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脸上带了笑意,重复了一遍:“病人脱离危险了,现在情况已经稳定,您别担心,有什么事情随时呼叫。” “啊......”况戍肩背一垮,整个人如获大赦般叹息着,“好......” 然后,他抹了把脸,迈着两条沉重的腿往外走:“我去......我去外面透口气......” 医护人员非常熟悉家属的这种状态,并未出言打扰,检查过辛雪稚的各项指标之后,帮他合好衣襟盖上被子,安静地离开病房。 脚步声渐渐远去,况戍背靠墙壁而站,四肢因为过度惊惧发软发麻,从打火机蹿出的火光因此而颤抖。 他鲜少抽烟,上一次需要靠尼古丁麻痹情绪还是在几年前复建的时候。 火星咬着烟条,渐渐往他的嘴边蹭去,然而他不曾察觉,眼神没有重量地虚浮在空中,似在沉思,又似哀伤。 “况戍?” 有人忽然叫了他的名字,恰好火星碰到他指尖,吃痛地甩灭烟头,摁瘪在垃圾桶中。 走廊那头,曹月搀扶着辛鹤霄缓缓走来。 “伯父。”况戍迎上去,扶住辛鹤霄另一半身体。 辛雪稚是天慧的常客,资料库里有关于他的详细信息,紧急抢救之后医院自然会把消息通知到家属手上。 辛鹤霄今天不知怎的一直没睡,电话响起时,曹月迫不得已让他亲自接了电话。 “他睡了啊?”还没走到门口,辛鹤霄迫不及待地通过窗户,看到了病床上的人。 况戍:“恩。” 曹月红着眼,在一旁喃喃道:“抢救过来就好......抢救过来就好......” 进病房前,况戍鬼使神差地朝后一瞥,在拐角处,他看到了杜晨。 那人偷偷摸摸地藏在墙壁后面,被况戍发现后,没有像以往那样仓皇地逃跑,而是深深地与之对视一眼。 那是极端复杂的眼神,与他对辛雪稚的感情一样复杂。 况戍并不在意这个小小的角色,他已经把辛鹤霄扶进了病房。 辛鹤霄坐在床边,头发垂着,面容憔悴而消瘦,他本要去碰辛雪稚的手,悬在空中犹豫片刻,还是放弃了。 这个不善表达的父亲,直到此时,也不知道怎么跟儿子亲密。 威风了大半辈子的人,竟像个孩子般,双手无措地搁在腿上,看了辛雪稚良久,忽而,他转身对着况戍道。 “实在不行,我们还是同意医械移植吧。”
第69章 我不会拿他的命去赌 况戍闻言愕然抬头:“伯父,您也知道芯片的事?” 辛鹤霄道:“你易伯母和我之间没有秘密,当初她受尚屿资助研发芯片,从立项到成果我都知情,以及她将芯片植入雪稚体内一事。” “今天医生给我打电话时,我已经让他们开始准备移植了,到时候就在分辉选一款医械心脏,你最了解自己的产品,你提些意见吧——” “不行。”况戍断然拒绝,“医械心脏的后遗症太可怕,当年雪稚病重的时候,您和伯母不是也迟迟没有将他送进手术室?您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辛鹤霄痛苦地闭了闭眼,磨着牙根道:“万一......万一他是那幸运的百分之十?” 况戍的脸部线条绷硬,拧紧成极端冷峭的执着,他偏开头,咬定道:“我绝对不可能用他的性命去赌。” 辛鹤霄凝视他:“那难道就这样看着他去死?这和移植有什么差别?移植至少还有一点希望在。” 况戍似乎早有准备,他沉着地说:“您放心吧,我有办法。” 辛鹤霄抬了下眉毛,“现在这种情况还能有什么办法?” 况戍却突然保持缄默。 “你这孩子——”辛鹤霄正要追问,一名护士满脸焦急地走了进来。 “哎呀,辛先生!您现在还不能走动,快跟我回病房,要是护士长知道了我就完蛋了!” 曹月连忙表示歉意:“小姑娘别着急哦,我们这就回去。” 照顾病人这么久,几个小护士都知道辛夫人的脾气,不敢对辛鹤霄说的话,在她面前都能倾诉。 “夫人,下次可不能偷偷带着病人乱跑了,这样很危险的,伤口还没拆线一不小心崩坏了就糟糕,下次病人想做什么还是提前跟我们说一声呢。” 曹月和颜悦色地答应下来。 “好了,走吧。”辛鹤霄一出声,那护士立刻闭嘴,小心谨慎地将他搀扶出去。 病房安静下来,况戍终于能靠近辛雪稚,刚从死亡线上逃下的人被雪白的枕头托着脑袋,透明的鼻氧管固定在耳后,横过面中,让他的脸变得更小,白惨惨的,见之心碎。 况戍轻抚他的头发,冰凉的发丝柔软地耸拉在他的五指间,指腹爱怜地捻住一缕头发蹭了蹭。 “会没事的。” “您看这个影像图。”次日,主治医生早早带着检查报告过来,与况戍在门外交流,“因为心衰严重,牵连得肺部也开始衰歇,他最近几次呼吸障碍都是并发症导致的,还有就是——” 医生透窗看了看病床上的人,“从诊断结果来看,肺部带给他不小的呼吸压力,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做到保持正常的,按理说,他的呼吸已经困难到送氧都难以解决的地步,这是相当难受的感觉。” 况戍又在吸烟。 每一口都无比深长,他要让尼古丁分布在全身,这样才能麻痹得让他不至于五脏六腑都抽着痛。 