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珍的头顶多了一些白发,安静地呢喃着什么,除去她有些精神不对的样子,反而像是一个慈母。 小孩呜咽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神像是迷失了的鹿。 季知书清楚地知道自己应该上前将对方给解救出来,可是双腿就像是灌了铅,完全不受自己控制地停留在原地。 他那时也是这般大,在对方撕下伪善的面具之后,他也想过逃离,但是换来的结果就是被锁在昏暗的房间里,吊着盐水,饿了整整两天。 而后,他放弃了挣扎,努力成为一个听话的小孩。 施珍也会时常这样抱住他,她会温柔地轻哄着他的名字,像一个尽职尽责的母亲,然后在你所料不及之下掐住你的脖子,嘶吼着声声质问。 就像是季知书弄丢了她的孩子。 他曾无数刺靠近死亡,施珍会在他快要窒息的时候给他生机,又会在他以为痛苦结束的时候将他拖回苦境,反反复复,季知书无法反抗。 “你回来了?”季知书没有动,但是闯进去的光足以叫施珍从自己的梦中惊醒,她抬起头看着季知书,冲着他轻轻地笑。 她的脸上爬满了皱纹,还未满四十的年纪却显得苍老,笑起来的样子反而狰狞。 即使季知书已经长大,即使他已经无数次走进这个房间,但他依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她。 “小书!我知道是你,快到妈妈这里来!让妈妈抱抱你!”施珍笑着朝着季知书招手,另一只手揽着小孩。 亲和的面容底下藏着噬人皮骨的魔鬼。 季知书有时也不明白,分明现在他已经具备了所有可以反抗的条件,可是他反而怯懦了,那张笑着的脸仿佛成了他最幽深的恐惧。 他难以呼吸。 “你又不听话!妈妈平时是怎么教你的!”施珍叫出声。 “你再不过来,妈妈就要罚你了!” 出声的那一刻,怀里的小孩也被吓了一跳,抑制不住的哭出声。 “你哭什么!”施珍顿时被激怒,扬起手,一掌重重地扇在了小孩的脸上。 “你为什么不听话!你为什么不听话!”她像是发狂起来,狰狞地怒吼,接连又是几下,毫不顾忌地打在小孩的身上。 哭声更大了,季知书觉得自己脑子一通乱麻,他觉得自己的呼吸都急促起来,不知怎么的,他觉得自己的意识和身体脱离。 就连他自己都没有反应过来,就迈动了腿。 小孩挣扎得厉害,等到季知书清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从施珍的手里把孩子抢了回来,他粗重地喘着气,像是走进了一个漩涡。 “不要!不要抢走我的孩子!还给我!我的孩子!”施珍手上的温度脱离,她的整个身体都狂躁起来,哭叫着将周边的东西乱砸。 “去死!你给我去死!”她眼睛发恨,声音依旧尖锐。 有什么东西被杂碎了,季知书并没有去管去看,他只是把小孩抱在了自己的怀来,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他,他的耳边只有哭泣声。 他有些心烦意乱,无法静下来了思考,就算有什么砸在自己的身上也不觉得痛。 他没有一点反应,就像是一个碎掉的坏玩偶。 他才发现,他似乎还困在原地。 “小书!” 身上传来的拉力,季知书挣扎着却被一把抱住。 “小书,看着我!” “你看看我!” 耳边是焦急的呼喊,季知书回过神来,才发现时庚不知道何时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我在这里,不要怕。”时庚胸膛起伏着,紧张地看着他,“已经没事了。” “时先生。”季知书咬着唇,声音颤抖着。 “我在这里。”时庚看他眼神回恢复清明,松了一口我。 季知书重重地喘了一口气,望着时庚,发出了细微的声音:“可以抱抱我么?” 声音一落,时庚立马将他揽入自己的怀中。 七岁的季知书寻觅着温暖,换来的只是无止境的凌虐,而今,他总算拥住了归处。 他安心地闭着眼睛。 “滚!都滚出去!”季霍护着发狂的施珍,丝毫不顾及颜面的朝着所有人怒吼。 在外头听到尖叫声之后,时庚第一个冲上楼,他没有顾及周围的混乱,将小孩交给了辛鹏,然后一颗星放在季知书身上。 “滚!滚啊!” 都是疯子! 时庚看着那对夫妇,心中暴戾丛生,眼中难掩狠厉,但他现在没空去和季霍周旋,他拦腰抱起了季知书,匆匆地下了楼。 季知书紧紧地搂住了时庚的脖颈,将头埋着怀里,一声不吭。 “联系医生!”时庚朝着辛鹏吩咐,抱着季知书上了车。 辛鹏刚刚安抚好小孩,让其好好地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后,立马启动了车辆。 “不要医生!”季知书出了声,“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假使时庚仔细听,甚至可以听到语气中带着的哭腔,但是他神经同样紧绷着。 “好,我们回家。”时庚抚摸着他的后背,小小心翼翼地安抚着,“小书,我现在就带你回家!” 季知书身体发抖。 他总算有家可回。 第32章 黄昏 在时庚的印象之中,季知书从未流泪。 