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升捏了捏拳头,心中密麻忿恨无处可发。他在军校里是最好的学生,故而心存傲气,想尽快干一番大事业。但进了父亲的队伍,他却一直是个小小的少校。今日,秦升倒是真真切切地明白,别说晋升,以他今天的作战指挥能力,连个少校都不配! 秦升盯了半晌被隔绝的小矿山,没有再说话,转身离开了。 吃一堑,也未必是坏事。 - 随着军队的离开,矿地一下子就空了。谈镜合叫阿著收拾两人的行李,自己去找包工,说要离开了,叫他们正常开展工作。包工连连鞠躬,保证绝对不会忘了少爷的嘱咐。 谈镜合懒得多说,等阿著过来。 不多时,谈镜合就和阿著一起走出矿地。过了门口铁篱之后,谈镜合忍不住回过头。 他仰起脸,深深看了一眼矿场。被挖走植被的矿山还是那般灰蒙,矿山下的茅草石屋还是万分简陋,矿工们一如既往劳作着。这景象和来时没什么不同,又似乎在暗处酝酿着滔天巨浪。 “现已是黄昏,我们赶去涟水镇吗?” “是。不过走之前,咱们先在霍西村停一会儿。都说花林美,我还真想去看看。” 走了一段山路,四处没人了,谈镜合朝阿著伸出手。阿著轻轻把谈镜合的手指裹住,忍不住唤了一声: “镜合。” “嗯?” 谈镜合仰起头,脸上笑容甜沁。 “你的手多久能好全?弹琴会有多少影响?” 听到阿著还在担心这个,谈镜合无奈一笑。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他说:“总会好的,有你在我身边,钢琴也总会弹的。” 说完,谈镜合不知道想到什么,忽然把脸凑到阿著跟前,坏笑道:“这几日都和别人挤大通铺,哎——” 他抑扬顿挫一声,把阿著叫得半边脑袋都酥了。见阿著愣着,谈镜合又突然仰起脸大笑,蹦跳着朝前跑去。 “谈镜合!”阿著扯了扯两人的包袱,赶忙去追。 两人一路嬉笑,来到了霍西村。花朝节祭祀赏花的活动已经结束,乡村大路上空荡荡的,有几个村里的妇女在捡地上留下的彩带、雨伞、食物,这些垃圾堪堪证明今日有过的热闹。 谈镜合拉着阿著,两人一路向里,到了霍西村的花林。 霍西河汩汩流淌,河的这岸是村庄,河的那岸是花林。谈镜合抓着阿著的手紧了紧,两人小心踏上竹桥,望着那岸的草地。 草地上种着一大片低矮的梨树。梨花齐齐盛开,白色的花瓣一朵朵汇成少女的裙摆。一直往里走,走到花林尽头,还有一颗巨大的榕树,粗大树根盘虬卧龙。人们在树上系满了祈福的纸笺,红通通的,风一吹,如女孩酥红的笑脸。 仲春黄昏,春风柔软拂面,拂来掉落的花瓣。谈镜合一步步穿过花林,走到最里头。 榕树参天而立,谈镜合几步上前,站到榕树露出来的粗大树根上。他仰起头,看见上空枝条横斜,无数红纸笺垂挂。看了一会儿,谈镜合视线下移,瞧见后头一大片梨花海,阿著从中走出来。 或许是背后的梨花太美了,或许是黄昏的阳光模糊了阿著的脸,谈镜合痴望着阿著,心脏咚、咚、咚大声跳动,震响从胸口传到全身,从谈镜合蔓延到整片花林。 响,心跳太响,他面色羞赧,无处躲藏。 “呆站着干什么呢?”阿著走到榕树边。谈镜合站在树根上,勉强和阿著齐平了。 “嘶……”谈镜合偏了偏头,说:“我怎么看你越来越顺眼了?” 阿著有一瞬停顿,紧接着他微微一笑,说:“这是好事吧?” “算吧。”谈镜合匆匆看了阿著一眼,又从树根上跳下来。 “你到这里来是想赏花吗?”阿著又问。 “嗯?是。”谈镜合有点心不在焉,他还在想刚刚如雷的心跳。 “我们没有信笺,没办法像他们一样祈愿。”阿著望了一眼树上如垂柳般的红笺纸。 谈镜合绕着榕树随意走了两圈,眼睛忍不住瞥阿著。他试图从各个方面观察阿著,无论左右,无论远近,阿著看起来都还是那个丑兮兮的小仆。这样的人,怎么会让他谈大少怦然心动呢?不应该啊…… “你到底在干什么呢?”阿著又问了一遍。 谈镜合的脚步倏忽顿住,他磨磨蹭蹭地朝阿著走去,阿著站在原地等他。谈镜合走着走着,脑子忽地一抽,腿脚猛然加速起来。 离阿著还有七八尺的距离,谈镜合飞速跑起来,然后向前一扑。阿著有些微讶,但瞬间伸出了手,任凭谈镜合像个炮仗似的摔到自己身上。 谈镜合闭上了眼,双手紧紧环住阿著的腰。 世界好像再一次安静下来。黄昏的金光覆盖大地,梨花林柔美而立,树上红色的笺纸被风轻轻吹起。谈镜合的心跳声又一次用力地“扑通”“扑通”响起。他简直以为胸腔里捂了一只雏鸟,雀跃扑腾,又撞又跳。 糟糕。谈镜合叹了一口气。糟糕啊。 老练的本少爷居然真要滑进汹涌的爱河。 “镜合……”阿著出声提醒,“你不是来赏花的吗?闭眼抱着我怎么赏花。” 谈镜合忽然松开手,往后退了两步,问阿著:“你得意什么?” “……我怎么得意了?”忽然被骂,阿著满头雾水。 “算了。是我闹脾气。”谈镜合别过脸,不想继续和他谈这个问题。 阿著眉毛微挑,眼中划过一丝古怪。谈镜合没瞧见,转过身去花林里玩了。