他呼出最后一口烟雾,嗓子泡得很哑:“过两天,你们就准备手术吧。” 医生惊愕道:“家属同意医械移植了?” “他不做医械。”况戍敛目看着医生,情绪被眼皮遮了大半,“我的心脏和他相匹配,你们把我的心脏给他。” 医生大骇:“这怎么可以!” 况戍又抽出一根烟欲点,想了想,夹在指间没动:“我不是在征询你的意见,这几天我一直在想办法搞定这事,到时候两台手术,一台人体移植,一台医械移植。” 医生了然于胸:“您是说,您把自己的心脏给他,然后自己进行医械移植?” 况戍的表情给了他答案。 “可......”医生担忧道,“这种手术并未被法规承认吧?虽然结果上不会造成任何人员死亡,但从没有人这么做过,区域法真的能认?医院要真做了那种手术,真的不会被行业制裁?” 况戍略抬眼皮,冷眸深深将他凝视:“那你以为我这些天都在忙活些什么?” 医生内心一悚。不错,像他们这种身份的人,想要什么特权没有?既然对方这样保证,他知道此事定然万无一失,可是......可是生为人的道德感,他仍然诸多犹豫。 况戍将他的顾虑看在眼中,道:“你要是不同意,你的病人必死,同意了,我们俩都能活,你掂量清楚了。” 这话一针见血,医生最害怕的自然就是病人的死亡,他眉头深拧,欲言又止好几次,最后还是纠结道:“我考虑一下,尽快告诉你结果。” “医生。”况戍又补充了一句,“你是一区最优秀的心脏科专家,只有你能保证不出意外地完成这两起手术。” 这话简直是致命一击,是在他的良心上封了一道枷锁,若他推辞,但凡手术出现什么意外,那他都难逃良心的谴责。 况戍心意已决,并不在乎采用低劣的手段胁迫医生同意,他是个极富经验的商人,深谙话术之道,擅长用语言诱导对方。如果变得卑鄙能救活辛雪稚,他会毫不犹豫地违背自己做人的原则。 医生在此种理由的压迫下,根本没有思考的意义,结局已定,他看着况戍,点头道:“我同意您的请求,况先生。” 况戍进病房的时候辛雪稚立刻跟过来视线,一路看着他落座。 “你们谈什么了?” 大半都是气音,况戍需要俯身贴近后,才能勉强分辨他的话。 “你的检查报告。”况戍边说,边拿起棉签,沾湿水点在他的嘴唇上。 干燥的双唇得到缓解,辛雪稚抿了抿,没有再继续问话,只是睁着眼睛将况戍盯住。 他瘦得厉害,几乎没有把被子拱出什么弧度,挂针的手背上到底还是留下了淤青,留置针换了位置,现在刺在手臂内侧。 况戍替他润完嘴巴,就打开空气净化器,然后又给他晾了杯水在旁边。 期间,他的眼睛一直追随着况戍,因为脸颊消瘦而苍白,占据较大面积的眼睛就显得愈发明显,像极了两颗浑圆的黑宝石。 况戍的余光始终兜着他,随之勾唇一笑,曲指爱怜地在他鼻尖上一刮。 “一直看着我干什么呀?”对待病人时,下意识就变成了和孩子对话的语气。 辛雪稚没什么力气说话,先是摇了摇头,然后冲着他眨巴两下眼睛。 况戍越看越觉得可爱,忍俊不禁地和他对视。 护士这时推着药进来,看两人氛围不错,自己也带了笑:“最近状态还行吧?来,我们换吊瓶了。” 况戍让开一些位置,站在一旁道:“还不错。” 护士换好药,帮辛雪稚整理好被子,临走时顺口说了句:“最近要保持心情愉悦的,状态好的话两天后才能顺利进手术室呀。” 刚才医生向护士们表明了两天后的手术计划,眼见辛雪稚能够得到救治,大家都很开心,刚才聚在一起聊了好一会儿,这护士进来换药的时候看况戍带着笑意,还以为对方也是为了手术的事欣慰,一时兴奋,便又提了一嘴。 她开开心心地合闭房门,殊不知自己在屋里埋下一枚炸药。 辛雪稚愕然将况戍盯住。 况戍绷着脸没说话,正要撇开脸,辛雪稚就朝他伸过手。 那只手抬到一半没了力气,往下坠时,况戍接住了它。 辛雪稚随即勾住他的手指,力道没有威慑力,但态度相当固执。 况戍只得顺着他的意思坐下来,这事儿辛雪稚根本不需要多问,他一眼就能猜出况戍的打算,现在况戍心虚得很,没脸寻找任何借口。 于是就这样,辛雪稚高度监视他了两日,直到预计手术的前一夜,辛雪稚更是扯着他的手就不肯放。 “雪稚......宝贝......这都快凌晨了,你不困吗?咱们闭上眼睛睡觉好不好?” 况戍任他攥着自己手指,又是无奈又是心疼。 辛雪稚的呼吸障碍在短短两天内又加重不少,现在就算他极力忍耐假装,也无法控制自己粗重的喘息声,和起伏剧烈的胸口。 而这样的状态下,他还能强撑着意识不昏睡,简直已经超越了人体极限。 况戍知道他坚持清醒的原因,所以那只手即便毫无力气,他也要配合着不主动松开。 “你抓了一天了,累不累?恩?”他轻轻刮着对方的手指,又继续保持被他攥住的姿势。 这两天辛雪稚已经完全不能说话,但并不妨碍况戍单方面交流的兴致,有时候他会逗对方几句,有时候又总是心疼,叹息大过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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