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书闻本想和余愿道别,走到门口,到底没出声打扰。 自从亲自领略余愿的异样之后,余愿在章书闻眼中就像一颗定时炸弹,他无谓背着一个不定性因素出门。 热气掀得章书闻眼前扭曲,他快步走到榕树下,借着树荫的遮挡接听朋友的电话。 不经意抬头一看,房间的窗被打开了,而余愿站在窗后,低头与他对望。 没有什么特别的表情,但还是无端地让章书闻一怔。 “书闻,你出发咗未?” “我哋在凤凰路等你。” “书闻,书闻,你听唔听得到?” 在朋友的催促声里,窗户后的余愿对着章书闻笑着挥了挥手,“哥哥拜拜。” — “真系好鬼热。”好友陈永乐朝服务员举手点单,“我要冻柠红同埋西多士,你哋呢?” 其余几人叽叽喳喳点了单。 “书闻你呢?” “我都系冻柠红,唔该。” 章书闻依旧没带上余愿出门,尽管在余愿跟他道别后他有过一瞬的犹豫。 聚会的几人跟章书闻关系都不错,其中当属陈永乐和章书闻最谈得来。 陈永乐是正儿八经的富二代,他爸早年下南洋赚了第一桶金,又回广城创业。如今家里名下房产颇多,在含金量最高的市中心地段还有两套独栋。按朋友的话说,他就是游手好闲一辈子,单靠收租的利息也能富裕地过活。 几人总爱调侃他,说要抱他大腿,还给他起了个花名叫西关大少。 陈永乐虽然是少爷命,却没有半点儿少爷脾气,跟谁都能称兄道弟。刚到协华时,他和章书闻当了同桌,第一次摸底考他偷瞟了章书闻的数学题。 章书闻发觉了却没拆穿他,从此他就单方面跟章书闻建立起了革命般的友谊。 眼见章书闻似乎有些心不在焉,陈永乐在他面前打了个响指,“想什么?” 陈永乐跟章书闻单独聊天的时候少用白话。 “没事。”章书闻拿起冻柠红喝了口。 “晓晓她们托我约你好几次都约不到你,你整个暑假在家不嫌闷啊?”陈永乐心思一转,“你那个弟弟呢,怎么不带过来一起玩?” 章书闻睨他一眼,“玩什么?” “唱K看电影啊,还能玩什么?”陈永乐坦坦荡荡,又嘿的一笑,“好吧,我就是好奇,我还没见过自闭症呢,是不是像电影里演的那样?” “哪样?” 陈永乐指指自己的脑袋,挑了挑眉。 章书闻的语气无意识带上了维护,“他不会。” 林晓晓凑过来,“你哋讲乜嘢?” 章书闻不太想过多探讨余愿的事情,接了话,“永乐话佢埋单。” 这话果然让其余几人都对陈永乐发起“攻势”,陈永乐无暇再询问余愿的事情。 几人喝了冷饮去唱k。 这附近有家KTV是陈永乐他爸朋友开的,经理认识陈永乐,给他们开了靠里的大包间,千叮咛万嘱咐不能喝酒。 一进去就炸开了锅,什么音乐够炸耳就点什么。 章书闻其实是个很枯燥的人,对大多数的娱乐活动都没太大兴趣,但不会扫朋友的兴,期间话筒塞到他手里也开了嗓。 只是当众人闹着要他和林晓晓唱情歌时,他借口到外边儿透气将话筒传了出去。 陈永乐追出来揽住他的肩,“干什么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晓晓喜欢你。” 十几岁的少年谈喜欢是件太草率的事情,却阻止不了情窦初开的本能。 章书闻其实已经不止一回表达过自己的态度,架不住好友总三番两次的起哄。他此时有些恼了,声音也冷下来,“你们要再这样,以后出来玩别带我。” 陈永乐哎呀两声,连说知道了知道了。 两人在外头兜了一圈,回包间之后,没人再拿章书闻和林晓晓打趣。 在包间里待了一下午,众人张罗着去吃自助。 章书闻看了眼时间,将近五点,说自己得回家了。 陈永乐说:“我保证他们不再闹你和晓晓。” “不是因为这个。”章书闻顿了顿,终是说,“我弟一个人在家。” 章雄和王如娟这阵子下班都很晚,晚餐大多数都是由章书闻解决,或煮两包面,或到楼下的小店打包吃食。 这些人中只有陈永乐一人知道余愿的特殊,他只得答应,“好吧,那下次聚。” 章书闻乘着夕阳回家。 地面被晒得热烘烘的像是铁板,他下了公交车,加快脚步。 走到榕树下,越过茂密的枝叶抬头望,怔在了原地。 赤红的光晖像是焰火的倒影落在了老旧的自建房一角,而余愿站在窗后,与章书闻早晨离开时同一个位置。 他不知站了多久,整个人腾腾冒着热气,白嫩的脸颊被晒得微红,有细闪的汗珠附着在他的额头上。 在见到乍然出现的章书闻,余愿像是被鱼钩钓住的鱼,双手撑到了窗沿,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将近八小时的等待后,他毫无芥蒂地用笑容来迎接不肯带他出门的章书闻。 这一幕像一滴煮沸的油坠在章书闻的心尖,伴随着惊讶、愧疚和动容,在湿热的空气滋啦一下炸开了。 ---- 本文背景有参考地,但不会出现真实的地名。白话是粤语。