阿著慢慢跟在他身后。 两人在霍西村的花林里玩了一会儿,然后去霍西村租了牛车,托人载到涟水镇。到达时已是晚上,谈镜合和阿著去了来时那家旅店——这是镇上最好的旅店——刚到门口,他们就发现旅店外站着一排士兵。 “大概秦升也住在这里。”谈镜合打了个哈欠。这几日都在劳作,又挤大通铺,他真想睡个清清爽爽的好觉。要知道矿地可是没法沐浴的。 阿著拿着两人的包袱进了门,旅店大厅也站着许多兵,和旅店柱子似的一动不动,看着不像地方兵。谈镜合瞄了一眼他们的衣服,心中不知怎么,忽然有些不好的预感。 等阿著办好手续,拿了钥匙,谈镜合收回视线,赶忙跟阿著一起上楼。 他们的房在三楼。夜越深,谈镜合越疲惫。两人到了门口,谈镜合泥人似的歪在阿著手臂上,看阿著开门。 钥匙一进,一转,门应声而开。 谈镜合懒洋洋地抬头,突然僵在了原地。自己这间屋子里,竟然有两个男人!他们分别坐在单人沙发上,看样子在谈话。 这两个男人,一个是谈镜合他爹谈旭能,一个是秦升他爹秦弓。 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后,谈镜合浑身一激灵,立刻从阿著身上弹开站直,面色讪讪地望着自己老爹。 在门被打开的那瞬间,谈旭能似乎知道谁会过来,面色很是淡定,只等谈镜合出洋相 谈镜合果然很是尴尬,他走进房门,眼珠子在四下转了一圈,才回到谈旭能身上:“爹,你怎么……在这儿?” 谈旭能本来打算瞧谈镜合的反应作趣,结果谈镜合身上那破破烂烂的衣服立刻拉走了他的注意。不,不止是破破烂烂,谈镜合的棉衣上满是血痕,还是鞭子形状。 “谈镜合!” 谈旭能的脸黑了个彻底,他把手中的茶杯用力摔在桌上,杯盖和杯身发出互相磕碰的脆响。谈旭能直接站了起来,快步走到谈镜合面前,声音又是心疼又是生气:“你没事去当什么矿工!现在被人打成这样!” 谈镜合嗫嚅一阵,最后小声说:“如果我不去,我怎么知道包工虐待工人呢。” “那你非要自己去当矿工吗?”谈旭能气得胡子飞起,他说:“你爹我给你买一百个记者,叫他们去!” 说完负气话,谈旭能右手一挥,便转过发白的脸,快步走到窗边,不想理谈镜合了。谈镜合叹了一声,心说这老头真是得哄。他本想上前说好话,坐在一边的秦弓开口了。 “谈老弟,你都几岁的人了,还是这个臭脾气。”秦弓淡笑一声,“孩子被人欺负,你生气是正常的。只是现在孩子刚回来,也别和他吵,先叫他休息一下,养养精神气吧。” 谈镜合顺势对秦弓打了个招呼:“秦叔好。不知道你们怎么来涟水镇了?还在我的房间。” 秦弓和秦升长得有八分像,但是眉宇间一派沉稳,周身气场也有放有收。处理私事,他总是和颜悦色,处理公事,却是风火雷霆。 “嬴渚跟你爹说许久不见你。你爹打听了一下消息,才知道你去了涟水镇,说要做什么新闻。” 秦弓话里有话,谈镜合听得明白。 “你爹担心,便托嬴渚先来找你,自己稍晚一些到达。至于我嘛,最近涟水镇的矿山工人运动频发,我便带兵来亲自查看,阿升也跟来了。” 谈镜合一副明了的表情,却暗自腹诽:应该是秦升先过来,结果镇压工人运动失败,大帅才来擦屁股吧。 想到这里,谈镜合暗道:此番狂潮,果然才刚刚开始。 /NEWS/ 《烈报》消息:5区特大暴雨,已有17人失踪。
第五十四章 你来啊 === 秦弓和大家聊了一阵就回了自己的房间。他走后,谈旭能转过头,上上下下打量谈镜合一番,终是发出一声长叹。 “镜合,此事你什么态度?” 谈旭能本来不打算过来,听说嬴渚挑了一队地方兵和秦升出去,他才感受到某种压力。赶到涟水镇时,秦升镇压工人运动失败的消息刚传来。谈镜合在其中到底扮演什么角色,他对这些纷争又是什么态度,谈旭能不得不问。 谈镜合坐到床上,把鞋脱掉,露出一双发肿的胖脚。他说:“爹,我不能有态度,也不想有。” 谈旭能心中一思索,对这个回答倒是意料之中。他说:“你和你娘还真是亲母子。” 谈镜合晃了晃脚,微微一笑,“谁让你在外忙着,都是我娘带我玩呢。” 谈旭能看着他的脚,说:“你万事小心便是——这脚也伤了?” 后一句话他是问的阿著。从刚刚打开门起,阿著就一直扮演着沉默仆人的角色。但谈镜合进门时靠在阿著身上的动作,谈旭能都看见了,心知此人不可能只是仆从。 “劳作的时候都要站着,一天十几个小时。少爷从没这样过,脚就发肿,不过没有损伤,休息几日就消。”阿著回谈老爷的话。 谈旭能点点头,看了看时间,打算出去了。 谈镜合叫住他,笑道:“爹,你原本不是在这屋子里的吗?现在怎么要出去了。” 谈旭能回过头,有微妙的得意。“我早就安排好了。让旅店的人给你这间房,然后我们在房里等你过来出洋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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