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北望放松了领带,顺手解开衬衫的两个纽扣。从V领的阴影看下去,衬衫底下结实光滑的身体丘陵起伏。俞家宝觉得自己的脸热得可以煎鸡蛋了。 常北望浑然不觉,只是道:“这房间连着消防梯,从这里可以下楼去,只要不出走廊,她发现不了。” 常北望坐在床上,头也不抬道:“上来吧。” “啊?” “我给你看一样东西。” 俞家宝忍住鼻血,咬咬牙,心想,谁怕谁?还没什么他俞家宝不敢看的呢。 他光棍地躺上了床,惴惴不安地用眼角瞥向常北望。常北望一抬手,把灯拧暗了。不是一下熄灭的暗,而是缓缓地暗淡,把俞家宝的紧张也拉长了,不那么压迫人,却是欲断不断。 房间完全黑了,常北望躺在了他的身边。俞家宝心想,这大床真特么大啊,两人隔着大西洋似的,不知道该怎样跨越去他的岸? 却听常北望在床头摸索了几下,嘶嗯一阵声响,动静太大,几乎把俞家宝惊得坐起来。一线光从窗外投到大床上,把他和常北望隔开两边。光渐渐扩大范围,慢慢地把他俩裹在一片淡白色里。 电动窗帘向两边滑去,露出角落房的两面大玻璃幕墙,窗外的景观书一样张开。原来天已经破晓了。高楼近的远的,总的出不了玻璃幕墙的范围,像是遗落的恐龙脊骨,躺在城市的大平原上;这图像辽阔荒凉,没有人气,完全无法与日常生活场景联系起来。 俞家宝被这气势恢宏的景观震住了。阳光一开始是朦胧的尘灰,然后高楼在晨光下显出锐利的边缘。 常北望:“好看吗?” 俞家宝说不上来,如果常北望问的是“我好看吗?”,他倒是可以痛快点头。常北望侧身躺在床上,皮肤镀上了阳光,白得无法聚焦。 俞家宝不知道日出的过程竟然那么快。他最烦早起,从没认真看过日出,并且打从心底觉得:太阳出来有什么好看的,不出来才叫奇观吧。过了一会儿,太阳突然就光芒万丈了,明亮的光洒进了房间里。 常北望又说,“看这里。” 俞家宝跟他面对面地躺着,两人之间的白床单上,有一个巨大的暗影,是个非常工整的黑色三角形。 原来是前面的建筑投进来的影子。 常北望光洁的大手掌放在床单上,沿着黑色的暗影向上摩挲。他的声音隔着阳光传过来:“这个影子像不像一座山?我老家有一座黑山,煤渣堆的土丘,小时候时常在那里玩儿,脚一踩,黑粉尘扬起半米高。” 常北望的脸色很柔和,轻松地枕在手臂上,那架势像是要跟他谈心。俞家宝一边被俊朗的脸撩拨,一边又被这种温情弄得有点手足无措,半天憋出一句话:“那你岂不成小黑人了?” 常北望莞尔一笑:“我们那一片,小崽子一个个都灰头土脸,爸妈也管不了,所以身上总没有干净的时候。到现在,还常常觉得自己脏污污的。” 俞家宝暗想,常北望原来也是苦出身,不知怎么修练成现在这模样。带着调笑的意味,他道:“你哪里脏,我看你白净得很。” 俞家宝谈恋爱是不太有耐心的,之前寥寥几宗情史,一两个回合就直入主题。于是他学着常北望,手掌从另一端往“山顶”攀爬。床单柔滑微冷,两只手掌在黑山的顶峰会合,碰到常北望的手掌,俞家宝一把抓住了他。笑道:“你叫我来这房间,就是玩影子?” 常北望这次没有抽出了手,慵懒地往俞家宝身边凑了凑:“我好几个星期没见你,找你聊会儿天。这里素净,没人打扰。” 俞家宝心跳又快了起来。