第8章 广城的夏天将近十一月才舍得告别。 天气稍微转凉后,早晨的风清爽宜人。 余愿已经穿上了长袖校服外套,书包的网格里还是雷打不动地放着一盒牛奶。章书闻将公交车后座的窗打开,吹着微风目送余愿边喝牛奶边直线前往校门。 章书闻像观察着一道只有固定答案的数学题般观察着余愿,意料之中地见到空了的纸盒又被丢在同一边的垃圾桶里。 两个垃圾桶并没有贴标签,但几个月了,余愿总是会把垃圾丢进靠墙的那一个。 章书闻的手半杵到窗沿,竟产生了些许玩心,不禁揣测若是有人当着余愿的面将纸盒挪到另外一个垃圾桶里,余愿会是什么反应? 公交车行出了一小段距离,章书闻将要收回视线时,却见两个穿着七小校服的学生像猴子一样蹦到余愿面前上蹿下跳,肢体动作很是夸张。 离得太远,人声车声嘈杂,章书闻分辨不出他们嘴里叽里呱啦地说着什么,但绝不会是友好的问候。他沉沉看着,手指微蜷。 余愿被迫停下了脚步,抬起头来跟他们对视,脸上无波无澜。 两个学生又绕着余愿走了几圈,余愿依旧是没什么反应。他们自讨了个无趣,瞪了眼余愿撒开腿跑向校门。 章书闻将要站起的身躯又坐了下去。 没了路障后,余愿捏着书包的两条带子接着往前,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在他眼中都是不存在的,而公交车也驶出了路道。 章书闻扭头再看,余愿已经湮没在了人群里。 这个小插曲让章书闻一个上午都有些走神。 同学在门口喊道:“书闻,王老师让你去办公室。” 章书闻应了声。陈永乐搭上他的肩,嬉皮笑脸的与他同行,“我就说这次市奥数赛肯定让你去参加。” 协华是民办学校,分初中部和高中部,近两年将教育资源重点倾注到了高学部,为了提高重本率,会格外的注意初中时各项成绩突出的学生——章书闻无疑是其中一个。 班主任王老师就曾提醒过章书闻要多参加市级的比赛,如果得了奖,这对他往后直升高中部是很好的竞争项,学校也许还会主动减免学费。 当然,一切的前提是章书闻能在一年半后的中考名列前茅。 陈永乐果然没有猜错,事实上章书闻对这次参赛名额也是势在必得。他不在乎得奖后的荣誉,但这些颇具含金量的奖项却是他进入高中部重点栽培的尖子班的敲门砖。 此次代表初中部参赛的学生有三个,王老师力荐了章书闻。 填好了报名表,王老师轻轻拍拍章书闻的肩膀,“老师很看好你,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 奥数赛定在周六,到校后会有专车接送到统一的考点。这种拼天赋、理解力和逻辑感的比赛没有太多能够准备的地方,王老师只给了些往年的卷子,要章书闻平常心对待。 陈永乐跟自己要代表学校参赛似的神气,一屁股坐在章书闻前桌男生的大腿上,豪爽道:“等书闻得奖了,我请大家喝奶茶。” 章书闻笑了声,“少替我吹牛。” 陈永乐跟前桌男生嘻嘻哈哈闹成一团,章书闻摊开卷子看晦涩的奥数题,无来由又想到今早被挡住去路的余愿。 — “下一站,第七小学。” 公交车门咯啦打开。 坐在后排的章书闻抬眼,余愿如常滴公交卡上车,慢悠悠地往前走,身后跟着两个玩闹的学生。 章书闻清明的眼眸微眯。 车里已经没有了位置,余愿还是靠着距离下车铃最近的位置站好,手握住涂了黄漆的铁杆,望向章书闻的方向,无声地跟章书闻打招呼。 章书闻没有打破余愿搭乘时的规律,就如同他喜爱坐在靠后排的车位一般。 同穿着七小校服的学生将外套脱下来披在脑袋上,嘴里巴拉个不停。 车厢就这么点大地方,无人讲话,显得这两个小孩的声音那么清晰烦人。 用的是本地话。 “我爸爸话唔好同佢玩,佢系痴线噶。” “头先大课间噶时候佢要做错,岑老师被他激死咗。” “下次出操我哋班肯定又俾佢累死。” 余愿背对着两个同学,没有焦距地看着窗外穿梭的景色。 他越是不搭理,同学就越来劲。 “佢系唔系哑噶?” “戆居仔,戆居仔?” “真系哑噶!” 眼见余愿毫无反应,他们拿手在余愿的眼前晃了晃。 余愿黑黢黢的眼睛盯着他们。 “唔准睇我哋。” “你再睇我揾我大佬打你。” “我叫你唔准睇啊——” 章书闻再也无法坐定,大步从后排走来,一个肩膀挡在了余愿的身前。 他比眼前的小屁孩高出近一个头,神情冷硬,把他们吓得倒退两步。 大抵能压制嚣张的小学生的除了家长和老师就是高年级的校服,两个小孩的气焰顿时弱了下来。 章书闻沉声说:“要揾大佬系未?我系佢哥,不如你哋揾我啦。” “你乱讲,我哋都冇听过佢有哥哥。” 章书闻把余愿护在身后,确凿地道:“而家有咗。” 两个小学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被章书闻震慑住,在公交车停下来时灰溜溜从前门窜走了。 车厢内的老人啧道:“宜家D细路仔真系唔似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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