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余下周穆两人后,穆远川先一步道:“这次的事情牵扯面广,我这边有些门路,有消息就交换下,快些查清楚了大家都省事儿。” 周行昭靠在沙发里,落在穆远川身上的目光多少有些玩味,“藏了这么长时间,不藏了?” 穆远川微一皱眉,“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现在。” 听周行昭这么说,穆远川沉默了一瞬,忽得轻笑了声,这是清楚他瞒着的事儿但又没有真的去详细调查,他不说,对方不问,这点合作的默契还是有的。 当然,走到现在他们俩并不仅仅是合作,称得上是朋友了。 他的眼神望向里间的方向,坦白道:“之前不过是怕麻烦而已。” 他很清楚不管是徐静舟还是鹿鸣,都不是好糊弄的,小鹿心思不在这上面,可能不会觉察,但徐静舟醒过来后能不仔细把这次事情的来龙去脉捋顺吗? 不可能的,所以瞒不住。 但他并不在乎,小事而已,他在意的是让背后捣乱的人尽早浮出水面,付出应有的代价。 周行昭应了一声,这确实是穆远川的处事风格,只是碰到现在的情况顾不上了,早些查清楚,这是他们的共识。 病房外,孟凡的脚步快,鹿鸣陪着陈兆辉慢慢地缀在后面。 他看了眼身边的长辈,主动问道:“您是还有话跟我说吧,跟我哥有关?” 陈兆辉点了点头,看了鹿鸣一眼后就望向了前方,语速慢悠悠道:“准确来说是跟你们兄弟俩有关。” 鹿鸣怔了下,安安静静听完陈兆辉的话,对方从过去说到现在,说了不少他意料之外的事,让他直到把人送走了都好半天回不过神来。 有些事他知道,但知道得没那么清楚。 他以为自己知道,却是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周行昭在病房里等了半天,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却还没见鹿鸣回来,不免有些担心,出来后找了一圈,发现安全通道的门开着,他走过去一看,坐在楼梯上缩成了一团的不是自己正惦念的人是谁。 一片昏暗中,他走过去坐在鹿鸣身边,揽着对方的肩把人带进怀里,没有着急问什么,只是安静地陪着。 大概是陈兆辉说了什么话吧。 说了什么? 或许跟徐家父母有关,但最大的可能是跟徐静舟有关。 鹿鸣靠在周行昭身上,十几分钟后才开口,嗓音沙哑带着些微的哽咽,“我不喜欢你们把我当小孩子,但我实际上就是任性、就是不懂事,说什么长大了,不过是恃宠而骄!独立什么啊独立,根本就是我自以为是!” 周行昭顿了下,伸手把鹿鸣埋着的脸抬了起来,看着对方濡湿的一双眼,里面荡漾着粼粼的水光,让人疼惜不已的。 他轻声问道:“陈总跟你讲的可以和我说说吗?” 鹿鸣的眼睫颤抖着,有些话他不知道怎么说,可被周行昭这样温柔包容的目光注视着,又觉得说了也没关系。 他咬了咬嘴唇,轻轻吸了下鼻子,稳不住声音就干脆放弃了,不无颤抖道:“我知道我哥这些年不容易,但没想到……” 那么不容易。 他父母走的时候他只有十三岁,徐静舟不过刚刚成年,那场车祸带走了他的父母,给他留下了长久的心理阴影,同样也带走了他哥哥的父母,但对方却不像他一样可以躲起来慢慢消化那些悲伤难过。 根本没有时间。 各方势力虎视眈眈下的徐氏集团堪称内忧外患,徐静舟一面要稳住公司内部动荡的人心,摁住各有心思的高层和股东,一面要搞定等着分徐家蛋糕的外部竞争对手,忙得连喘口气的时间都少有,还要关心安抚陷在自闭情绪里的他。 他都想象不到徐静舟一天二十四个小时是怎么过的,怎么还能有心力搞定学业? 而这一切他哥都默默抗了下来,从没在他面前来诉过一句苦,说过一声难,永远温柔又可靠。 永远是他的港湾和倚仗。 他那时候自闭得除了哥哥谁都不搭理,在家就待在卧室,整天整天地发呆,偶尔跟着徐静舟去公司,就缩在沙发里睡觉,必然是选一抬眼就能见到哥哥的位置。 说白了就两个字,粘人。 他在徐静舟身边很安心,却没想到眼前的波澜不惊会是哥哥的遮掩,后来等他走了出来,长大些了,已经过去了最难的时候,他再问,徐静舟的回答从来没变过,那几年确实有点难,但没那么难,而且都过去了,没必要再追究。 过去了? 不见得,徐静舟真的从父母的离世中走出来了吗?他不知道。 陈兆辉说那两年最难的时候问过徐静舟的想法,他哥是怎么说的?只有一句很简洁的话,说“没关系,我有呦呦”。 仅仅只有这一句,他就全都知道了。 跟周行昭说完这些,他顿了顿,接着一口气说了下去,“爸妈走后我就只有哥哥了,我能从那场……车祸和溺水里走出来,徐家不止没散还能有现在的地位,我哥付出了多少?是他的全部。” “可我在干嘛?在为了证明自己能独立就离家出走给他添堵!” “这几年……是我任性了。” 他没了父母,亲情却没少一星半点儿,是徐静舟都补给了他。 可他呢,任意妄为,对方不让他干的事儿他都干了,不管是大学时坚持选择金融管理专业,还是一意孤行进娱乐圈当演员,都是他自己非要做的,徐静舟不赞成,他却没深究过为什么不赞成。 