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你从一开始就说过……” 安德烈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可以。” 记者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确定吗?” 安德烈非常平静,好像在很久以前就已经想好了:“确定。我会公开身份。” “我走的时候,他们已经拿到了两个受害人的许可,”安德烈告诉索寻,“她们也会公开身份……大概就这两天,报道就会出来了。” 索寻还在担心别的事:“律师怎么说?” 安德烈耸了耸肩:“我加入的时间不长,德卡斯也没有放心放我参与那些‘真正的’人口贩卖……基辅那一次没有成功。等到警方逮捕德卡斯以后我配合出庭作证就行了,律师认为我不会受到指控。” 索寻好一阵没说话,安德烈坐在床上,朝他招了招手。于是索寻站起来,坐到床边,被安德烈重新拥进了怀里。索寻还是说不出来话,只觉得心疼。安德烈轻轻托着他的后脑,轻轻地往下摸,像顺着毛安抚小动物。索寻紧紧揽着他的背,觉得他瘦得都硌手,哪像是好好地在柏林住了好几个礼拜的,就是现成去难民营抓一个人出来都比他多点肉。 索寻皱眉:“你是不是又好长时间一天就一顿了?” 安德烈笑了一声,哄他似的:“谁说的?我住中国人家里,吃的还都是中餐呢。” 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这几个月以来安德烈的状态都很差,身体不好,精神压力又非常大。护照办不下来,他觉都睡不着,再加上当时肺炎没有得到及时有效的医治,他的咳嗽很严重,也影响睡觉。安德烈十分知趣,怕肺炎再传给江楚,所以主动不跟她一起吃饭。但他当时又取不出钱,还能怎么解决吃饭的事情呢?后来还是江楚发现了,单独给他准备吃的,又带他再去医院治疗——《鲜花圣母》也是她拉着安德烈去看的,让安德烈散散心。其实一开始安德烈都没有意识到那就是索寻的电影,他不认识德语标题,也没见过后来发行方那边制作的海报,进去看了快二十分钟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片子。 “哦对,”安德烈突然想起来,“她说她哥哥也参与了《鲜花圣母》……” “等一下,”索寻突然打断他,“这个女孩儿叫什么?” 安德烈愣了一下,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在之前的叙述中他一直是以“喻主编的朋友”指代。 但他还没说索寻好像已经知道了:“是不是姓江?” 安德烈惊异不已:“你怎么知道?” 索寻恨不得从床上跳起来,瞪着安德烈,瞪得眼睛都快要从眼眶里蹦出来:“江楚?!你他妈就住江楚家里啊!” 安德烈让他吓着了:“你认识?” “我……我……认识?”索寻的音调直往上飙,急得语无伦次,“她是江少珩的妹妹啊!” 安德烈后知后觉地“啊”了一声,终于串起来了:“我说怎么看她眼熟……” 当年江家的事情在国内闹得满城风雨,他是在新闻上看到过江楚的。只是到底时间太久了,他没认出来。江楚对于自己的家庭也都是闭口不提,安德烈确实不知道。 “你怎么能不认识她呢!”索寻气得恨不得揍他,“她跟江少珩是双胞胎!长得一模一样的!” 安德烈眨了眨眼,更无辜了:“我没见过江少珩啊。” 索寻气急:“你……!” 好吧,他确实没见过。 但是索寻还是觉得快要气哭了,这么长的时间,他急成这样,想了那么多办法……原来答案就在这么近的地方。江楚肯定是知道哥哥和索寻认识,她只是不知道索寻跟安德烈有什么关系,更不知道索寻找人都快找疯了。 他本来可以……索寻一想到这个,气都快喘不上来,如果他那个时候就知道安德烈在柏林…… 安德烈看着他快把自己急哭,居然还笑了一声:“你到处找我?” 索寻看他就像看一条狗,咬牙切齿的:“没。我他妈是去巴黎旅游的!” 安德烈更高兴了:“你还去了巴黎?” 索寻:“……” 果然让他说中了,听完就不想做了,甚至还想把人扔出去。 “好了好了,”安德烈见好就收,又把人抱回怀里安抚,“我不是回来了吗?” “可你还要回欧洲。”索寻泄了气似的,“不是还要出庭……” 安德烈笑起来,气音喷在他的颈窝里,带来一阵痒意:“开庭那都不知道要猴年马月了——再说还不知道报道的影响怎么样,现在操这个心干什么?” 索寻挣开来,严肃地看着他:“那你不回去了?……我是说,不去当模特了?” 安德烈摇了摇头:“不去了。” 索寻的希望一点点升起来:“回上海发展?” 安德烈发出了一个犹疑的声音,其实他完全没有想好。去基辅之前,他想的就是回家先休息一下,再考虑以后。经历了这么多事,他回家躺着的心就更强烈了——甚至直接省掉了“考虑以后”的这一步。他原本赚钱的迫切来自于父亲的赌债和奶奶的病,要是一个普通人,估计就真的压垮了。幸运的是,他做的毕竟是这个世界上最赚钱的行当之一,就算奶奶还能健康地再活上二十年,安德烈这些年攒的钱也足够给老人送终了。 “不想‘发展’了。”安德烈胸无大志地宣布,“我退休了。” 索寻“唔”了一声,把头低下来,伸手扣住了安德烈的手。安德烈跟他十指紧扣,指缝之间缱绻相依。