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佑说,“那把书吊上来吧,你等我。” 过了不到五分钟,从那灯光暖黄的房间里,垂下来一条黑呼呼的东西。等落到近前,俞家宝才看见是黑色的垃圾袋。一卷垃圾袋25米长,又轻便得很,很快垂落到地面。 俞家宝佩服阿佑脑子快,拉了拉袋子,又感叹有钱人家连垃圾袋都那么结实。阿佑说:“一本一本来,不要心急。” 第一本很顺利送上去了。运输第二本时,书却在三楼的空调外挂机的台子上卡住了。阿佑使劲拉扯袋子,撕拉一下,垃圾袋断裂。 上面和下面一起“哎呦”地叫了一声。书正好陷在外挂机和铁栅之间,不上不下。 却见上面的窗口人影一动,一只腿跨了出来。俞家宝大惊,顾不得惊动邻居,喊道:“别!阿佑你他妈有病,掉下来不是玩的!” 阿佑没应声。他那比同龄孩子瘦弱得多的身体爬了出来,双手攀住了窗沿,脚堪堪踩在了四楼的空调外挂机上。俞家宝看得满头大汗,为了本漫画至于吗? 他不敢喊了,怕分了阿佑的心,更怕邻居闻声打开窗子,大晚上的看见阿佑那张雪白的脸趴窗户上,岂不得吓死? 阿佑身体轻便,慢慢踩到了三楼的空调机,蹲了下来。俞家宝松了口气,庆幸这小子身手敏捷。只见阿佑弯下身,够着了漫画,然后就不动了。 俞家宝突然想起了个重大问题:从五楼下来容易,手脚利落就行,可阿佑这体格,哪里有力量爬回上去?! 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啊!前有傻大个扔烟,后有熊孩子爬墙,阿七就算了,他那四肢离脑子司令部太远,笨点也情有可原;可阿佑这神童为毛干此蠢事? 他接到了阿佑的电话,“救我。” 救个屁!俞家宝真想把他撂在那里。“你打消防局电话吧!” “你上来背我下去。”第二层人家的空调台围了个大铁窗,没有踏脚地,阿佑手脚短,攀爬不下来。 俞家宝叹了口气,心想,阿佑在上面憋死了,自己也脱不了干系。在通知文世龄和爬墙救人之间,他选择了后者。 他撸起袖子,就要爬上去。此时,却听阿七喊了句日语,然后拍拍胸口,张开强壮的手臂。 不用翻译,两人马上听懂了。俞家宝脸色苍白,想要出声制止,可已经来不及。 阿佑的脑子永远比他快,行动永远比他果断——那黑色的小小身子爬到二楼铁窗顶,屈了屈,毫不迟疑地扑了下来! 俞家宝呼吸停住了。阿佑的身子冲向阿七,有那么一瞬间,他想起阿七是打篮球的,会不会把阿佑接到手里后,习惯性的拍两拍,然后扔回楼上…… 但阿佑并没有那么娇小。他的身影越来越大,终于撞进了阿七怀里。阿七后退了五六步,卸了卸劲,到底还是承受不了大孩子的重量,坐倒在草地上。 “嘿哟!”两个声音不约而同喊起来,一声粗而低沉,一声轻而细嫩。 阿佑从肉垫子爬起来,与阿七对视。下一秒,两人一起哈哈大笑。阿七使劲摸着阿佑的脑袋,嘴里绵绵不绝地说着一串日语,不知道是称赞阿佑胆大,还是在吹自己皮糙肉厚。 俞家宝走过去,一脚踹向阿佑的屁股:“你他妈还有心思笑?就你这小鸡腿,摔下来都听不着响的。命真大!” 阿佑不理他,只是慢慢地转头,打量四周。嘴角翘起,眼睛蓄着光。
