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寻把对讲机举起来:“好,咔。” 制片人笑了,凑到索寻耳边轻声问:“这条能过?” 索寻没给准话:“先看他们有什么想法……” 然后这个房间的门被打开了,辛祁和苗樊都裹着洗脚城的浴袍走了进来,袁老师赶紧站起来给他们让了个位置。辛祁还不好意思坐下:“苗老师你坐你坐。” 苗樊赶紧也让:“不不不,女士优先女士优先……” 两人让来让去的,整个房间里都荡起善意的哄笑声。最后还是辛祁坐了下来,撑着脸看刚才的回放。苗樊则弯着腰,看得都很认真。 “再来一条吧?”苗樊先说话,“哎呀……我是一点儿没接住辛老师的戏啊!” “哪有!”辛祁笑起来,捂着脸。 索寻挺认同的样子:“苗老师比你还害羞。” 苗樊摸摸自己的肚子:“疏于锻炼,要让观众笑话了呀!” 他说完,房间里便又荡起笑声。索寻也笑,说了句“为了贴合角色”什么的话哄他,然后很快又开始指出苗樊表演里的问题。 “……不要太有‘救风尘’的感觉,那就俗了。苗老师,你不能真的关心她是哪里人、几岁了,为什么干这个……你主要是不耐烦,没爽到。” 苗樊:“我就单纯来嫖的是吧?” 又是笑声,这回是辛祁。然后索寻继续往下说:“对,但你要让她觉得你在关心她。辛老师这边再给多一点情绪,你现在有不情愿,但你也怕他不满意,不给钱,所以这个度再把握把握……” 安德烈由于身高太瞩目,只能远远地缩在角落里,也没看清楚监视器的画面,只能听到索寻说话的声音。这样的索寻连他也没有见过,但又有点熟悉。安德烈遥远地回忆起来,以前拍《粉鬂》的时候,索寻会在家里开会,也是这样的感觉,所有的人都围着他,而他总能把所有的事情都讲得非常清楚。到了片场,这种感觉就更强烈。他太投入了,安德烈几乎有些失落,因为他感觉到这个时候他完全不在索寻的视线里。这跟索寻在家工作的时候又不一样,因为剧组还有其他人,索寻用一种近乎艺术的方式从这一个人流连到下一个人——演员、摄影师、灯光,等等等等——他是整个片场的绝对中心,暴风眼,体积巨大的木星……他把每一个人都变成了他的一部分,像是多长出来的肢体,然后从他身上源源不断地流淌出某种能量,维持着整个片场的运转。 安德烈也开始越来越多地帮着剧组干杂活儿。 索寻一开始并没有注意到安德烈具体在做什么,安德烈名义上是他的助理,但主打提供情绪价值,以及备用的客串花瓶。毕竟剧组的活儿通常都很累人,安德烈身价不比演员低,索寻宁可自己去干体力活儿。但安德烈很有志气,不打算当索导金屋藏娇那个娇。等索寻反应过来的时候,组里已经流行起来一句话,上到联系演员排通告单,下到一日三餐吃喝拉撒,“能问安老师的就不要去烦索导。”连制片人都跟索寻夸,安德烈这个“特助”请得值当。 “行啊,安老师。”索寻也是完全没想到,“工作能力可以啊!什么时候学的?” 安德烈刚洗完澡出来,一边擦头发一边笑:“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 索寻上来就扑他:“说谁猪呢?” 安德烈不回答,伸出一根手指把索寻的鼻子推起来,推成一个猪鼻子,然后眼疾手快地摁住他要打人的手,又跟他在床上滚成一团。索寻亲了他两口,然后看了他好一会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亲两口,腻人劲儿活活把安德烈逗笑了:“干嘛?” 索寻别别扭扭的:“其实我不想让你做这些事情。” 安德烈挑了一下眉毛:“嗯?” 索寻被他抱着摁在床上,伸了一根手指沿着安德烈脖子到锁骨的线条滑了两下,想了一会儿才开口:“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也不是说你在剧组帮我就没什么价值哈……这些琐碎的事情要安排好其实蛮看能力的,我懂的……” 安德烈直接打断他:“说重点。” “哎呀,重点就是……”索寻有点儿难以启齿似的,“谁来干都行嘛!” 安德烈眨眨眼,放开了他。索寻坐起来,跟他面对面地坐在床上。 “我们这行很多最后都是让自己老婆来做制片人,”索寻讲得认真,“我不喜欢。” 安德烈笑了,这个他知道,也可以理解。剧组一开机,导演通常都是完全投入,很难再顾及家庭。导演们的妻子想要多一点陪伴就只能也跟着进组,再加上各种金钱、人情往来和信任之类的问题,让老婆来做制片人是很自然的选择。 “为什么不喜欢?” “剧组的事情又累又消磨人,而且对你没有什么用,只是方便了我。”索寻说得很直白,“除非你投资,片子最后的收益跟你直接挂钩,那这些事情就是你的责任,你得管……你想转影视投资吗?” 安德烈琢磨了一下手里那仨瓜俩枣的资产:“呃……” 索寻耸了耸肩。安德烈笑了:“那你不也是剧组里一点点磨出来的?” “所以我知道没什么用啊!都是上大学的时候那帮王八蛋骗我们去当苦力的漂亮话。”索寻也笑起来,“项目选导演看的是过往的作品,不是在剧组工作的经验。这种越琐碎的事情越是没有意义,都是打工人为了养活自己才不得不去做,你没有必要给自己找这个罪受……” 安德烈听明白了:“索导,你咋还职业歧视呢?” 