常北望白开水的眼神变得专注,在幽深深的瞳孔中间,俞家宝只看见自己。 瞳孔里的自己,是一层单薄的、不稳定的影。这个影开口说:“常北望……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俞家宝话一出口,就被自己吓到了。他为什么会问“以后”,明明连“现在”他都觉得捉摸不定。 常北望挣开俞家宝的手,慢慢平躺在床上,眼看天花板。“我以后还能有什么选择,努力工作,做个有用的好市民。然后找个顺眼的女孩结婚,生一个或者两个小孩,运气好的话,不患绝症不遇车祸,平平安安变成个糟老头。” 他的手伸向天花板。天花板上是另一个黑山,各种扭曲的几何图形,但里面藏着常北望的未来。 俞家宝希望幻灭。他应该知道,自己跟常北望就不是一类人。勉强答道:“那祝你心想事成。” 常北望一笑,抬起身来靠在枕头上:“俞家宝,你小小年纪,怎么一脸丧气。精神点!” 俞家宝懒懒道:“我就比你小几岁,甭倚老卖老。你的愿望是变成糟老头,还嫌我丧呢。” “人生的尽头都没劲,没劲也得活着啊。你脑子聪明,性格也挺好的,提起精神来,好好学习做事,过几年总会有出头日。” “唉,你说话跟我班主任一个德性,他不到四十就秃顶了,就因为管得太宽。”俞家宝哭笑不得。他听得出话里的关心,有人关心他,他是要感恩戴德的,可越感动,对常北望就越渴求。 一个死局。 “行啊,大你几岁,就被你归为中年大叔,嫌我烦别跟我玩。” 常北望这话明显是调侃,俞家宝却受不了了。他直起了身,破罐子破摔:“我不嫌你,我……我喜欢你!” 这话打破了房间安宁的气氛。常北望僵住了,一贯游刃有余的脸,竟微微发红。 看到常北望的窘态,俞家宝又是痛又是爽。他奔波了一天,疲累到了极点,反而亢奋起来,干脆就不要脸了:“我说的喜欢,是滚床单那种,反正我们都在床上了,你要不要试试?” 他凑近常北望,离他的脸只有两根手指的距离,气息呼在常北望的脸上,又带着常北望的气味弥散开来,暖烘烘的。 俞家宝:“回答我,行还是不行?” 常北望别过头,“神经病!” 俞家宝寸步不让,“嗯我是神经病。你想不想跟我睡?” 俞家宝真疯了,他管不住自己。他的脑子失控,感觉却无比敏锐:常北望要是绑绑直,早一脚把他踹开。就算他是真怂蛋,不敢跟自己干一架,那至少也撂几句斩钉截铁的话。可常北望只是闭着嘴,纵容自己在他的脸边,这距离,俞家宝伸出舌头就能舔到他鼻子。 常北望不是全无可能。 常北望的鼻梁,直挺挺的,中间微微的凹陷,俞家宝抑制着一口咬下去的冲动,眼巴巴看着他。常北望到底是什么意思呢?俞家宝等不及了,就想再进一步。 ——可已经晚了,常北望转过头来,眼睛又亮又平静,推开了俞家宝。“我不是gay,”他说。 俞家宝泄了气,侧过身,躺了下来。他心里失望之极,只好道:“不是就不是。你不是就少撩我,我幼稚冲动,不经撩。” 常北望跟没听到“少撩我”这句话似的,反而凑过去拍了拍他的脸,“你这不叫冲动,叫任性妄为,也不看清楚形势,被吃了还以为自己赚到了。” “啊?”俞家宝呆了呆,越发不懂常北望的心意。他想,或许自己阅历少,道行浅,根本没法跟常北望交手。可感情的事哪有那么弯弯绕绕,喜欢不喜欢,不是一句话的事吗? 常北望又道:“睡会儿?” 俞家宝哪里睡得着?