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烈笑了笑:“你可以多找她拍嘛。”
“有合适的角色我肯定第一个考虑她。”索寻耸耸肩,“但我……也就小导演一个,指不定我跟她谁帮谁呢。大导演用她叫成就她,我用她只能说是,小透明抱团取暖……”
“乱讲。”安德烈说他,“你名气还小?”
索寻自嘲地笑一声:“就挨骂的时候名气大。”
安德烈便没说什么,索寻说的都是很残酷的现实,没有什么办法。但就像辛祁一样,他也没有从索寻的语气里听出一丝一毫的怨气。
“你不也是?”
索寻抬头:“什么?”
安德烈:“有戏拍就开心了。”
索寻便“嘿嘿”一声,像个傻子。
“那倒也不是。傻逼还是太多了……有钱的不懂电影,或者只懂一点点又以为自己什么都懂……不然就是这也不能拍,那个也要改……好不容易勉强上映了,还赚不到钱。赚不到钱就算了,还要被人骂,慢慢地就越来越少人跟你一起了。”
他说得连珠炮似的,安德烈也没有打断他。他知道索寻为了赵朔不再做电影,是有些伤心的——但也还好,因为赵朔一开始就自称“退隐江湖”,是从大的电影公司辞职了出来的,索寻心里有预期。真正伤他心的是颜睿的退出。摄影师是导演的另一半,用惯了都不会轻易换。索寻也没说过为什么,还是上回新闻出来,颜睿来问安德烈的事儿,安德烈用索寻的微信跟颜睿聊了两句,才知道他已经回老家另外谋生了。安德烈没好意思问,颜睿看起来也不像想答的样子。
所有的励志故事里好像都有一个冒险小队,以前安德烈看索寻拍《粉鬂》的班底就有这种感觉。但这不是一个励志的故事,也没几年功夫,这群人已经散了。索寻是唯一一个还在坚持的人。
“……所以大部分时候,也不是有戏拍就开心。”索寻总结陈词似的,把衣服拧了拧,挂好,又把手机架子抓起来,“提着”安德烈回到了床上。“不过这部戏确实挺开心的。”
安德烈逗他:“因为有我?”
索寻很嫌弃地白他一眼:“因为这次碰到的都是爱电影,也懂电影的人。”
虽然还是免不了妥协和遗憾,但比起之前要么去给人家当挂名,要么自己节衣缩食像拍学生作品闹着玩……《春夜喜雨》其实是他第一次有资金后盾,创作上自由发挥,并且和专业演员合作的项目。索寻觉得自己比以前任何时候都更有底气说自己是个真正的电影导演了。
安德烈“哼”一声:“看样子是不用我回来咯?”
“用的用的……”索寻马上开始哄男朋友,一边想起了什么,又把手机拿起来,挂着视频的窗口去翻剧组的工作群。
安德烈微微皱眉:“你在干什么?”
索寻一路浏览过群里的人,找到了那几个眼熟的头像:“抓喜鹊。”
安德烈:“啊?”
索寻对着镜头笑了笑,笑得阴恻恻的。
“你都把喜鹊喂肥了,我不正好加个餐吗?”
安德烈:“……”
十万火急,得回去救命了。
🔒第100章
我在伦敦可没有喜鹊呀。
安德烈在巴黎呆了一周, 然后又去了伦敦。《自由报》组织了一次跟进报道的活动,把所有接受过他们采访德卡斯案当事人都邀请了过去。大多数是模特,也有两个不怎么知名的演员, 共同点是清一色的女性。安德烈反而在这个场合里感到不自在。他并不是揭发案件的过程中唯一一个男人,他事后跟索寻说, 记者们追查德卡斯如何为那些“客户”掩盖罪行的时候, 也有很多男人提供了线索,法律界的、金融界的人。然而大多数人没有向媒体公开身份, 记者向其中几个发出邀请的时候, 他们也无一例外地选择了拒绝,因为“这种女权主义活动太过于政治化”。
索寻在吃饭,一边等场景重新布置好, 见缝插针地跟安德烈视频,塞了满嘴的食物,口齿不清地问他:“你也这么想?”
安德烈耸耸肩,说不上来。一方面他也认同这样的场合太政治化,他并不喜欢, 另一方面, 他又很清楚自己和那些男人的理由并不一样。
安德烈斟酌着语气:“Joan希望大家分享自己的故事, 就像心理治疗的group session一样, 有个互相疗伤的作用。”
索寻狼吞虎咽地扒了一大口饭, 这会儿一边听他说话一边咀嚼,嚼得一脸认真,仿佛嘴里的不是食物,而是安德烈的想法。
“但我不相信群体的……东西。”安德烈说得很含糊, “有的人虽然接受了采访, 但始终没有勇气跟媒体公开身份, 所以公开身份了的人在这种场合里会更受到赞扬一点,好像一种无形的指责……很复杂。而且,讲完就是一起哭,然后Joan讲了几句很有力的话,大家再鼓掌……我不是嘲笑她们掉眼泪,也不是觉得她们喊的口号有什么问题,我就是……”
索寻已经听懂了:“你就是一个中国人。”
安德烈皱眉:“中国人其实更习惯在一群人里喊口号。”
“我是说你对直接表达自己的感受没那么舒服……这方面,很中国人。”索寻让他气笑了,“谁跟你说喊口号的事情,这种话你也敢说啊!”
