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这一场意外好像将他改变了。他沉淀了下来,学会了修筑一道墙挡住真实的思绪,然后自己在里面慢慢蜕变。 这也是林知夏眼下十分担心的事。 盛朗明显有很深的心事,他的话明显比过去少了很多。 出院后,盛朗在家里养伤。没事的时候,盛朗总是一个人坐在小阁楼的门口,一发呆就是好久。 没泪水,也没有抱怨,就那么沉默地坐着,从来不说自己在想什么。 盛朗这样,让林知夏想起之前两人还没戳破那层纸时,盛朗和自己闹别扭的时期。 多数时间,盛朗在林知夏面前是畅所欲言的。只有极度苦闷烦躁的时候,他才会把自己封闭住,一个人折腾。 林知夏不敢触动盛朗伤口,只能焦虑地在一旁守着,看着盛朗自己舔舐伤,什么都帮不上忙。 关键是,盛朗看上去并不怎么消沉。 他很认真地配合医生做检查,制定复健计划,还能吃能睡的。除了寡言少语外,和受伤前没太大的不同。 这让给他鼓劲儿的话都说不出口。 “你不要急,让盛朗自己好生静一静。”林安文对儿子说,“发生了这么大的变故,换谁都需要时间缓一下。盛朗是个直率的人,他不会去钻牛角尖的。” 林知夏望着父亲,忍不住问:“爸,你当初眼睛坏了的时候,是不是也特别难受。” “那当然。”林安文笑,“天都塌了一样。我当时宁愿缺胳膊断腿,都不愿意瞎了眼。你妈不在了,你又小,我光是想到你,就愁得整夜整夜睡不着。” “可你也熬过来了。” “人的韧性是很强的。况且盛朗又没残疾,只是以后在体育方面发展受限罢了。年纪轻轻的小伙子,脑子又不笨,只要踏踏实实去做,总会闯出一条新的路的。” 林知夏把自己高中两年来的笔记和做过的题库装在一个大行李箱里,拖去了盛朗家。等盛朗缓过了神来,他就要给盛朗高压补课了。 林知夏还不信了,考不上本科,一个像样的大专都考不上吗? 然而盛朗并不在家。 “我让他出去转转,别老闷在家里发呆。”外婆说,“你也别整天紧张兮兮地守着他。他都十八岁的人了,还是奶娃娃吗?” 这个老太太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从小大到经历过中国多少社会改革,看过多少次翻天覆地的改变。 外婆迅速地从打击中挺了回来,不抱怨,不丧气,撑着她病歪歪的身子,每天变着法子做盛朗喜欢吃的饭菜。 林知夏觉得外婆才是盛朗的主心骨。 林知夏帮外婆做晚饭,一边等盛朗回来。 可等日头已经西斜,家家户户都飘出了饭菜香,还不见盛朗的踪影。 林知夏坐立不安,心里有个小人在咚咚地敲鼓。 他鬼使神差地回想起了跳江的杨素素,在脑海里替换成了盛朗。又想盛朗水性这么好,自寻短见应该也不会去跳江,毕竟把自己沉进水底难度有点大…… 林知夏越想越不安,自己把自己吓着了,干脆跳上单车,出门去找盛朗。 盛朗连钱包都没带就出门了,应该走不远。 林知夏踩着单车,在永安曲折复杂的街道上奔走。 江边,金河桥边,网吧,卤肉店……盛朗过去喜欢的地方,都不见他的身影。 林知夏越发焦急,虽然也知道自己有些瞎操心,可那迫切想见到盛朗,确定他安然无恙的心情无法抑制。 盛朗不在永安吗? 他难道去体校,去游泳馆了? 一想到盛朗孤零零坐在看台上,看队员们游泳的画面,林知夏更是难受得被人掐住了脖子似的。 运动生涯就此终结,盛朗该多难过呀。 他这么多年来的信念都建立在这个事上。他现在该多迷惘,多痛苦…… 林知夏用力蹬着单车,朝最近的地铁站冲去。 “小夏?” 林知夏一个急刹车,险些朝前翻了出去。 盛朗正从一条小路里走出来,惊讶地问:“你去哪里?” 林知夏丢下单车,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朝着盛朗没受伤的肩膀就是一拳。 “你还问我?你这大半天跑哪里去了?天黑了你都不回家?受了伤还成天在外面野。你干脆住大街上算了……” 一拳接着一拳,盛朗也不还手,而是抬起手臂,搂住了林知夏,将他的脑袋摁进了怀里。 “嘘……别哭。我真的就是出来转转而已。我这正要回家呢,就碰到你了。别哭呀,你哭得我心疼……” 林知夏把脸埋在盛朗的胸膛上,又气自己大惊小怪,又气自己不争气,最近总动不动掉眼泪。 他抽着鼻子,忽然感觉有什么东西在舔自己的脸。 一个毛茸茸、脏兮兮的脑袋从盛朗的外套里钻了出来,眨巴着一双乌溜溜的圆眼睛,张嘴吐出一截小粉舌头。 林知夏:“……” 作者有话要说: 老狼(现在还是奶狼)出场!