索寻隐隐觉得这个问题好像不需要再问了,但他还是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小孩子一样,扭扭捏捏地追着问:“那你……准备回西安?” “先回去看看奶奶。郑……”安德烈停了停,有意识地换了称呼,“我妈,应该也挺着急的。” 这个无可厚非。索寻点点头,不说什么了。安德烈突然手伸到他膝盖弯下,瘦归瘦,劲儿还是很大,人坐在床上,直接把索寻从床边打横抱起来,转了个半圆,放到自己腿上。索寻让他吓了一跳,下意识伸手抱住了安德烈的脖子。安德烈凑上来,又没吻他,鼻尖抵着鼻尖,就这么看着他。 “那……”安德烈的声音放低了,“我什么时候回去?” 索寻莫名其妙的:“随你啊?……要我给你买机票?” 安德烈便深吸了一口气,索寻突然觉得他想咬自己一口,下意识往后避了避,安德烈又不让,还是贴着他。索寻愣了一会儿,突然笑了:“干嘛?现在相信‘承诺’,相信‘形式’啦?” 安德烈很犟地摇了摇头,什么都没说,只是笑。 爱情要消失,承诺是留不住的,两个人的关系才因此流于“形式”。所以安德烈始终认为,有没有确定这个“关系”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就像欧洲人认为国境线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要等他丢了护照,才知道这个世界上多的是他跨不过去的国境线,也要等他失去索寻才能明白,人类发明各种各样的仪式感总是有原因的。但安德烈不想把这个说出来,他知道索寻一定会笑话他,还会说他乱比较——这都什么跟什么。 但是安德烈自己知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相信的是……”他轻声,但又郑重地说,“我爱你,就像国境线的存在一样。” 索寻皱眉:“什么?” 安德烈试图解释:“国境线会永恒存在……” 索寻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你是不是还觉得自己想出这句话挺浪漫的?” 安德烈笑了,然后他真的扑上来在索寻脖子里咬了一口。索寻试图把人推开,结果只是换来安德烈更重的吮吸。索寻的手抵在他的胸口,几乎能透过薄薄的胸膛触摸到他的心跳,他在快要窒息的感觉里喘息,终于攥紧了安德烈的心。 作者有话说: PS.欧洲,特指欧盟,近些年一直有一个思潮,认为国境线是人类敌意对立的象征,不应该存在。法国和西班牙之间有几个无国境线试点。但安德烈一向持怀疑主义,认为这是一厢情愿。国境线会永恒存在,人类无法消除矛盾和战争。但他以此表白,也是另一种证明。 🔒第82章 睡得早,醒得也早。 索寻是被活活摸醒的。 外面的雨声好像一直就没有停, 房间里仍是昏暗的。索寻不满地咕哝了一声,身后的人就停了,但是又把他往怀里带。索寻背对着安德烈睡, 整个被他包进怀里,像团肉馅被包在饺子皮里, 察觉到安德烈的动作, 非常有安全感地往后又拱了拱。然后感觉自己明确碰到了什么东西,一下子醒透了, 也不动了。 安德烈好像已经醒了很久, 把手肘撑在枕头上。索寻感觉自己后脑长了眼,好像能看见安德烈似笑非笑的表情。他犹豫了一会儿,决定接着装睡, 哼唧了一声,抓着安德烈的手又拢到自己的腰上。一声轻笑旋即在耳后响起,安德烈什么都没说,俯身在他的耳朵上轻轻叼了一下,痒得索寻没绷得住, 缩了一下脖子。 烦人。索寻真想咬他。 从外面街上的动静来听, 现在应该还很早, 安德烈大概是因为时差才醒得这么早, 但对索寻来说就比较折磨了。昨晚他也没睡好, 安德烈一直有浅浅的咳嗽声。他说他在波兰边境的医院那一段说得很随意,索寻看着他在睡梦中依然皱紧眉头,时不时就咳起来才感到更为直观的心疼。小时候他一咳嗽,沈琼云就给他炖冰糖雪梨, 索寻本来想给妈妈打个电话问这玩意儿怎么炖, 看看时间太晚了, 就自己上网搜了一下,先下单了一箱雪梨回来。想了想,又顺便给安德烈下单了一部新手机。 安德烈现在有手机,不过是十几欧就能买到的一次性电话,间谍电影里常用的那种,仅仅能供他打电话发消息而已,而且回国以后这个“手机”也就没用了。想想也是,人家已经帮了他这么多,总不可能还要人家给他买个智能手机。所以安德烈也没有通知郑安美他要回来,还是昨晚用索寻的微信给郑安美视频了一下。 索寻想起来就觉得难受,他一直知道他们母子两个不亲近,但从没有直接见过这两个人对话的样子。他明明记得当时在巴黎郑安美哭得有多撕心裂肺,但真的从镜头里看到儿子回来了,她却又视线乱飘,好像多看一眼她都觉得难受,恨不得立马挂电话。安德烈说他要过两天再回西安,她也只是“嗯嗯”两声,说奶奶情况挺稳定的,让他别操心,看起来根本就不希望他回去。到后来安德烈也没话好讲了,一个电话就这样挂断。 索寻终于明白安德烈这声“妈”为什么这么难以叫出口了,设身处地,他也叫不出口。 “她还是爱你的。”索寻很无力地劝慰,“当时她也去巴黎找你……” 然而安德烈却只是无奈地笑了笑:“我知道她爱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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