只以为是哥哥把自己当小孩子,管得宽,还闹所谓的离、家、出、走。 他哥说的一点儿没错,他就是幼稚。 两人挨得近,周行昭能清晰地感觉到鹿鸣的颤抖,安静的楼梯间也能听清楚对方压抑的哽咽声。 他偏过头,脸颊贴着怀里人的头发,轻声道:“徐总这些年确实不容易,但你能走到现在一样很难。” “他为你做了很多,你也回馈了他的情感,真要说的话,是互为寄托。” “你是小孩子,也是大人,一个人身上同时拥有这两种特质并不矛盾,反而很难得,那一份‘孩子气’是我、也是你哥哥希望能为你保留的。” “呦呦,说到底你们是最亲近的兄弟,是唯一的亲人,如果你真的觉得自己有所亏欠,等你哥哥醒了,找个时间跟他好好聊聊,话说出来比闷在心里强,把你的想法说给他听,也听一听他的想法。” “一句话,两个人都不说,就会有一百种解读;两个人都说了,就能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 鹿鸣沉默了半晌,好一会儿才应了声。 从下午出事到深夜里的现在,他的情绪终于找到了一个发泄口,窝在周行昭怀里,在昏暗又安静的楼梯间哭出声来。 眼泪涌出眼眶,把那些朦胧的雾气都一并冲散了。 周行昭搂着鹿鸣,一下一下轻轻抚着对方的头发,无声地陪伴着、安慰着,解铃还须系铃人,这兄弟俩的问题还是要自己去解决。 而这一晚没人有心思睡觉。 鹿鸣哭完了,用好半天收拾好了心情,回病房后就坐在徐静舟的病床边,翻看陈兆辉他们带来的文件资料,直到后半夜才趴着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周行昭看着眼眶红红的鹿鸣,无声地叹了口气。 对方要守着,他没劝,现在睡着了,他就把人抱进了隔壁的休息室,能睡会儿就睡会儿吧,这次的事情一两天处理不完。 离开病房前他跟穆远川对视一眼,各自了然。 带上病房门后,穆远川慢步走回床边,他调暗了灯光,动作轻缓地收好了床边和床头柜上的文件,坐下后他的目光轻缓地落在了徐静舟安然的面容上。 对方平日里尽管相当高冷,但小表情其实是很多的。 眼角眉梢一点细微的弧度,眼里变化的各不相同的神采,都各有意蕴,让人着迷,只可远观不能近身? 不,离得近了才能更多地看到眼前人多样的神情与反应。 而眼下这样的苍白是他从来没见过的,尽管不无脆弱易碎的美感,但他更喜欢对方神采奕奕的模样,哪怕嘴巴毒也是鲜活的。 比起这样的安静,他更喜欢徐静舟嘴上不饶人。 他注视着对方沉静的面容,这一看就是一夜。 鹿鸣后半夜是睡着了,但睡得并不安稳,又梦到了车祸的那天,这次的太平间里不止有父母,还有他的…… 哥哥。 被这样的噩梦吓醒时他都有几分恍惚,还是被周行昭按住才穿了鞋,一边喃喃着梦里都是假的,一边赶忙往隔壁跑,转过隔断就一眼看到了靠坐在床头的徐静舟。 四目相对,他的眼泪唰得一下子决了堤。 穆远川看了眼站着一动不动的鹿鸣,接过徐静舟手里的粥碗,正好早餐也吃得差不多了。 他把餐具简单收拾了下,站起身给对方又理了理搭在肩上的薄毯,没多说什么,和跟着鹿鸣过来的周行昭一起离开了病房。 听到关门声,徐静舟轻拍了下床边的位置,微勾起嘴角道:“过来坐吧。” 鹿鸣抿了抿唇,三步并两步走到床边,直接抱住了徐静舟,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他想紧紧抱住,但又不敢用力,就算是避开了伤处也怕牵扯到。 徐静舟叹了口气,在鹿鸣背上拍了拍,安慰道:“呦呦乖,你看我这不是没事了?看着挺唬人,但伤口不深,很快就能好。” 鹿鸣攥紧了徐静舟的衣服,胡乱地应了几声,好一会儿才收住眼泪。 他松开手,坐直身体后小声道:“那你要好好休息,才能早些好起来。” “当然。” 徐静舟应着,抬手给鹿鸣擦了擦脸颊上的泪痕,看着对方微红的眼眶就知道昨晚上肯定是哭过,他倒是没挑明,有些情绪等人缓一缓了再说,能哭出来总是好事。 他扫了眼放在床头的文件,心里已经有数。 他轻笑了声,将话题转移开,道:“好啦好啦,公司的事情我听远川说了,接下来先处理这些。” 鹿鸣点点头,调整了下心情,这个确实是正事,徐静舟醒了,压在自己心头的大石才随之落下。 他注视着对方的双眼,坦然道:“今天上午在公司见面处理这个事儿,我去,你休息。” 徐静舟稍有犹疑,“我并不怀疑你的能力,只是……” “哥,徐家不只是你的徐家,不只是你的责任,也是我的,是我们的。” 徐静舟定定地看着鹿鸣,半晌,他应声道:“好,我知道了,那这件事就交给你处理,我自己的弟弟我了解,我相信你可以处理好。” 鹿鸣这才笑起来,“嗯!” 徐静舟揉了揉鹿鸣的头发,哄道:“先吃早餐吧,今天上午还有会议,我等着你亲口告诉我好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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