第61章 盛朗用肉汤拌了饭,小奶狗一头扎进盆子里,呼噜噜地一口气吃掉了大半盆,然后挺着圆鼓鼓的小肚子,躺在一条旧衣服改造成的狗窝里,睡了。 盛朗蹲在狗窝边,兴致勃勃地端详着小奶狗的睡姿,伸手挠了挠圆肚子,又戳了戳人家腿后的小毛球。 “公的。” 盛朗仰头朝林知夏摇尾巴:“小夏,我们养它吧?” 林知夏看着盛朗愉悦的笑脸,心底软软的一片。 “想养就养呗。”林知夏嘀咕,“反正养一只是养,养两只也是养。” “那起个什么名字?”盛朗问。 “你捡回来的狗,你来起名。” 盛朗想了想,说:“要不叫二狼吧?” “哦?” 盛朗指着自己:“我是大狼,它是二狼。” 林知夏忍俊不禁:“还真和一条狗称兄道弟了……” 盛朗搂着林知夏坐在小阁楼的门口,望着夜色下的永安灯火。秋风送爽,带来各种声音。 车声,人声,欢笑,叫骂。人间百味全都浓缩在这么一个老旧的社区里。 “我知道你一直很担心我,小夏。”盛朗说,“说真,我其实还好。刚开始的时候是很难受,毕竟我为全运会准备了那么久,有信心夺得好名次,又创一个辉煌的。结果白忙活了一场,太亏了。” 林知夏将头靠在盛朗的肩上,和他五指扣着。 盛朗说:“但是我后来想,我难过,主要是因为我没目标了,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走了。那如果我能找到个新目标,不就不难过了吗?外婆说的,人活着只要有奔头,哪怕眼下再苦,都能熬得过去。所以我这些天,一直都在思考将来该怎么办,给自己找个新的奔头。” 盛朗居然这么快就从消极情绪里转了过来,这让林知夏又惊讶又高兴,又很替他感到骄傲。 这才是他的小狼! 乐观积极,不折不挠,勇敢坚强,是一匹游猎在大草原上,迎风呼啸的狼。 “你比我看得开。”林知夏苦笑,“我想起发生的事,还是一肚子气。他们的所作所为,毁了一个很有天赋的运动员,他们毁了你这个人才。这不是几十万就能弥补的!” “在你眼里,我好像真的是个特别优秀的人。”盛朗注视着林知夏,眼眸如秋日的湖水。 “你本来就是!”林知夏郑重地说,“我喜欢的男人不会差的。你知道我可挑剔了。” 盛朗轻笑,亲了亲林知夏的额头:“正因为有你这样相信我,也让我自我感觉特别好,觉得自己无所不能。而且,老实说,我想得越多后,反而还觉得有些轻松。” 林知夏纳闷,这又是从哪里来的? 盛朗有些不好意思,斟酌着说:“不能继续靠游泳混下去了后,我就在想我还能做点什么。其实有很多事我都想去尝试,想去做。以前我只能想想,现在却有机会去做了。” 林知夏惊讶:“我还以为你一心认定了游泳了呢。” “之前是的。”盛朗说,“因为游泳对于我来说是最好的一条路呀。可正因为这样,我反而也没有去尝试别的事的机会了。因为不论我想换别的什么试试,你们肯定要阻止我,觉得我不务正业吧。” 林知夏张了张口,没法反驳。 盛朗笑着搂紧了他:“我和你不一样,小夏。我的思想觉悟没你那么高。你学生物,追求的是为科学献身,是一种精神。而我游泳,其实目的没有你那么高尚。” “那你那么拼是图啥?”林知夏是真以为盛朗热爱这个专业的。 盛朗说:“钱呀!” 林知夏:“……” 盛朗嘿嘿笑,有点不好意思:“我当然也追求夺冠,追求那种胜利的快乐,以及夺得冠军的荣耀感。站在领奖台上的时候,我想起自己流过的汗,也是真的激动得想哭。可要是没奖金,没那么好的升学前景,光是让我去为祖国争光,我觉得我是不想干。” 林知夏也不知道说什么的好了。毕竟论财迷的程度,他和盛朗不相伯仲。 林知夏选择生物也是因为听说这行好赚钱,深入学习了之后才喜欢上的。要是不赚钱,林知夏也会果断换专业吧? “而且,游泳冠军也是个很好的名头。”盛朗目光柔情似水,“你是学霸,我是冠军,这样我才配得上你。” “说什么配得上配不上的……”林知夏的鼻根一阵酸热,“还没进社会呢,就这么市侩了。” 盛朗笑着,又在林知夏泛红的鼻头亲了亲:“我一直都很为你骄傲,我也想你为我骄傲呀。” 林知夏差点又要哭出来。 “那……那你现在想换什么专业?”林知夏问,“金融?财会?” “就我的脑子?”盛朗嗤笑。 “你脑子不笨,你要我说多少次?”林知夏不高兴,“你只是过去没把心思放在文化课上。我们还有一年的时间呢,我给你好好补课,你考个三本是很有希望的。” “知道啦。”盛朗应着,“我再想想吧。我想找到一条路,能一直和你在一起,又能混出个人样来。” 林知夏靠在盛朗的肩头,回味着这一番对话,也品出了许多滋味来。 大概对于盛朗来说,做一个体育老师是个很毫无挑战的工作。 他是个性子如火,桀骜不驯的人,他喜欢游泳就是因为喜欢在水中的那一份自由自在。 按部就班地生活,一成不变的工作,固定的环境。许多人追求的安稳、牢靠,对于盛朗来说,反而是个囚笼吧? 也许,上帝只有在关闭了一扇门后,才会再打开另一扇门。 - 打那之后,林知夏就放松了下来,不天天守着盛朗了。 盛朗拆了线后,老老实实地回到九中,拿起了文化课的课本。林知夏白天去打工,晚上回学校,单独给盛朗补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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