这个印象甚至可以追溯到很早。 季知书并不知道,在时庚和他第一次分别之后,再一次主动了解他的时候,是在时庚十八岁那年。 那时的时庚还在本地的大学里读书,他还没有显露锋芒,一边计划着对付自己的叔叔,同时也叫信任的人收集到了关于季知书的消息,就像是在自己禁闭晦涩的生活里找到了一抹亮眼的春色。 最初,他只是对于那个白净得像个团子的小孩有些印象,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没理由地叫人找到了他。 摆在他桌前的是一叠照片。 他第一次看见长大了一些的季知书,小时候的白团子长成了一个俊秀的少年,看见他脸庞的那一刻,时庚就觉得没理由的欣喜。 季知书似乎总是会在最适合的时机出现在他的视野里,最初是他最窘迫的时候,再然后就是他最阴暗蛰伏的时候。 照片上的季知书总是在笑,尽管时庚觉得那样的笑没有温度,可是却足够动人。 少年站在阳光下,在同龄人的对比之下,他安安静静,不吵不闹,缺少了一些生气。 时庚每一个月都会叫人收集对方的照片,他委实像是一个跟踪的变态,但那时他还没有生出异样的情愫,只是将他当作自己悲哀地隐忍之下,不多的慰藉。 他将季知书视作一个想带回家的弟弟,打算在时氏站稳脚跟之后再去和他见面。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时庚就发现季知书在他的生活里并不高兴,少年身上洋溢着不该属于他那个年纪的情绪。 时庚觉得季知书该长成如今优越的模样,却不该是这幅样子。 他总觉得这个少年背后藏着他不知道的秘密,同他自己一样隐晦,时庚甚至觉得他们两个就像是同类人,所以他按耐不住和季知书正式见了第二面。 那时,时庚二十五岁,季知书十八岁。 时庚刚把自己的叔叔送进监狱,接手了时氏,他觉得时机刚刚好,他将这次见面当作自己地庆祝,他对于季知书有浓厚的兴趣,而占有欲还没有肆意滋长。 季知书并不记得那一次见面,却是那次机会让他最初听到时庚这个人。 时庚是新起之秀,他接手了时氏,即使没有如今绝对的权威,却是值得所有年轻人值得瞻仰的对象。 季知书才刚刚步入大学,他在压抑的环境之下获得了短暂地喘息,他第一次同季霍做出了反抗。 像是积压了多年东西得到释放,季知书同陈祥一块儿参加了一个不大不小的宴会,他视那场酒会为暂时地解脱。 明亮璀璨的灯光,两个年轻人坐在台下,耳边传递着关于台上人的流言。 季知书对于时庚的第一印象,就觉得那一定是个足够优秀耀眼的人,只有站在高处,底下的人才会窃窃私语评头论足。 他们在台上台下互相对视了一眼,也仅仅是一眼,季知书依然是礼貌地微笑,他喝了酒,白皙的肤色染上了一层薄红,他眼睛里泛着水光,暖黄的灯照在脸上。 然后转头,他就同着陈祥在说笑。 那样的笑和平日里是截然不同的,全然不是刻意的礼貌恭维,像是肆意的,独属于年轻人的惬意。 时庚第一次感到嫉妒,那样的神情和照片里的他所看到的不同,他的占有欲也是在那一次宴会中萌生。 他惊觉自己默默的寄托感情忽然变了质,仅仅是同一个年纪相仿的人有说有笑,他就有着出格的吃味儿。 当季知书正式出现在自己的眼前之后,时庚依然欣喜,他觉得季知书是特别的,叫他想要严密地私藏起来。 他骇然地发现,他想要将干干净净的季知书拉下自己所在的深渊,他想将季知书绑起来关在自己的屋子里,这种念头并不是一时间忽然产生,所以他甚至赋予了实践。 那场宴会,时庚并没有停留多久,季知书两年的时间甚至已经淡忘,而过后不久,他就按照季知书的喜好买了一块儿地,请了专业的设计师建造了现在的东吾居。 他在房间外种了一片蔷薇花,然后日复一日等待着他心目中的主人入主。 时庚也是实实在在地实现了自己的计划,他成为了行业间的巨头,一个有着绝对权威的人,他并没有犹豫,直接通过强势的手段叫季知书来到了自己的身边。 他想看见季知书笑,也想看季知书哭,他想要季知书面对自己的时候,向他展现自己的七情六欲。 所以,在他拥着季知书感受着他沙哑压抑地抽泣时,时庚的第一反应却是高兴。 他想,季知书已经完完全全接纳他了。 时庚抱着季知书回到了房间,抵在他颈间感受着对方温热的体息。 他叫来了医生,尽管他从未在季知书的面前提及过,但是他知道。 季知书存在着自我矛盾,他既想被拯救又想无情的摧毁自己,潜意识的自暴自弃。 这是一种长期以往造就的心理问题。 时庚从没有粗鲁地对待季知书,他想要治好季知书,一方面通过行动,一方面通过药物。 他秘密地咨询过心理医生,明面暗理地对他做过详细的心理检测并制定了治理方案,时庚走的每一步都是深思熟虑。 季知书总是会失眠,所以时庚会默默在他的房间门口燃着安神香,他甚至会悄悄地在那些日常饮用里加了一些少量的抗焦虑药物。 季知书并不知道他的所作所为,但是却有目共睹的在一天天变好。 时庚并不确定将季知书带回儿季家是不是一个错误的决定,他采纳了医生的意见,让他再一次面临了自己内心中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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