这一天过山车似的,被常北望拒绝后,颠簸的情绪到了谷底。他背过去,无精打采地站起来:“我去洗个澡。” 套房的卫生间比他的卧室还大,中间一双人浴缸,淋浴室与浴缸被玻璃幕墙隔开。淋浴间立着银闪闪的花洒,有四个出水口,还有控制水温的转扭,看得人心烦意乱。俞家宝发泄似的,拧到了最热,花洒的水喷涌而出,一开始冰凉彻骨,然后转温,变热,冒出腾腾的热气。 水热得受不了,感觉像鞭子打在身上,俞家宝心里空空落落的,只感到疼。过了一会儿,他闻到奇怪的味道……像是菜市场里的肉腥。难道自己被烫熟了? 俞家宝麻木地抬起手,放鼻端闻了闻。很大的一股腥味,之前听篮球队说卫生间的水有味道,所以常北望才把他们换到行政楼。可这味道绝对不是水锈。捞一把水,只见水里漂着一丝丝粉色的东西。 虫子? 俞家宝抹了抹脸上的水,看清楚了,是肉碎。 阳光在阴冷的房间投下一个半圆形,半圆里有一座移动的黑山。那是向俞家宝迫近的乌鸦军团。 寺庙里一个人也没有,想找个帮手也呼叫无门。俞家宝转了转手里的擀面杖,轻声道:“畜生,来吧。” 作者有话说: 这文感情线飞速(相对我其他文来说),过几章能生命大融合。 讲讲酒店行政楼层。跟飞机头等舱不同,行政楼层一般贵不了多少,五星级酒店普通楼层和行政楼层,差个四五百,有的加三百就可以。除了房间更好,通常有早餐,下午茶,鸡尾酒时间,饭量不大的话,其实一天的饭都可以在里面解决。这里助理说一晚3000多,这是夸大了来埋汰人,北京只有顶级的像华尔道夫之类的才那么贵,一般不会超过3000。
第12章 乌鸦 俞家宝在东京领教过乌鸦的厉害。他住在一个简陋老旧的公寓里,早上天刚亮,就会被“哑哑”的凄厉叫声吵醒。拉开窗帘,外边黑压压一片,遮天蔽日。 俞家宝心惊胆跳,总以为这世界就被黑色鸟羽攻陷了。此后他日渐消沉,心情郁郁,多少也是受到每日的乌鸦攻城所影响。 他听说过北京城内有很多乌鸦,是因为乌鸦救过满族的祖先,被满清人认为是神鸟,不敢射杀。上网一查,果然日本也有类似传说,乌鸦救过神武天皇,被民众奉为神物。俞家宝想,乌鸦简直是禽类里的白求恩,去到哪儿救到哪儿。他不知道乌鸦为什么那么闲,没事就救个王公贵族玩玩,他只记得自己问一个日本同事乌鸦是不是他们的神鸟时,同事翻了个夸张的白眼:“巴嘎!这是因为垃圾太多了,给我一支枪,我砰砰砰把它们统统射下来。” 俞家宝日语没那么好,以上内容是从表情动作里瞎猜的。 这个偏僻寺院,哪里有多少垃圾,凶恶的乌鸦是从什么鬼地方冒出来的?哦对了,后山老是有死人吧,难不成它们是吃尸体长大的? 俞家宝打了个冷颤。 这些乌鸦似乎组织森严,领头的那只步步前进,后面的一群乌鸦不紧不慢地在后面跟随。俞家宝突然发难,拿起桌上的一个大碗扔向鸦群。 大碗应声碎裂,瓷片四处飞弹。队伍乱了,乌鸦发出愤怒的啼叫,煽动翅膀,倏忽之间四下散开,攻向桌子上无数的多喜子。 面团的棉布被扯开,面团被撕咬,四周狼藉不堪。俞家宝顾此失彼,四处驱赶,但乌鸦太多了,赶走这个,那只又跳上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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