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余愿适合去哪一所学校,想余愿应该读哪一个专业,想余愿能不能适应寄宿的生活,想余愿在新环境里会不会被欺负......可现在,他所烦恼的,所担忧的全都消失不见了。 他才发觉,那么多犹豫的背后只有一个最深层的原因:如余愿所希冀的相同,他也不想余愿离开他的身边。 他又想到陈永乐在的那一天。 他在睡梦里朦朦胧胧听见陈永乐逗余愿叫哥哥,这原本是无伤大雅的事情,他却不知道出于一种什么样的心态开口打断二人的谈话——就好像,极端地认为余愿的哥哥只能有他一个。 章书闻有时候也会产生迷茫,他所作的这一切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 没有为什么。 很多事情不一定非要执着地得到一个清晰的答案。也许从余愿叫他哥哥那一瞬间起,他们之间的羁绊就已深深刻下。 章书闻重重地握住余愿的手,望着余愿清秀的轮廓。水珠顺着余愿的额角滑落,在下颌凝成了剔透的水晶。 两年的时间,余愿真的长大了不少,脸颊的婴儿肥褪去,但眼底的清澈与纯粹分毫不减。 章书闻想,十七八岁的他可以把余愿养得很好,那么往后,哪怕余愿不再上学,哪怕余愿没有自力更生的能力,他都有信心会把余愿养得更好。 章书闻微微笑着,拨开余愿湿润的发,露出尚存几分稚气的饱满的脸。他如释重负,“好,哪儿都不去。” 他的未来计划从未变过,但余愿绝不会缺席。 雨越下越大了,像是要把整条街道都淹没。得到肯定回答的余愿雀跃地跑进雨里,踩过一个又一个的小水坑,章书闻也浑身湿透,但谁也不在乎。哪怕溅起的泥点子会弄脏衣物,哪怕会有人透过窗户像看怪物一样地看两个少年人在夜雨中漫步。 有人同淋雨,有人共赏月,求之难得。
第48章 在当代大环境里,普通人一生的转折点并不多,高考无疑是其中之一。 协华极其重视每一年的校重本率,毕业班的学生提前一个月开学,一周上六天课,有时候连周日也会有不少学生自发留校学习,大小测试更是不断,且每次都会公布排名。 上半个学期,章书闻还能挤出时间兼职。十一月份,月考的成绩下来,他依旧在年级前三十左右徘徊,这距离他的理想院校有很大的一段距离。 班主任和科任老师找他谈心的次数越来越多,无非是希望他能全身心地投入到学习中。 “书闻,你是个好苗子,老师很看好你,就剩下不到半年的时间,争取往上冲,不要让自己终身抱憾。” 拿到排名的那天晚上,章书闻辗转反侧,半夜起来将手中的积蓄算了又算,最为拮据的花法,勉强能支撑到他高考完。 从小到大得到许多夸奖章书闻一直都有清醒的认知,他只是普通人一个,没有超高的天赋,即使在学习上他相对来说更懂得触类旁通,也并不是随随便便就能保持名列前茅的成绩。 冗长的古诗文言文、千百个英语单词,他也得背了再背才能确保烂熟于心。难解的数学公式、变化莫测的化学方程,他需要做上百十道题才摸到规律。一旦他松懈了、疏怠了,毫无疑问会退步,会落于人后。 十二月,章书闻辞去所有的兼职,专心备战高考。 余愿不再上学之后,对时间没有了概念:每一天等待哥哥回家的分秒是那么漫长,相处的瞬间却是那么短暂。他喜欢趴在窗口,看日出前哥哥背着书包走过小巷一角,再回头轻轻地朝他摆摆手让他回屋,也喜欢在哥哥将要放学时站在门口竖着耳朵,一听见动静就开门扑到哥哥的怀里以示欣喜。 章书闻像一只出去打猎的猫科动物,时不时会给余愿带点儿什么。 一颗水果硬糖、一块巧克力、一支新的彩铅.....当作余愿乖乖在家的奖励。而这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就足以抵挡等候的枯燥,换来余愿毫无保留的笑脸。 章小月得知余愿终日在家无所事事,提议可以让余愿到附近的工厂给人打包快递,一小时15块钱,不多,但也能打发时间。 章书闻没同意。 余愿却偷偷把他们的谈话记住了,等章书闻一不在家,就找到章小月。 他支支吾吾说了半天,才把话说明白,“要赚钱。” 章书闻不再打工后,把有限的积蓄一块钱掰成两块花,愈发贫瘠窘困的生活让余愿从自建的乌托邦里出走,学会磕磕绊绊地探寻生存的方式。 章小月担心侄子会因此生她的气,起先是不肯答应的,余愿却拽住她的衣角,破天荒地喊了她一声姑姑。 那句“永远都不要原谅欺负过自己的人”原来有特定的情境。正如同章书闻为了余愿的安全可以打破自己的原则,搬回熟悉的街道,余愿也会在日渐的长成里朦胧地明白,有求于人四个字的重量。 章小月给余愿找的打包工作就卡在章书闻上学的时间段里,两人约定谁都不准把这件事告诉章书闻。 起初上工,老板见余愿年纪小长得又乖,对他还算包容。可两三天后,发觉余愿手脚慢,且有时候打包会弄混商品,就投诉到章小月那儿去了。 章小月好说歹说才让老板留下余愿,只是薪资锐减到了10块钱一小时。 