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医疗器械发出的单音中,*那个声音——傅屿的声音也跟无情的机械没什么两样。“你的一条命凭什么要简叙安断一条手臂来换?凭什么要他站在你随时会报复的阴影里?”* 那只拨动他呼吸管的手又掀开了他的被子。 别碰——别碰我—— *“不是你找我来的吗?”* 啊,对,是的。这是他唯一的机会,他呐喊起来:“杀了我吧!明天我就要被送回平港了,我爸一定不会接受这样的我,他会觉得我丢脸,可能会把我关起来,怕我声线变尖不准我说话,把我当垃圾一样抛弃。所以,所以你杀了我,让我解脱吧!” *那个声音沉默半晌,只开口说了一句:“你真的很蠢。”* “不听我的,我就揭发你们。我们在车上说过的事情你忘了?我会让简叙安身败名裂……” *“用词真夸张啊,你还是只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呢。”人影站了起来,“你说话已经没有人相信了。”* “你说什么?” *“还没意识到吗?”寒冰似的眼睛望向他,“因为你是个胡言乱语的疯子。不然你为什么对着空气说话?”* 他气炸了,用尽全身力气从病床上起来,将那些乱七八糟的针头和电线全部拔掉,在机器的齐声哀鸣中,扑过去要掐死对方。 但他什么都没碰着,直直地撞到墙壁上,血流了一脸。在翻着白眼昏迷之前,他听见最后的话语: *“欢迎加入疯子的世界。”* * 阴茎离断再植术彻底宣告失败的当天晚上开始,魏以文频繁出现谵妄的症状。 “看来疯子不是你弟弟,是另有其人呢。”铜叔在玻璃窗外摊了摊手,“魏以文嘴里一直颠三倒四地叨念着高中那点破事,还喊打喊杀的,结果找你来对话也没什么用啊,他完全认不出你,精神已经不正常了。你说他到底看见什么听见什么了,竟然激动到一头撞上墙?” 铜叔转头,简叙安吊着胳膊站在他旁边一言不发,静静注视着高级病房内被几个护士压住四肢强制打镇静剂的魏以文。 “他说的那些网球部的事,你一点记忆都没有吗?” 简叙安摇摇头:“……没有。网球是我们学校的优势项目,部门里一个年级就有二三十个人,我不打双打,没有长期搭档的人,更别提只是偶尔对过练习赛的同学。” 他没说出口的是,网球部匹配练习赛选手是讲究实力相当的,魏以文跟人换了位置也只跟他对过六七场,说明他俩根本不在一条水平线上。 “你啊……”铜叔叹了口气。 虽然铜叔宽厚地没有指责他,但简叙安也知道,自己的反应在别人看来有多么冷酷。 铜叔拍了拍他的左肩,“抱歉啦,你的脸色明明比墙漆还苍白,大半夜又把你叫过来。” “没事,你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我正好在来这儿的路上。” “怎么了?又出什么事了吗?”铜叔颇为惊讶,“你的手还疼?还是你弟弟又不舒服?” 简叙安实在说不出口方才傅屿跟他干了什么荒唐事。 铜叔可不像他这么能憋话,终于没忍住说了:“也许魏以文最恨你的,不是你讨厌他,而是你不记得他。” 那是一种无望的妒意,除了给自己带来毁灭之外别无益处。 ---- “你的一条命凭什么要简叙安断一条手臂来换”确实来自“绿萍只是失去一条腿,紫菱可是失去了爱情啊”。
第45章 44 刀与刀鞘 铜叔见过太多莫名其妙但真实发生的事情,很快将那一点点感慨抛诸脑后。“哎哟,你担心的状况迎刃而解了,怎么还是这副死气沉沉的样子?” 简叙安没法这么快释怀:“我该走了,有人在等我。” “哦,你去吧。”铜叔打了个呵欠,百无聊赖地,“我也找个地方打盹儿去。” 简叙安往外走了几步,铜叔忽然叫住他:“简。” 他转过身。 “你弟弟,就像一把刀是不是。古书里的那种,妖刀?” 简叙安一时没回应。 “如果刀伤不伤人取决于怎么用,”铜叔笑了笑,忽然露出点沧桑,“那么,你变成刀鞘不就行了嘛。” 简叙安离开高级病房区,回到了急诊科。远远地,他看见傅屿坐在那里让护士处理右臂的伤,时不时仰着脸回答问话,明明心不在焉,却总能装出十分自然的微笑,只要傅屿愿意,他会变得非常讨人喜欢。这是简叙安觉得自己丝毫不具备的一项才能,他现在可半分笑不出来。 傅屿第一时间发现他的身影,立刻站起身殷殷看向他,如果不是绷带的另一端还扯在护士手里,指不定要跑过来。 今天急诊清闲,护士也轻松一些,取笑傅屿:“也不是小孩子了,包扎个伤口还要哥哥全程陪着不成。”转而对简叙安说,“您接了电话说要离开一阵,他隔两秒钟就要往大门口望。” 简叙安走过去,左手按在傅屿肩上:“坐好,不要给别人的工作添麻烦。” 傅屿很顺从地坐下了。 护士将包扎好的绷带剪断,一边说:“没有伤到筋骨,几周就能好了,就是还要上课吧,写字估计不方便。” “没事,我左手也能写字。”傅屿对自己的伤势漠不关心,轻描淡写地略过,随即神情认真多了,“护士姐姐,您帮忙看一看,我哥哥的手温很高。” “不,我不用。”