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怔愣的片刻,掌心忽而传来潮润的、柔软的触感,竟是余愿闭着眼睛低头亲在了他的伤口上。就如同自然世界里兽类用最原始的方式互相舔舐伤痕,又那么的小心翼翼和虔敬,带着最真挚的愿想祈求对方早日痊愈以继续驰骋辽原。 即使知道余愿并未有其它意图,但这过度亲昵的触碰还是让章书闻诧异地将掌心拢了起来。他轻轻地喊了声,“愿愿?” 余愿睁开眼,用纯粹得一眼就能望到底的黑色瞳孔仰望着他。 自从刘成那件事后,章书闻无法再单纯地用看待一个孩子的眼光对待余愿。也许余愿并不懂得七情六欲到底代表着什么,但不能保证在余愿往后的人生里遇到的都是正直良善之人。 想到这一层,章书闻极其认真地道:“不可以随便亲人。”顿了顿又补充道,“也不能让别人随便亲你。” 余愿懂了,又没全懂,盯着章书闻的脸颊看了半晌,嗫嚅着,“哥哥不是别人。” 章书闻哑然失笑,正因为是哥哥,就更不行了。但他还没来得及跟余愿解释为什么不可以,余愿已经先一步凑了上来,章书闻一怔,手疾眼快地拿掌心抵住余愿的额头,余愿的偷袭没能成功。 章书闻既觉可爱又觉无奈,“你是故意跟我唱反调?” 余愿失落地垂了垂眼帘,似乎被章书闻拒绝是件对他打击很大的事情。 章书闻摁着他的肩,再次严肃地说:“不管是谁,只要你不想,谁都不能触碰你的身体,知道吗?” 这些道理在余愿很小的时候王如娟就教过他了。他点点头,小声说:“没有不想.....” 章书闻没听清,再问的时候余愿就不吭声了,只微微红了耳朵尖。 不多久,章书闻掌心的伤口痊愈,生活太繁忙,这件细微的小事他也并未往心里去。 洗衣机放在小阳台,章书闻粗略检查了下,有七成新,功能都很齐全,不用担忧这台机器会罢工。 除了洗衣机外,还有台两层的矮冰箱,到了夏天,可以自己冻一些绿豆冰和牛奶冰解暑。 床很大,两米长,一米八宽,就是床垫有些老旧了,躺上去动几下就能听见咯吱咯吱的弹簧声。以章书闻的经济水平,显然无从换新的,只能凑合着用。 整体来说,比兄弟二人自个儿在外租的环境要好上不少。至少到了夏天,想必章书闻不会半夜迷迷糊糊转醒,跟在枕头旁的油亮大蟑螂打个照面因而彻夜难眠。 午饭是章书闻做的。 他会的并不多,几乎都是快手菜,平时也忙得没时间下厨,但在这方面似乎还真有那么一点天赋,只要是看过菜谱的,几乎就没有失手过。 近来在大排档他偷了点师。 余愿很喜欢店里的招牌小酥肉,他就把味道复刻了个七八成。外皮酥脆,里肉香软,就是做起来有些麻烦,不过看着余愿吃得津津有味,也算开心事一件。 收拾完东西沾了一身灰,章书闻洗了个澡,又把床铺好,和余愿一块儿午睡。 仿佛又回到了王如娟和章雄还在世时的午后,那么的惬意和悠然。 章书闻知道余愿很不情愿搬回这里,对所有的一切都兴致缺缺,睡觉也不大老实,在棉被里钻来钻去。 章书闻一把将不安分的“泥鳅”从水里捞出来,“干什么呢?” 余愿枕着章书闻的手臂,嗅着对方手上淡淡的皂角香,弯着眼睛笑,像在撒娇。 再过一个月就又是新年了,这几年每一年的初始他们都在不同的地方度过,唯居无定所四字就可以概况。 近成年的章书闻搂着余愿,在未来的计划里又加上一笔。 十年后、二十年后,乃至三十年后,也许他和余愿能在广城拥有一套属于自己的小房子,不用很大,够他们在这所城市定居足矣。 有所依,免流离,世人皆求。 - 章书闻复学后没多久就是寒假了。 过年期间兼职工薪资按双倍算,章书闻在一家不打烊的连锁店当服务员。 合家团圆的除夕夜,兄弟俩猫在连锁餐饮店的后厨,吃加了肉排和鸡腿的员工餐,互相跟对方说新年快乐。岁岁年年,即使他们的处境这样艰难,也一直没有放弃过对未来的憧憬。 搬到郑家楼下后,章书闻和余愿只跟郑智碰过两回面。 郑智去年就从职高毕业了,还是老样子,剃的板寸,看起来流里流气的。他现在在一家棋牌室里跟所谓的社会大哥混日子,终日无所事事,回家的时间少之又少,这也就避免了见面的次数。 郑智的人生已经定了型,章小月对此痛心疾首,母子俩见面不是以争吵结束,就是以章小月的眼泪告终。 她跟丈夫郑伟的夫妻关系也早已经形同虚设。 可她依旧是在这个畸形的家里熬着,逢人就哭诉她的不容易,听得多了,旁人也就厌烦了,态度逐渐从同情变成不耐烦。 章小月的人生无望,但她找到了新的寄托——兄长的遗孤,她的侄子,章书闻。 即使知道侄子不愿意接受她过多的帮助,她还是想方设法地想修补跟章书闻的关系,有时候熬了汤用保温桶装了站在章书闻住处的门口,絮絮叨叨地说话,“是西洋菜炖排骨,熬了一个多小时呢.....” 她近来越来越频繁地提起章书闻儿时的事情,甚至还谈到了章书闻的亡母,“你妈妈在医院的那阵子,每天都惦记着这碗汤。” 章小月的眼皮和嘴角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耷拉得更厉害了,这让她的面容看起来极为苦相。面对着这么一个被岁月催折过的女人,章书闻下不了冷脸,终是接了她的汤水。 于是章小月苦涩的脸庞上便浮出些笑容来,眼里也闪着泪花,“喜欢喝我下次还送来。” 她又开始念叨个不停,“还是你好,不像你表哥,我是管不了他了.....” 作孽,作孽,这似乎成了她的口头禅。 章书闻凝望着女人消失在楼梯的身影,缓缓地关上了门。