第8章 少爷 俞家宝把掉落在地上的漫画捡起来,塞到他手里:“玩够了吧少爷。现在你赶紧回家——你妈问你怎么跑外面去了,你怎么回答?哎算了,你随便找个理由吧,别把我给卖了就行。”俞家宝完全想不出合理的解释,也懒得想。 “编什么理由她都不会相信。我不回家。” 俞家宝大吃一惊:“你不回家?!那你要去哪里?” 阿佑雀跃道:“去哪里都可以,你要去哪里?” 俞家宝从没看过这样的阿佑,冷淡的脸充满了表情,每个表情又只停留一两秒——兴奋得不知道怎么好了。 俞家宝斩钉截铁地反对:“我去哪里不关你事,你现在给我夹着尾巴回家去。” 阿佑跳到还坐在草地上的阿七后背上:“大个子哥哥,带我走。”阿七想都不想,慢慢站了起来,很轻松地把阿佑背在身后。 阿佑对俞家宝说:“我妈妈的脾气很好,不过要是她知道你把我拐下来,一定会报警。现在她以为我在房间睡着了呢,等过了十一点她睡觉了,我再回家去。” 我拐你?!俞家宝欲哭无泪。刚才他应该掉头就走,把这白眼狼留在墙上风餐露宿。 这是个凉爽的夏夜。最近频繁下雨,风里含着饱满清新的水汽,吹得人身上一酥。星期五的晚上,行人言笑晏晏,无忧无虑,个个都像地球明天不再转了,单位会被洪水淹没,老板会被UFO劫走。 俞家宝可没那么高兴。他本来是要跟常北望约会的,现在带着俩拖油瓶;平安大道太宽,店门又都太窄,路上的灯使尽了全力,都不能照亮整个大街。俞家宝不知道这亮一片、暗一片的街道有什么好看的。 旁边一大一小却兴味盎然,看什么都新鲜。俞家宝:“喂阿佑,你不是打小在北京长大的吗,晚上没出来过?” 阿佑牵着阿七的手,“我出门都坐车里。我妈说路上人多,又脏又挤,还有汗臭味,坐车里舒服……噫,这儿是挺味儿的,俞家宝你衣服好臭。” 俞家宝立刻凑过去,把T恤撩起来罩他头上,手臂紧紧把他夹在胸前,“臭吗?我觉得香得很,你再闻闻?” 阿佑奋力挣扎,可他人小力弱,脱离不了俞家宝的怀抱。他感觉快要窒息了,俞家宝手臂一松,他矮头钻了出来,怒道:“你臭死了,再动我,我把你做成咸鱼!” 俞家宝哈哈大笑。在这里可以肆意欺负阿佑,他觉得心情好多了,回嘴:“我是咸鱼,你是臭皮蛋。” “你是臭肉干!” 每次跟阿佑互怼,俞家宝要不是被阿佑的智商碾压,就是降维到小学生幼稚的对骂里。正想着有什么臭到无与伦比的东西时,阿七开口道:“肉!” 两人抬头看他,他接着说:“肉,吃!”好一会儿,俞家宝才意识到他说的是中文。 他不跟阿佑吵架了,掂量支付宝里的钱——还是挺充裕的,刚出工资,本来打算请常北望吃顿好饭,现在约会不成,就尽个地主之谊,请日本大哥吃点地道的吧。 他牵着阿七的手臂,“饿了?走,哥们儿请你吃驴肉火烧和兔头。” 阿七:“纳尼?” 阿佑做了个鬼脸:“donkey! rabbit! U got it?” 三人吵吵闹闹地拐进了后海边上的胡同里。这些年后海人气低迷,酒吧门可罗雀,窄巷里多少恢复了家常的胡同气象。隔着几家沉闷的酒吧,就有一两家排着队的小店,橙黄灯光底下,油乎乎、黄澄澄的食物堆在玻璃罩里,粗陋又肉 欲。 面饼外壳焦脆,趁热剖开,夹入结结实实的几片肉。肉色嫣红,跟寻常的鸡猪牛羊又是不同。 俞家宝先把火烧喂给阿佑。阿佑嫌弃地推开了,“我不吃驴!” 俞家宝拍了拍他脑袋:“你这小身板还挑食,难怪长不高。不敢吃驴,小朋友,那我一会儿给你买冰淇淋吧。” 