余愿“关闭耳朵”的特异功能不知道什么起就无效了,他不敢错过老板的任何一句话,怕一个不留神又做错事,哪怕是被指着鼻子骂“点解你咁死蠢”时他也只能默默接受。 他只能更努力地、更努力地加快打包的速度。被快递盒子割破手指时,他看着细小的伤口,不禁想到这两年多哥哥变得粗糙的掌心,每一条加深的纹路、每一个结成的茧子都象征着无限的委屈。可是哥哥却从来都不告诉他,原来“捕猎”这么辛苦。 半个月后,余愿拿到了人生的第一笔工资,912块钱。 他先是分文未取地把钱都放进了章书闻用来收纳现金的铁盒子里,想了想,又抽出十块钱,跑到楼下的超市买了两瓶草莓味的牛奶。 他自己不喝,一瓶冻在了冰箱里,一瓶趁着章书闻睡前洗澡时塞进了书包。 于是第二天搭公交车的章书闻刚想从书包里抽出单词卡背诵时,就摸到了藏在底下的牛奶盒。 他略有一瞬的错愕。自从他不再兼职之后,为了能最大限度地省下开销,不得已断了余愿每日的牛奶,可是现在,一个多月没出现的牛奶盒却以另一种方式出现在他眼前。 这一天的章书闻悄然地比往常提前近两小时回家。 屋子里空荡荡的,本该在门口等待他的余愿不知所踪。 搬来这里时,章书闻跟街坊邻居都打过交道,附近的长辈都认识他。他套了超市阿姨的话,阿姨满脸慈爱,“愿愿厉害着呢!你姑姑给他介绍了个工作,喏,就在11街,给人打包快递,昨天还到我这儿买了两罐牛奶呢。” 天阴沉沉的,章书闻顺着细碎的夕阳往11街走。 他的视线越过斑驳的铁门,成堆的快递盒中间,缩着一个纤瘦的身影。余愿猫着腰坐在矮窄的板凳上,动作不大灵巧地折叠着盒子,继而将商品放进去,用黄色的胶带封好,贴上打印好的发货地址。 男人不耐烦地夺过余愿手里的纸盒,“要说多少次你才能把这个贴正!” 余愿下意识说对不起。半个月来这三个字他重复了太多次,甚至无需思考,就本能地从嘴里蹦出来。 他又低身去够地面的纸盒,接着新的打包。 一道阴影落在他的身上,将他整个人都包裹住。余愿抬起头,怔愣着看着本不该出现在此的章书闻。 背着光,章书闻的脸没在阴暗里,眼底沉沉浮浮,像不动的山川,也像汹涌的海面。 余愿仿佛做错事被抓包的孩子,无措地抱着快递盒,想起身,章书闻先他一步蹲了下来。 老板奇道:“你找谁?” 章书闻接过余愿手里的盒子,三两下折叠好,“我是余愿哥哥,还剩多少,我替他吧。” “就这些了。” 章书闻对不知所措的余愿笑笑,沉默地将剩下的商品都打包好。 回家的路上,章书闻一言不发紧紧牵着余愿的手,等到了家里,他才低声问:“是姑姑要你这么做的?” 他的声音压抑着愠怒。 余愿的回答像一把霜似的浇灭了他的火焰,“是我自己。” 他看着余愿走到冰箱旁,拿出里头冻着的牛奶。余愿眉开眼笑,欢快的语气像跳舞的小人围着他兜圈,“我也可以,给哥哥买牛奶喝。” 余愿急不可待地向章书闻证明自己的价值,又快步走到桌旁,打开铁盒给章书闻看。他的神情是那么骄傲,为能“反哺”章书闻而满心欢喜。他笑得眼睛都弯起来,“哥哥,我也能赚钱啦!” 可是章书闻并没有因此而开怀,唇角弧度依旧平直。 余愿心里顿时打着鼓,他慢慢地垂下手,不知所措地站着,又重复了一遍,“我也能赚钱.....” 他有在拼尽全力地追上哥哥的脚步,所以所以,请不要把他当作拖后腿的同伴。 “哥哥。”章书闻太久不说话,余愿彻底慌了,喃喃,“你不高兴吗?” 章书闻的心里塌了一块,艰涩道:“高兴。” 余愿眼里噌的亮起一簇光,他想把钞票拿出来亲手送给哥哥,刚有动作,手腕就被握住,整个人被带到了章书闻的怀里。 章书闻那么用力地抱着他,他能嗅到哥哥身上独有的干冽气息,又主动地埋近了点。 “愿愿。”章书闻双臂收紧,摁着他的后背,额头抵在他的肩上,不辨喜悲地说,“我很高兴.....” 余愿慢慢地圈住章书闻的腰腹,饱含自豪地说:“那我以后天天给哥哥买牛奶喝!” 章书闻闭上眼,掩盖眼底的沉痛,半晌,沉声回,“好。” - 六月,高考在酷暑里如期度过。 家长捧着鲜花在校门口紧张地翘首以盼,考试结束铃声响起,第一个出现在众人视野里考生如同脱缰的野马冲出校门。 在场的记者立刻拿着摄像机和话筒围上去采访,少女明丽的脸上挂着笑容和汗水,自信又张扬。 越来越多的考生涌出校门。 余愿局促地站在人群里,眼神动也不动地锁定不远处。章书闻现身的那一刻,在余愿的眼里,四周所有的色彩都褪去,唯有哥哥是艳丽的。 夕阳的流光像给章书闻镀上一层烨烨的透明盔甲,那不知道承载着多少血和泪的肩膀在岁月无情的催促中已经变得挺拔宽阔。他就这样披着霞光朝余愿走去,向余愿张开了臂膀,把被烈日烘得热乎乎的身躯尽数都纳入怀中。 于是章书闻的光芒也将余愿笼罩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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