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世龄观察了会儿,估计是无聊了,回到书房工作。 母亲一走,阿佑就放下笔。俞家宝笑道:“这么快就做完了?不坏啊。” 阿佑清秀的眼睛看着他:“你做这题看看。” 俞家宝瞄了一眼,他别说会不会做,首先是没看懂,整个卷子都是英语的。阿佑桌子上的课本除了语文外,全都是英语和不知道哪种欧洲语言,一本本天书似的。 正想用那番话搪塞过去,阿佑又开口:“别装了,你不会。这不是数学题,是物理卷。” 俞家宝大窘,他到毕业了都没搞懂动量守恒和能量守恒的区别,换了另一种语言他就能懂?既然被拆穿,他气势可不能弱:“物理数学是一家,有啥区别?你还有17分钟。” “数学方法和物理方法都没弄明白,你要不要回去小学补补课!”阿佑不受他影响,慢条斯理说:“你放心,我不会跟妈妈说,你笨点就笨点吧。” 俞家宝笑了:“臭小子,说话跟大人学得挺像。没规没矩,叫老师!” “俞家宝,我叫你老师你敢应?你能教我什么?” 俞家宝放低声音,“我什么都不会。你要跟你妈告状的话,随便。换了个老师,你不还是照样要坐这儿背书和复习。” 阿佑眉头一皱,显然被戳中了软肋。想了想,他用身经百战的老成语气说:“我可以留你在这里,条件是,你要听我的。我不需要老师,但你需要工作。” “对长辈放尊重一点!基本礼貌懂不懂。” “我尊重有能力的人,像你那样,连个家教都干不了,我尊重你的腿比桌子长?” 俞家宝气炸了,又想起自己在阿佑脸上结结实实烀了个鞋印,可不就因为腿长?他又觉得挺解气的。这小子坏,他早预见了,现在摊开来说,倒不是坏事。于是干脆撕破脸皮道:“我看你牛逼哄哄的,用不着辅导成绩,你妈妈是不放心你在家胡搞,才让我来盯着你吧。” 俞家宝脑子灵,也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咋看都不像个学霸,哪里能指导阿佑?估计是文世龄见他年轻又活络,才让他看住阿佑,督促他学习。说白了,就是一廉价保姆。 他又说:“你的前一个老师太斯文,不但管不住你,还被你气出毛病了。我可不是什么好人,你欺负我试试,我在你屁股上踹个大鞋印!” 阿佑摸了摸脸,似乎现在才感到疼。俞家宝可一点都没有大欺小的良心不安,阿佑吃瘪的样子让他挺爽的。 “你真幼稚,”阿佑不屑。 两人表面相安无事,阿佑假模假式地在做题,俞家宝无所事事,随手抄来那本大字典,想打开看看,突然手背一疼,一枝墨水笔疾速地插了下去! 俞家宝的皮肤差点渗出血,险险地抽出手,怒目瞪视阿佑。阿佑脸色冷漠,把笔收回来,继续写字,就像刚才只是蘸了蘸墨水。 这孩子不止傲慢,还凶狠残暴!俞家宝憋着气,只见佣人一直往他们的桌子看,不好发作。他站起来,准备去卫生间把墨水洗干净。 刚要迈步,俞家宝感觉桌底有什么动了动。他脸上惊诧,弯腰看向桌底,什么也没有。 等他直起身,就见到阿佑神色惊慌。俞家宝心知有猫腻,不着痕迹地看了看桌上,伸手要拿那本字典,阿佑喊道:“别乱动我的东西!” 俞家宝嘻嘻笑,拿起字典得意地晃了晃,顺便坐回了凳子上。屁股刚触碰到实体,就觉得钻心的疼,冷汗直冒。 “我操!”他骂了一句。身体一暖,阿佑整个扑了上来,抱住了他,两人一起从凳子摔了下去。 