不知道。
直到最后,是郑安美给他打电话,说算了,娃在外面得罪了人……怕就是,回不来了。
索寻回来了,一回来就生了一场病,像是整个人被抽干,一点力气也没有了。沈琼云来安洲路照顾他,等他睡着了就在床头偷偷地抹眼泪。索寻听见了,但不想睁眼。自己的眼泪淌出来,顺着鬓角往下滑。沈琼云的手指抚上来,声音颤着,一声一声叫他:“寻寻,寻寻……”
她讲:“妈妈晓得你喜欢他,可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于是索寻就回答:“他不晓得。”
他还不晓得。索寻想到这个就连骨头缝里都一起发疼,他当时为什么要拖呢?为什么任由那条信息挂在那里,就是不肯回呢?尤哈斯说安德烈二月中旬才离开的,他当时明明有那么多的时间告诉他,可他就是什么都没说。索寻几乎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有的时候安德烈来他梦里,眼皮子上亮晶晶的蓝,还沾着鸟的羽毛。索寻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安德烈就笑着说是因为你啊。说完他就变成了鸟,一身漂亮的蓝色羽毛,然后飞走了。索寻就哭着醒过来,一遍,又一遍。
他尽力让自己接受安德烈失踪的事实——只是失踪,他拒绝相信别的可能。李幼冬已经相信安德烈死在外面了,索寻为此跟他吵得几乎绝交,其实郑安美也这么想,只是索寻不能冲她发火。但索寻自己不相信,他固执地认定安德烈还活着,他肯定是遇到了什么困难,但他一定也在想办法回来。他已经做完了所做的一切,剩下的就是耐心,他要继续工作,好好赚钱,哪怕有一点点安德烈的消息,全世界无论什么地方他都马上去。他保持着这种不正常的亢奋和乐观,好像是为了跟别人证明什么,好像只要他还没垮,安德烈就还没有死。
那一年的三月还出了别的事情,他的老师焦明辉在一次采访中公然叫板了电影局。他接连两部电影都被审核埋得不见天日,最长的项目甚至有四五年之久,连个正当理由都不给。焦明辉在采访中称,这些年为了能让电影解禁,他在各种主旋律电影中客串跑腿,目睹了太多“中国影坛之怪现象”。以前是主旋律归主旋律,商业片归商业片,文艺片归文艺片,曲有雅俗,谁都有一口饭吃——现在已经都是命题作文了。最顶尖的导演,最有创造力的编剧,最有流量的演员……全都是为了完成指标而疲于奔命。拍电影可以是为了宣传,但宣传之外,总还是要留一点自由创作的空间吧!年轻人还有前途,不敢说……好,他来说。
此文一出,在电影圈堪称地震。明眼人都知道,焦明辉这是彻底跟电影局闹掰了,他被压着的那两部片,也不打算再有重见天日之时了。有人佩服老爷子悍勇,有人则说风凉话,反正老爷子也该退休了。索寻当时人还在法国,在第二轮搜寻安德烈的行动中,没有来得及跟进这些事。直到四月,就在索寻毫无由来地决定相信安德烈总会回来之后,焦明辉一个电话把他叫去了北京。
老爷子没有打算退休,恰恰相反,他提出了一个堪称疯狂的方案。他要成立一个新的制片公司,利用他这些年的影响力,集合港台、日韩、北美这些环太平洋地区的制片人和导演,把目光放到国际平台上。索寻是他第三个邀请的青年导演,也是目前唯一一个中国大陆的导演。
“感觉你一部片比一部片危险。”焦明辉笑着跟索寻打趣。索寻还是陪他晨跑,跑得喘不上气,“小索,累不累?”
索寻逞强:“不累。”
“我是问你,脚脖子上这镣铐,戴得累不累?”
索寻就不跑了,他撑着自己的膝盖,在已经渐热起来的天气里擦了一把额头上的汗。
“老师,”他有点儿为难,“我手头有项目呢。”
虽然《春夜喜雨》的剧本已经停滞快半年了。
焦明辉一脸看穿他的表情:“对我没信心是吧?”
“不是!”索寻总算喘匀了气,“就是……”
好吧,还是没信心。索寻琢磨半天,又道:“我当初要留学留成了该多好。”
焦明辉便笑:“留成了,你可能在外面根本混不下去,灰溜溜地回来,手头一部作品没有,还不如现在。”
也是。索寻点头,又很无奈地摇头叹气:“好像怎么着都没出路?”
“出路是走出来的,”焦明辉说,“用眼睛看是看不到的。”
索寻再次微微提速,跟着他小跑。他一跑起来就没劲儿说话了,焦明辉却还是那样儿,气定神闲的:“他们现在想再关起门来……这不好。关起门来搞创作,从来是搞不出什么东西的。我就是趁着自己还有劲儿,把你们这些年轻人,往外面再推推。”
他一边说,一边绕到了索寻身后,抵着他的肩膀,慢慢地给他加了个速。索寻让他推着,脚下就轻了,真跟乘了风似的,终于跑起来了。焦明辉反而慢慢减了速,笑着,看着他跑出去一段,发现老师没跟上来,又折了回来。
“怎么样?”焦明辉问他,“干不干,一句话。你还没跟着我拍过片呢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索寻哪里还有别的想法,连连点头:“干,肯定干!”
“那我先给你布置个作业……”
两人就这么肩并着肩,顺着公园里的林荫道,逆着上班的人潮,跑远了。
索寻从北京回来已经是五月,这几周他一直住在焦明辉家里,他们商定了一个剧本,就是从索寻这几年发表过的短篇小说里拿出来的故事梗概,拿去跟韩国一个团队先谈。本来还不想着回来,但因为上海电影节开幕,《鲜花圣母》今年有场次,他也被邀请了好几个活动,不得不回来了。回来了就是马上赶电影节,脚不沾地似的,天天回家都已经半夜。但是那一天偏偏就下了雨,索寻没有带伞,短片放映会的映后交流又拖了一点时间,他来不及赶下一场的放映了,于是他决定先回家,至少拿把伞。然后他就在门口看到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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