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个女人,要是脾气不硬一点,也打不出现在这一番天下吧。只是现在老太太病得真不是时候,学校里都传她是被老李给气得心脏病发作的。” “李教授可不爱听这话。” “谁叫刘姥姥和他吵架吵到一半就倒了呢。” D大同天下所有高校一样,派系林立,斗争复杂。拿生物系举例,系里有两大巨头,一个姓李,一个姓刘。后者就是生病让林知夏代课的那一位老教授。 李教授学术水平稍弱一点,可八面玲珑,左右逢迎。刘教授学术过硬,却有一副人人提起他都要捏鼻子的臭脾气。 刘教授看不上李教授左右钻营,李教授则有点性别歧视。一山不容二虎,两家多年不和,明里暗里没少过招。 最近系里几位教授申报一个省级的基金。D大不算顶尖好学校,只有三个名额,一共收到五份项目计划书。 刘教授信心十足地把自己的项目书交了上去,没想到低分落选了。被她瞧不起的李教授的项目反而中选了。 两人碰面的时候,大概是李教授洋洋得意之态引起了刘教授的不快,两人起了一点口角。也是不巧,刘教授就在那时心脏病发,紧急送医做搭桥手术。 “这谣言怪恶毒的。”林知夏插了一句,“一方面把锅让李教授背,一方面又让人觉得刘教授小心眼,一口气打击两个,不怀好意。刘教授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手头正在做的项目都还那么多,怎么会因为一个项目申请不下来就气病?” “小林说的,我们难道都不知道吗?”一个年长的同事讥笑,“不知道T大怎么样,反正D大的生物学院就是这么乌烟瘴气的。各派系一锅乱炖。学术能力过硬都还不行,还得会内斗,才能在D大站稳脚跟。” 一个女同事也说:“小林,听说T大当初也想留你的。你怎么那么想不开,回到丰市来了?D大要啥没啥,派系的破事还多,食堂也难吃。” 林知夏打趣:“我这不是响应国家号召,知识青年学成了回来支援家乡脱贫致富么?” 那女同事瞥了一眼正聊得热闹的同事,对林知夏低声说:“刘姥姥这把年纪了,这么一病,就算不退,以后精力肯定也不够用了。她手头两个项目都到了尾声,新项目又没申请下来。我知道这张桌上的大部分人都打算撤了,你也要多为自己想想。” “我心里有数。”林知夏笑了笑,“我是真的挺看好这个项目的。经费也好办,可以申请的基金挺多的,挨个儿试试呗。” 女同事想了想:“你要是能申请到经费,倒是完全可以把项目接过来组队自己干,未必比老刘差。” 林知夏笑道:“玲姐,你太看得起我,让我压力好大。” “你少谦虚。”女同事笑道,“简历那么优秀,论文又多,也就是年纪轻,资历还不够。可真要拼一把,也不是不能独当一面的。” 林知夏笑着,给同事笔了个小心:“谢谢玲姐,我会努力的。” - 傍晚,经过大半日烈日的暴晒,路上的积水全都蒸发到了半空中。 潮湿的空气和高温相互勾结,把都市变成了一座桑拿房。 凉风飕飕的地铁里,林知夏啃着雪糕,奔进了车厢。 列车随即离站,驶入黑漆漆的隧道之中。 墙壁上长长的广告灯箱随着列车疾驰而连成了一个短视频。 一个男子正奋力游泳,矫健的身躯被水花簇拥着。画面一转,他穿着一身利落的运动服,面孔冷峻庄严,英气凛然。 广告下方亮出一行宣传标语:“我们一直在前行。20XX年丰市全运会欢迎您!” “盛朗真是怎么看怎么帅。”有一个女白领对同伴小声说,“这次全运会的广告,他是代言人里最帅的!” 同伴很是赞同:“有男人味儿,又不油腻,身材爆好……他是我学长呢。我们都是九中的。当然,我进去的时候他早毕业了……” 林知夏觉得,就算不是情人眼里出西施,海报里的盛朗也不能简单地用“帅”来概括。 仿佛经过千锤百炼的完美体魄,硬朗分明,却又精致优美的五官。 即便已在社会上闯荡了这么多年,从时尚圈到娱乐圈,事业上也经历过起伏,可那双眼睛依旧清澈明亮。 这男人身上的那一股与生俱来的狂放不羁,从不曾被社会磨砺去。他将这一股狂傲驯服了,操控娴熟,用来征服无数观众。 两个女生还在讨论着盛朗:“我第一次知道他,就是在《问仙诀》里。他演那个魔道的冷血杀手,简直苏爆了!” “我也超喜欢他那个角色。当年我和我室友为了看他,把那个电影刷了三次呢。” “我看采访,盛朗说自己是模特出身,没啥演技,只能演比较贴合本色的角色。所以说他性格就和那个魔道杀手一样吗?那种冷冷酷酷的谁都不放在眼里,但是又超级忠犬的。要不要这么苏呀?” “哎,全运会的开幕式他要来呢,我们要不弄张票去看看?我二姑认识会务的人……” 列车到站,两个女生下了车,对话声也远去。 林知夏有些意犹未尽。 偷听女生谈话虽然有点变态,可是听别人夸奖盛朗,是他最爱听的话了。 列车又走了两站,抵达了林知夏的目的地。 永安社区。 - 永安的时光永远都是凝固的。 不论时隔多久,林知夏每次回来,一走进这个片区,就有一种穿越了时空,瞬间回到童年的感觉。 二手车行被烈日晒脱色的广告牌,凌乱停放的车辆,修车行前被汽油浸透了的人行道。 走进了社区里,生活气息浓郁。 蛋糕店,烤鸭店,卤味店都在这个时间里拼命地散发着诱人的香气。居民的窗户里,传出菜下油锅时那响亮的唰啦声。 放了学的孩子们在曲折的巷道里奔跑嬉戏,狗儿躺在屋檐下,注视着路人们。 永安的房子还是老样子,只比过去显得整洁了些。 前年永安小区里发生过一次严重的火灾。大火顺着棚户烧了半条街,十来人遇难。小区的居民说起这事,至今都还有点惊魂未定。 火灾之后,上头派人严整了小区里的违章建筑。屋顶上那些层层叠叠的棚户全部都被拆除了,占道搭建的楼也都被推倒了。 刘姐的按摩店在去年的时候重新装修了一下门面,安了一块巨大的LED字牌,流动的字符隔着一整条街都看得清清楚楚。 路过店门口的时候,林知夏朝坐在门边的一位盲人师傅打了一声招呼。 “小夏下班啦?”那师傅睁着白雾状的眼睛,把耳朵朝林知夏这边伸,“你爸今天只做了两个钟就回去了。” 林知夏应了一声,从街对面一家烧卤店里买了一份烤鸭,拎着继续朝前走。 没走多远,就望见一辆油光水滑的黑色轿车卡在狭窄的路口,进退不能,后轮盖子还在路边的水泥桩上蹭了一下,司机正心疼得直冒汗。 林知夏定睛一看,哟,又是一辆宾利。 他今天和豪车还挺有缘的。 “你们是要出去吗?”林知夏朝司机打了一声招呼,“前面路太窄了,你们这车绝对过不去的。” 司机如蒙大赦:“劳烦朋友给指一条路。你们这儿太复杂了,导航导的路完全不准,稍不留神就要开到臭水沟里。” 林知夏便给司机指了路,说:“你们该把车停外面的。本地居民都只开电瓶车进来。” 司机讪笑,悄悄朝车后座瞥了一眼:“停外面更不方便。” 原来车上坐了大人物。确实不能让老板徒步走进永安这地方。 司机发动了车,在岔路口勉强掉了个头,沿着往来时的方向开去。 “谢啦,朋友!” 林知夏摆了摆手。 宾利车的后座窗户始终关着的,可林知夏能感觉到一道视线透过玻璃窗投在自己的身上。 瞧这车屁股,怎么和早上溅他一身水的那辆有点像? 林知夏摇头哂笑,继续朝家走去。 穿过永丰小学和派出所中间的一条小路,林知夏来到了后面的一片居民区。 这里是整个永丰最像模像样的住宅区了。 四栋风格统一的楼房,五层高,原先是机关单位的宿舍楼。单位搬走了,学校老师和派出所的公务员住了进来。 所以楼虽老,可维护得还不错,小区里干净整洁,前门就挨着派出所的后门,治安是永安这片最好的。 三栋一楼的一套房间被改造成了一间小茶馆,摆放了四台机麻。 客人们坐满了四张桌子,麻将声劈啪作响。 大门敞着,林安文就坐在厨房门口的板凳上,一边剥着玉米,一边和客人们聊着天。 - 心宽而体胖,林安文同过去比起来,明显胖了一圈,又因为气色很好,倒显得比同龄人年轻些。 林知夏本科毕业后考了T大的直博,跟在江教授手下学习。三年级的时候,他的一篇论文在国际上获得了青年学者奖。 丰厚的奖金,再加上林安文这些年的积蓄,是一笔不小的钱。 林知夏本来是想在丰市新城区里给父亲买一套条件好一点的小公寓养老的。可是林安文舍不得离开永安。 这里虽然破旧,可他的朋友熟人都住在这里。这个被外人嫌弃的社区,包容了他这个瞎子这么多年,给他们父子提供了一个栖身之处,也让他把儿子拉扯成材。 林安文对永安有感情。 而且他去年才病过一场,做过手术,虽然恢复得很好,可心理上更觉得自己老了,也更加恋旧。林安文不想住在什么高档舒适的地方,只要能和老街坊们在一起就行。 当时恰好有一对老两口要卖房给外地的儿子买婚房,开出的价钱也合理。林知夏坚决不让盛朗掏钱,自己贷了一点款,买下了这套两室一厅的房子。 从那时候起,他们父子俩终于有了属于自己的家,彻底在丰市扎根了下来。 生活改善了后,林安文的思维也比过去活跃了。 他自己住小卧室,把客厅和大卧室弄成了一个小棋牌室,买了几张二手机麻,提供茶水,开了一个小小的棋牌室。 永安里打麻将的茶馆很多,但是大都乌烟瘴气,客人也有很多是下九流。 林安文这里只做熟客生意,环境清静,一些上了年纪的街坊都喜欢到他这里来消磨时光。 别小瞧了这四张麻将桌,一个月下来,纯利也能有三四千,还了房贷后还够林安文的生活费。 于是林安文去按摩店的时间也减少了,一般也只做预约好的熟客。 再说他一旦放松下来,早年过度劳累积累下来的病就发了出来,腰不大好,血压也有些高,不适合再操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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