在没搞明白什么事之前,阿佑的小手已经按住他的嘴巴,恶狠狠地蹬住他。阿佑比他瘦小力弱,但发起狠来却是凶猛之极,俞家宝一时半会儿竟然挣不脱他的控制。 佣人吓了一大跳,喊道:“阿佑!”文世龄再次被惊动,又走进了客厅。 阿佑在俞家宝耳边细语:“别说话。说了你就卷铺盖滚蛋!” 俞家宝眼睛眨了眨,以示答应。阿佑放开他,转过头看着母亲,脸色立马变成温良恭顺:“我跟哥哥玩呢,他说我要能抢到他的钱包,就可以少做二十题。” 文世龄狐疑地看着他们俩叠罗汉,问俞家宝:“你跟他玩这种游戏?!” 俞家宝疼得冷汗直流,见文世龄口气不悦,硬着头皮解释:“呃……就是放松一下。大人坐两个小时都受不了,小孩子更不行了,我们运动运动,等一下继续学习。” 文世龄脸色缓和了:“嗯,孩子活泼好玩,活动活动筋骨也不坏。今天上课怎样,阿佑有没有听话?” 俞家宝很想说,不听话是不是可以使劲揍他。可他只是笑:“听话,我还没见过这样的小孩。”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小孩——嚣张无礼、两面三刀,而且还养了一只……刺猬。 他眼睛斜睨边上,只见小刺猬卷成圆球,滚在了桌脚边。这玩意儿胆子忒小,受到惊吓,一动不动了。 阿佑当着母亲的面,不敢乱动,俞家宝脑子一转,就猜到他养这么个活宝是瞒着母亲的。难怪阿佑之前躲在桌底,又使劲捉住了他的脚,估计刺猬一直在他脚底,差点没被他踩扁。 俞家宝借着站起来之势,长腿把刺猬踢进桌底。他的皮肤被几千根短刺扎过,火辣辣的疼,脸上还要努力装得若无其事,只感到鼻子嘴巴都纠结得错了位。 俞家宝撅着屁股回到家里。 看到张玉卿,他忍不住感到了委屈,褪下了裤子道:“帮我看看伤口。” 张玉卿一看,光滑的屁股上密密麻麻地布满红点,大吃一惊:“我靠,这是啥新玩法,你他妈有谱没谱,给人搞死了我可不帮你收尸。” 俞家宝懒得解释,只觉得心酸。“姐,挣钱真难啊。” 张玉卿又惊道:“你要靠屁股挣钱,我操,就你这身板能熬几下。”她用热水粗暴地给俞家宝擦洗伤口,俞家宝哀嚎:“你他妈轻点,疼,疼……” 他不知道自己能熬几下,只知道在张玉卿的如来神掌下还不如死了算。他暗叹,为什么人和人差距那么大呢?阿佑额头撞个小包,就有温柔的母亲和佣人呵护,嘘寒问暖,为他的前程谋算铺路。这小混蛋就算是个废物,大不了在千万豪宅一躺,不见得有什么不幸福的。 可小混蛋做着英语的物理卷!两人的差距只会越来越远,俞家宝就算有两米长腿也追不上了。 俞家宝把英语字典合起来,脑子里英文和汉字混成一团,像乱战中的军队。 俞家宝没什么出息——没出息的其中一个定义,就是会把自己的挫败,归咎于力所不及的环境,并且心安理得。 刚来日本的那一阵,他偶尔会想常北望,但想得更多的是阿佑。想他们俩的差距,想得气愤又悲怆。再后来,忿忿不平的情绪没了,心里只是一片茫然。 坐在幽静的寺庙里,他的头脑突然就明白过来了。他生气的并非阿佑,而是阿佑映照出来的,自己毫无希望的人生。 这种愤慨由来已久,终归会露出头来。