阿佑哪里受得了这样的蔑视,拿起火烧,大口咬了下去。驴肉纤维比牛肉细腻,泡在老汤里的肉鲜香柔嫩,倒也没什么异味。俞家宝笑道:“好吃吧!多吃点儿,快高长大。” “长成你这样的电线杆儿有什么用,贴小广告?” 阿佑最讨厌被取笑身高,他发育迟缓,比一般十四岁的少年要矮一个头。平时不怎么去学校,没什么同龄玩伴,倒也没机会对身高苦恼,偏偏现在俞家宝的大长腿在自己跟前晃来晃去。 俞家宝心想,贴广告,你贴得着吗?他不理阿佑了,把火烧递给阿七。却见阿七脸色惨白,连连摇手摆头。阿七早就看到招牌上可爱的驴子图标,再瞥一眼红色的肉,差点吐出来。 “大个子,尝一口呗,驴肉可好吃了。你看小不点儿吃得,快把自己的舌头给吞了。” 阿七只是紧抿着嘴,一脸随时准备切腹的模样。阿佑安慰道:“不吃就不吃呗。我们吃炸鸡,前面那个炸鸡很香啊。” 三人买了一堆吃的,慢慢踱步到后海的荷花池边,找个干净的石墩坐了下来。 野餐似地铺开食物,塑料袋里装着切成大块儿的炸鸡腿、花生米、豌豆黄、还有一袋子的卤肉。俞家宝打小兜里就没几个钱,吃饭都拣饱腹、味重的,这些对他来说就是顶级美食了。 阿七吃了块炸鸡,眼睛射出了风雷电,连连道:“すごい。”老北京的炸鸡皮脆肉多汁,撕开来油水淋漓,也不讲究什么调味酱,脆皮上豪迈地撒了椒盐粉、辣椒粉和孜然粉,咬一口,脆皮“咔呲”地在齿间裂开,调料不均匀地裹着滑嫩的鸡肉,一口咸一口辣,嚼起来满嘴直白的香,让人来不及招架。 俞家宝把炸鸡分给阿佑,阿佑刚放嘴里,就吐出来,“好辣啊。” “你不能吃辣啊——你到底能吃什么?” “甭废话,给我买果汁。” “喝啥果汁,”俞家宝打开一罐啤酒,“喝这个。” 阿佑僵了僵,慢慢接过啤酒。俞家宝看他样子,就知道他没喝过酒。“不会喝酒,那别喝了,你还没成年,小朋友喝矿泉水吧。” 阿佑皱了皱鼻头,闭眼喝了一大口。燕京淡得跟白开水一样,没什么劲,也没什么苦味,阿佑却把啤酒喷了出来。 “辣!怎么啤酒是辣的?” 俞家宝愣了愣,辣?他突然明白过来,哈哈大笑,“卧槽,你连汽水都没喝过吧!那是汽儿,碳酸。” 阿佑脸微红,一赌气,咕噜噜灌下半罐啤酒。俞家宝赶紧阻止,“悠着点儿,喝趴了还得背你回家。” “我不会喝趴!”阿佑回嘴。俞家宝看阿佑狼狈的样子,心里挺爽。阿佑出来后,不但活泼了很多,智商似乎也直线下降,不再一脸睥睨人类的淡定傲慢,看起来有点人样儿了。 俞家宝暗想,阿佑没喝过汽水,没在大街上蹓跶的自由,未免被保护得太过。他喝了口啤酒,问道:“没见过你爸爸,他不住你们家里?” “死了。” “死了?”俞家宝瞪大眼睛。 阿佑的眼睛有点发红,怒道:“死了很出奇吗,玩跳伞摔死的。” 俞家宝不屑:“死就死了,至于露出这鸟样吗,跟全世界欠了你似的。我爸爸也死了,而且我死过两个爸爸。” 阿佑张大了嘴,最后放轻声音说:“好吧,你赢了。” 俞家宝忍不住笑了出来:“比惨,我还没输过。喂,你别那么丧了,你爸没了,你妈还在啊,家里有房有业,四五个人围着你伺候,有啥不高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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