简叙安想走,被傅屿拽住了衣角,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哥,不要给人添麻烦。” 护士噗嗤一声笑了,让简叙安量了体温,低烧已经转为高热,问了几遍简叙安才承认,骨裂的位置在持续疼痛。护士当即将医生叫了过来,又开了处方药,简叙安被迫进了输液室。 刚把点滴调好,还没等护士离开,简叙安就睡着了,能清醒着处理完这么多事已经是奇迹。 他感觉自己没睡太久,醒过来怔了片刻,不明白为什么傅屿好好的椅子不坐,要在地上缩成一团把头靠在他的膝盖上睡,手里还攥着手机,他低头一瞧,是五分钟的倒计时,正走针到最后几秒,一振动傅屿就弹起来,第一时间看向吊瓶。 简叙安说:“还剩很多,设半个小时都来得及。” 傅屿只是“嗯”一声,又检查软管不会被压到,确认无误后松了一口气,卸了劲地坐回地上。 “怎么了?”简叙安以为他太累了。 “刚刚你一句话没说就睡着了。”傅屿低着头说,“我以为你晕过去了,还好护士阻止我,让我别吵你。” 简叙安难以想象傅屿会有让人认为情绪激动的举止。他盯着傅屿看了一会儿,傅屿的发色很深,几乎不反射光。记得在傅屿还是小婴儿的时候他就对此感到惊奇,记忆重叠,他将手覆在那发旋的位置。 眼睛不眨就用扳手敲自己手的是傅屿,差点将魏以文杀了的是傅屿,可这样无微不至照料他的人也是傅屿。 简叙安都恍惚了。 简叙安觉得自己应该说些什么,傅屿先开口了:“我可以问吗?” “问什么?” “刚刚是去见魏以文了吗?” “你怎么知……”啊,简叙安想,傅屿当然知道,腕表里有定位。 “他为难你了吗?”傅屿一连串地发问,“他有没有对你提什么要求,他是不是威胁你了,要钱还是……” 简叙安意识到傅屿的重点在哪里,打断他:“你不关心他伤得怎么样吗?” 傅屿抬起头来,似乎在琢磨这个问题该怎么答,露出像是思考一道数学难题的神情。简叙安知道了,傅屿的确不关心,傅屿只关心他。 “你说的那些都没有发生。”简叙安说,“结束了,魏以文不会再造成任何破坏了。” “可是魏以文怎么可能放过我们。”傅屿歪了歪脑袋,“你把事情解决了吗?” 简叙安想,他根本没有解决这件事的能力,就像铜叔说的,抛去对错,傅屿的做法一了百了,而他拖泥带水,把命运交到上天手里,竟侥幸于魏以文失智了,让他得以继续掩耳盗铃。但他对傅屿说:“对,我解决了。” 傅屿看起来有点疑惑,不是那种不相信他的疑惑,而是正因为相信他却想不出来他是怎么解决的疑惑,这家伙那么聪明,唯独从没想过哥哥会骗自己。 简叙安加重了语气:“所以,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情都交给我吧,我会解决的。” “我知道了。”傅屿说,“我以后不会用暴力伤害别人了,我现在知道你不喜欢了。” 简叙安将傅屿揽入怀中。这不是那么适合拥抱的时机,可他不想让傅屿看见他此刻的表情。他被针一样微小绵密的绝望感刺痛了。傅屿顺从了他的要求,然而这样就足够了吗?傅屿不伤害别人,只因为他不喜欢。从结果来说也许没太大区别,但那微小的区别却很重要很重要,他不想成为傅屿的良知,他希望傅屿自己有良知。他想有底气对铜叔说,傅屿才不是刀。 “今晚月亮好亮啊。”傅屿伏在简叙安的肩上,看着窗外说。空旷处吹来的风减轻了人间事带来的郁卒,“你想起来了吗?” 简叙安当然想起来了。那晚他们躺在一起,傅屿对他说“你的眼睛里有月亮”,说“我想要的东西并没有那么遥不可及”。 简叙安现在觉得月亮离他们很远,衣角擦着衣角与他拥抱在一起的傅屿也很远。 简叙安的手机响起铃声,他看见屏幕上那串陌生号码,来电显示的归属地是平港市。难道是简志臻?简志臻知道他的新号码并不奇怪,奇怪的是在这个时间点联系他,为了魏以文太迟,为了明臻分公司又太早。 他接起来。“您好。” “请问是简叙安先生吗?这里是平港市女子监狱。”
第46章 45 喜讯与噩耗 平港市女子监狱位置偏僻,建在海边的山崖上。保外就医的医院就在附近,出租车沿着盘山公路蜿蜒前行,坐在后座里的傅屿开了点窗缝,风很大,夹卷着浪涛的轰鸣与潮湿的气息。 他们又回到了这里,只是已经夏天了,不再有抽屉风,不再有共度过的降雪迹象。 他转头,简叙安在他旁边皱着眉阖眼,独自忍耐着不适。飞机上似乎就因为坐久了胳膊怎么放都不太舒服,也没能睡着。 手机又响起来,简叙安接了,没说几个字,眉间那道川字加重。傅屿试探性地握住他的手,在通话结束后问:“她要死了吗?” 似曾相识的问话。 “别胡说。”简叙安轻斥一声。 但傅屿知道情况肯定不容乐观,因为即便司机在前头简叙安也没有挣脱他的手。果然,简叙安轻咳一声,斟酌着字句说:“手术刚刚结束,不是很顺利,还不确定什么时候能醒过来。”
57 首页 上一页 28 29 30 31 32 33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