第6章 大个子 俞家宝伸了个懒腰,走到藤篮前,掀开棉布。多喜子终于有明显的膨胀。他揪下一块面团子,好奇地放嘴里尝滋味。 有点咸味,黏而不化,在嘴里嚼了许久,还缠缠绵绵的。他把面团吐了出来,然后意识到一个蛮可悲的事实。 “多喜子,等和尚回来,就会把你烤来吃了。你快死了,我也快死了,我们俩,还有……三十来小时的命。” 说完了,想起了多喜子不懂中文,俞家宝更觉寂寞,转过头去,看向秋日的天光。 不知过了多久,昏昏欲睡之际,咻啦一声,有什么东西窜了进来。他一定神,那物又窜了出去,俞家宝只看见黑色的翅膀扰乱了空气,然后就传来“噢呜”的鸟鸣,像人从喉底喊了一声。 他低头一看,惊道:“我 操,那畜生偷吃了多喜子!” 眼前的面团被撕走了一块,拉扯出一尖角。俞家宝又惊又怒,拔腿追了出去。 跨出门槛,一只乌鸦正停在石碑上,不急着逃跑,反而挑衅地看着他。京城里乌鸦也不少,可俞家宝还没看过这么大只的,雄壮如隼。 俞家宝犹豫了一下,就见乌鸦叼着面团,展开双翅,在庭院飞飞停停。俞家宝跟了上去,追着它绕了半圈。它好整以暇地叫了两声,像是嘲弄。俞家宝怒上心头,捡起一块石头,使劲扔了出去。石头连它的尾巴都没碰到,毫不停留地直撞向房子,撕拉一声,纸门被撕开一个大洞,石头没入洞门。 俞家宝吃了一惊,跑进了房间。只见那石头不偏不倚打中了两藤篮,面团倾倒在地,软塌塌地粘在地板上。 俞家宝愁眉苦脸,都不知道是自己的手气好、还是运气背,就这么几分钟,三个多喜子牺牲了。数一数,屋里大概有百来个藤篮,没了三个不打紧吧? 这时,有什么声音在他后背响起。他猛地回头,心一紧。从纸门的破洞里,跳进来了七八只乌鸦。这些乌鸦不但不怕人,还不紧不慢地往前踱步。俞家宝心里大骂:真他妈嚣张,这是黑社会来收保护费吗? 他顺手抄起桌上半米长的擀面杖,对着入侵者。 阳光里,乌鸦的黑羽投下长长的影子。俞家宝心里一动,记忆里的黑影跟此时此景重叠,借尸还魂。 那一年,离秋天还有几十个闷热的日子,俞家宝穿着半袖和牛仔裤,头发汗津津的,日日往返于文家、打工的火锅店和自家的房子之间。 他在火锅店当服务员,为了迁就白天的家教,一般都上夜班。这一日火锅店人手吃紧,他从半夜12点开始上班,连轴干了15个小时。到了下午3点,他觉得自己的脑壳儿分成两半,外面跟里面失联了,无论眼睛看见什么,耳朵听见什么,传进大脑里都像卡得半死的老视频。 偏偏遇上一桌难伺候的客人。席上的女孩见他长得帅,不停地折腾他倒水加调料,最后道:“小哥哥,我吃不了花椒,麻烦你把花椒都捞出来吧。” 俞家宝机械地执行命令。另一个女孩调侃道:“服务挺周到,听说你们店会给单身客人放个娃娃陪吃饭,给我也弄一个呗。” 俞家宝的脑子迟钝地转了一圈,脱口道:“这是隔壁店,我们没娃娃。要不我坐这儿陪你吃?” 席上响起一阵笑声,同桌男人起哄:“这服务牛 逼,还带三陪的,来啊,大帅哥,要坐坐我大腿上。” 俞家宝心里不爽,但也只能不理他了。那人是个浑人,又喝了不少,见女孩子目光都围绕着俞家宝,不依不饶道:“坐啊,不坐我投诉你!” 顾客永远是上帝,上帝让他坐,他就坐呗。俞家宝如他所愿,腿一曲,身体重重落在了他的大腿上。这一坐,手里漏勺偏斜,花椒连油汁流到了那人的皮鞋和裤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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