第45章 大年初七,风刮得出奇的大,这是章书闻在餐饮店工作的最后一晚。天气太冷,他没让余愿跟着去,临近十二点才离开的店面。 今天上班族陆续开工,游玩的人渐渐少了,凌晨的街道很是冷清。广城的北风带着冰渣子,又寒又湿冷,无论穿多少衣物,风都能找到空子钻进人的骨髓里,引起阵阵战栗。 章书闻给街边的共享单车解了锁,摸向口袋,发现今日出门忘记将手套一起带出来。 二十多分钟的路程,不算长不算短,但没有了御寒的手套,一路下来,两只手都会冻得麻木,更别谈章书闻手上还有一些细碎的小伤口。 他轻叹一口气,跨腿坐上坐垫,迎着凄寒的夜风回家。 路杆上还有年前挂上去的红灯笼,彰显着新春的喜气,只是在无人的街道,这样耀目的红看起来却莫名有些诡异。国道时不时有夜行的车子驶过,车轮卷起的风像是夜的哭嚎。 章书闻加快了前行的速度,在路过一条巷口时,忽而传来几声轰鸣,突突突—— 三辆摩托车从巷子里绕了出来,章书闻紧急地按了刹车,双腿着地,才免于跟其相撞。 他抬起头,在看清其中一张人脸时,眉心转瞬即逝地皱了下。 来了。 章书闻在心里默念这两个字。 摩托车将章书闻团团围住,后座的刘成跳下摩托,拿手抹了下剃光的脑袋,“这大晚上的,真巧。”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章书闻早料到会有碰面的一天,面对眼前的四人,神色镇定。他抿了抿唇,站好后兀自将共享单车扶到路边。 刘成带来的人被忽视,互相使了个眼色,二话不说就抽出别在摩托车上的棍子往章书闻砸去。 章书闻弯腰躲过两次袭击,棍子从他耳侧擦过,咻的刮起一阵风。 “阿成,你放心,今天我们一定给你报仇。” “这小子还敢躲!” 刘成嚣张地站在摩托车旁看被围堵的章书闻,“哥几个别留情,他皮硬着呢。” 一记狠击敲在章书闻的后背,他往前扑倒一下,迅速回身用手臂挡住将要袭向他脑袋的棍棒,一脚踹在了男人的腹部上。 刘成见状,趁着章书闻被其余几人缠得无暇分身时,抄起棍子砸在章书闻的小腿上。 章书闻闷哼一声,疼痛使得他单膝跪地,还未等他起身,更多的拳打脚踢就落了下来。 到底是双拳难敌四手,章书闻拿手护住头部,本能地想要反击,可捏了捏拳,却硬生生地将击打都忍受了下来。 刘成蹲下身攥住他的头发,逼迫他抬起头,一脸小人得势,“你不是很能打吗,怎么不还手啊?” 章书闻的唇角破了皮,发丝凌乱。他微微眯着眼,眼底有不屑和轻视,仿佛在无声嘲笑刘成胜之不武。 这样轻蔑的眼神彻底激怒刘成,刘成怒骂了声,将章书闻狠踹出去。章书闻咬牙发出一声闷哼,五脏六腑疼得像是移了位,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站起来。 可只要他一有站直的症兆,棍棒就会强迫他再次摔倒在地。几人看他如此都得意的哈哈大笑,“毛都没长齐的兔崽子,别说大哥们没教你,以后出来社会混长点心,什么人该招惹什么人不该招惹,都看清楚了。” 刘成将站都站不稳的章书闻推到街角,占了上风让他很是痛快,他往旁边吐了口痰,“上次没跟你计较,真当你爷爷我吃素的?章书闻,你要是敢报警,小心我连你那哑巴弟弟一块打,真当我稀罕那哑巴呢,看得上他是给他面子。以后别让我再见到你,不然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章书闻唇峰抿紧,自始至终沉默着,直到摩托车突突开远,他依旧靠在墙面无法动弹。 他眼前阵阵发白,像是无数星星在跳跃着,腹部和手臂更是绞痛异常。半晌,他积攒了点气力,抬起擦破的掌心摸向后脑勺,摸得一手温热粘腻。 如果章书闻奋起反抗,未必没有脱身的机会。 可他迫切地想要一次性引爆这颗定时炸弹,即使错不在他。如果他单身一人,他不怕被报复,一次、两次,他随时恭候,但他有软肋,而人一旦有了弱点,就不敢豁出一切。 刘成就像一条感染了狂犬病毒的疯狗,不知会躲在哪个阴暗的角落伺机冲上来咬人一口。 到此为止吧,章书闻艰难地扶着墙踉踉跄跄地站起来,无论是他还是余愿,往后都不会再和刘成这种渣滓有半分瓜葛。 - 章书闻是自己打车去的医院急诊,人到医院已经不大清醒了。 他身上多处软组织创伤,密密麻麻的全是淤青,后脑勺缝了三针,好在他一直有意识地将自己蜷缩起来,因此并未出现骨折的情况。最为严重的是左臂被锐物划出来的伤,从手腕一路蔓延到肘弯,就算以后痊愈也会留下长长的一条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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