安德烈张了张嘴,似乎还想关于喊口号这个问题再多说两句,被索寻瞪了一眼。安德烈注意到索寻并没有戴耳机,背景音也非常嘈杂,都是剧组里的声音。于是他抿了抿嘴,不谈了。
“而且你也不是那种‘受害者’。”索寻补充。“不舒服的话,干嘛还去伦敦啊?”
安德烈一副根本没多想的语气:“德卡斯又被捕了,我反正还得再做一次跟进采访……Alex也想见一见我。”
毕竟德卡斯这次是因为“谋杀未遂”被捕,而他正是德卡斯要谋杀的对象。很多人都向他表达了慰问和钦佩之情,她们认为安德烈的经历给他造成的创伤应该不亚于那些被骚扰甚至被强|暴的女孩们,所以他也是她们当中的一份子——安德烈不知道这是不是他身上“中国人”的一部分,说得好听一点,算是一种黄土高坡人民的坚韧……就是他觉得反正没有被弄死,后来也平安回去了,对他来讲就没那么多“创伤”可言,就像一个人走在路上险些被车撞了,当时受点惊吓,过了就好了。
安德烈也不知道这算是好事还是坏事,总之这种不可言说的心态也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至于叶莲娜的故事,安德烈在上海的时候就已经跟Alex谈过了。报道还没出来,正好他在伦敦,Alex希望和他聊一聊。
索寻“嗯”了一声,把吃完的盒饭盖好,注意力已经转移到了在对词的辛祁和“老罗”身上,他俩不知道说到了什么,正笑得开心。索寻张开嘴,酝酿了一下可以把这个电话挂掉了,就听到对面突然传来了一句:“哦……对了,Alex说他好像找到了叶莲娜的后代。”
索寻一句话半路转弯,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啥!”
“索导!”有人叫了一声,索寻回过头应了一声:“马上来!”
安德烈很知趣:“你先去忙吧。”
“怎么回事?”
“还不知道,Alex说见面详谈。”安德烈又重复一遍,“你先去忙吧。”
索寻皱着眉头犹豫了一下,他看起来很想责怪安德烈为什么没把这件事放在他们通话的第一句就说,但最后他也只能抛下一句“那你回来再说”,先把电话挂了。
但安德烈没有马上回来。
德卡斯再次被捕的消息见报以后,他被各大媒体请求采访的电话淹没,和在中国那时候的情形一样,还有很多品牌想趁这个机会再跟他合作。当时安德烈觉得德卡斯未必会被一两篇报道打倒,自己应该是无缘再回欧洲时尚圈了,也没料到这个局面——但也不能说他完全料错,当初跟他合作时间最长、私人感情最好的On se tutoi总监,就因为感觉被他在报道里的话扫射到,一个电话也没有跟他打。有多事的人到安德烈这儿当耳报神,说Guillaume公开表达过对安德烈的不满,而且说实话,对他不满的品牌高层并不在少数。
安德烈对此只有沉默。他现在又没有了经纪人,所有的事情只能自己处理,一时之间比索寻在片场还忙。他还是采取了跟在国内的时候一样的态度,拒绝了所有的商业合作,不过答应了Bridge英国刊的封面拍摄。一方面是因为那边的主编是通过喻闻若来联系他的,另一方面也是因为,Bridge是一线女刊,他一个男模上封面,也算是他职业生涯一个辉煌的终结——说到底,终究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的无法免俗。
为了凑拍摄的行程,安德烈还要在伦敦多留一段时间。他们不是每天都有时间能通电话,但安德烈总会给他报备。在他见过Alex以后,第一时间给索寻讲了情况。
为了做背景调查,Alex给几个寻亲组织都写了信,辗转联系到了比什凯克的的档案馆。正如安德烈担心的那样,靠“玛尔梅多夫”这个名字找到的人跟叶莲娜都对不上号,最终还是互联网提供了线索。就在安德烈去伦敦的前两天,Alex发在某个俄语论坛上的寻人帖有了回音,一个生活在德国的年轻人说,照片上的人很像他太祖父的姐妹。Alex跟他交换了邮箱,然后收到了一张手机拍的旧照片,上面是一张全家福,父母端坐在椅子上,三个孩子分别绕在他们身边,两个儿子,一个女儿。
“像。”索寻看到的第一眼就几乎确定了下来,“真的很像。”
“清晰度不高,不能确认。”安德烈听起来要比他还冷静一点,“而且名字对不上,给Alex发邮件的人姓卓卡洛夫。”
“可能是他妈妈那边的祖先?”
“可能。”安德烈没把话说死,“卓卡洛夫说他的父亲确实来自比什凯克,所以改名也有可能是因为这是他奶奶那边的……都有可能,隔了太多年了。”
索寻没着急说话,他有点摸不准安德烈的态度,他对这个事情没那么热切,索寻总觉得安德烈是因为他说很好奇才在寻亲。然后他就听见安德烈说:“拍完封面我去柏林跟他见一面。如果他愿意的话,我们可以做一个DNA……”
话音未落,索寻就特别兴奋地“呜呼”一声,听得安德烈在电话那头笑出来:“至于这么高兴吗?DNA只能测到8级或者9级的远亲,无论测出来是什么样的结果,可能都代表不了什么。”
“有进展就好。”索寻往酒店的床上一扑,长叹了一口气,“真想跟你一起去。”
“你还别说……”安德烈还是笑,“算了,现在不应该跟你说。”
索寻“啧”一声:“有屁快放!”
安德烈笑得更厉害:“Alex说,如果真的能把叶莲娜一生的故事拼凑出来,这个事情很适合拍成纪录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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