索寻“嘶”一声:“你不要学东北人说话。” 安德烈还是笑,没个正经的样子,索寻狠狠拍了他一下:“咋?你以后也想当导演啊?” “那倒没有。” 索寻皱着眉头看他:“那你以后想干嘛?” 安德烈理所当然地重申:“不想干嘛,我退休了呀!” 索寻:“……” 他一直以为安德烈的“退休”只是玩笑话,自然,经历了那种事情,安德烈想休息一下无可厚非。但他潜意识里总是觉得安德烈闲够了自己会去找感兴趣的事做,还回不回去做不做模特倒是无所谓的。 安德烈一双好看的眉眼耷下来,还委屈上了:“你是不是嫌弃我了?” 索寻赶紧举手发誓:“没有没有……我养你嘛宝贝。” 安德烈“啧”一声推他:“我用得着你养?” 索寻被他推到了床上,笑得不行。安德烈让他气得也笑,想了想,又爬到床上,躺在他身边。他的头发还没干,散发着好闻的洗发水的味道,索寻蹭了蹭他,安德烈就伸出一只手,把人又抱紧了。 “你觉得人一定要有份工作吗?” “不是。”索寻摇头,那肯定不是这样,他自己就不算有“工作”,他大部分的朋友也都差不多,赚到钱的时候说自己“自由职业”,赚不到钱了就“无业游民”。 “但是,人要有事做。” “我有事做啊。” 索寻从鼻子里嗤笑一声:“煮咖啡啊?” “嗯呢。”安德烈理直气壮,“这不是正事儿吗?” 索寻拿他没办法,把脸往他怀里埋:“这叫兴趣!不是‘事儿’——” “我知道我知道……”安德烈不跟他闹了,“你就觉得我也得跟你拍电影似的,找个我特别有激情的事情投入进去,最好还要创造点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不是赚钱的那种。”他预判到索寻要讲什么,先截断了他的话,“主要是自我价值的实现,是吧?” 索寻犹犹豫豫的:“昂……” 安德烈转头看着他:“那要是我就是没有像你热爱电影一样热爱什么东西呢?” 索寻噎了一下,好像确实是。安德烈对什么都淡淡的,什么都了解一点儿,但绝不“热爱”。按说他在时尚行业做了这么多年,又那么用心学过那么多东西,可能多少对设计方面会有一点想法,但他也没有。他主打一个纯享受,不建设。 “那你更不应该在剧组干这些杂活了,”索寻最后得出结论,“你这是标准的旧式贵族活法……怪不得从法国跑回来了呢。” 安德烈没听懂:“啊?” 索寻咬牙切齿:“法国大革命砍的就是你这种人的头!” 他一边说一边拿手在安德烈的脖子上比划,安德烈笑着抓他的手,送到嘴边,在他指尖吻了一下。 “我就想当一个‘没用’的人。” 索寻冷笑:“那你已经成功了。” 安德烈还是笑:“我当时在巴黎报的那个课,就是老师带着我们逛卢浮宫,一边讲艺术史……那个老师有句话我印象特别深。” 索寻被他吸引了注意力,“嗯”了一声:“什么?” “她说艺术就是没用的东西,纯粹的艺术和知识是没有人在意的。只有拿它去包装商品的时候,它才有用——比如时尚行业。”安德烈自嘲地笑了一声,“我觉得她就是讲给我听的。她知道我为什么去上那个课。” 这种感觉在他为了得到Giadeite的合约而去读《白痴》的时候达到了顶峰。好像一定要有一个附加的价值,要使得这个行为“有用”,他才会去读书。安德烈发现自己并不喜欢这样。 索寻不说话了,他明白了安德烈在说什么。 “你有个热爱的东西就行啦,”安德烈把人抱紧,用一种胸无大志的语气说,“你热爱电影,我热爱你。” 🔒第99章 喜鹊1号 有些事情就是说不得, 索寻前脚说了不希望安德烈给他在剧组打杂,后脚巴黎那边就打了个电话过来,告知安德烈案情的新进展——谢尔盖向巴黎警方自首了。 据他自己交代, 战争爆发以后他辗转抵达了法国。看在过去的“交情”份上,德卡斯一开始还是帮了他很大的忙, 让他在巴黎安顿下来。但谢尔盖的日子并不好过, 以前在基辅,他是人上人;现在他是“战争难民”, 虽然法国有各种人道主义的政策, 但歧视依然无处不在。这种落差让谢尔盖难以承受,身边很多一起逃难来的人都宁可回去服强制兵役,而谢尔盖又不想回去送死。意料之内, 自顾不暇的德卡斯很快就厌烦了这条水蛭,尤其是安德烈公开接受采访以后,他认为他受到了谢尔盖的背叛……于是,在某个凌晨,谢尔盖顶着一脑袋莫名其妙的血迹闯进了巴黎警局。 警方通知安德烈, 谢尔盖的罪名是谋杀未遂, 他们需要安德烈来配合调查。于是安德烈收拾收拾包, 坐火车上北京, 又飞巴黎去了。 他一走, 索寻立马觉得在哈尔滨的日子难熬了许多。白天还好,但日头已经变得很短,碰到需要自然天光的戏就总是来不及。等天一黑,就冷得让人发抖。他们每天拍戏都有一种紧迫感, 要在气温降到机子不能运转之前尽量把户外的戏份全搞定。这就意味着乱序拍摄——虽然本来也不是严格按照顺序在拍, 但是索寻尽量保证比较重要的情节是一环环扣着来的, 可以保证演员情绪的连贯性。这么一来,索寻只能天天回去熬夜填剧本。安德烈刚到巴黎两天的时候还给他打视频电话,后来就只发信息,不敢打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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