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真想回去扇那个把他当知己看的自己，说，看啊，他也会打着好作品的幌子变成一个不折不扣的吸血鬼的。 “小建……”我挤出来一个笑容，哽了一下又说，“小建是个不一样的孩子。” …… “胡哥！” 郑小建手里拎着两个还冒热气的包子跑到了我面前，那是我认识他的第三天，来到这个镇上的第四天。我本来只想在这场里打一天苦工赚一些短途路费好继续走下去的，不知怎得在看到这里闭塞的生活之后我决定多待点些日子。 我是小镇出来的人，但我确信刚到镇上的时候我确乎是忘记了自己的身份，以一种大城市来的审视者的姿态在看不起这里的。和这里的人接触的这些天里，我发现其实这里并没有我想的那么闭塞。网络连通着世界，只是忙于生活的人在感知世界的时候会比清闲的人慢一些。我去买了一台老人机，办了一张我以为搬不到的临时卡，租了房子，想着要不就在这住下去好了。 遇见郑小建，更是坚定了我想要住下去的心。 小镇里童工很普遍。学校教育没法顾及到每个孩子，家庭教育的缺位迫使他们早早走向社会。大部分孩子在这之中走成了抽烟喝酒烫头及时行乐过一天算一天的模样。 小建是其中的例外。或许是因为他渴望走得更远，也可能是因为他的父母都是那样的孩子，所以他在流言蜚语中长成了唾弃那类人的样子。总之，到底是因为什么我也不清楚，我只知道他淳朴善良，是周围的人都会夸的孩子。也是因此，老板才放心要他来做操作危险机器的活。 这是工厂里赚得最多的，像我们这样的散工包午饭都能拿到三千五一个月。小建的高中学费是一千八，杂七杂八的费用全部算一遍，一个月还能剩一千块过生活。 他拿着文具店买的五毛一本的小学算术本跟我说，一个月一千块过下来都还有剩的。 “攒下来还能出去加加餐。” 他把包子递给我，答我问他吃过早饭没有的话说吃了俩馒头。我怕他没吃饱匀了一个包子给他，他犹豫了一会儿接了下来，边啃边说他想攒点钱。 “攒钱也得吃饱。”我把最后一口包子皮塞进嘴里含糊说。 小建也跟着我囫囵把剩的小半个包子吞下去，拍拍手说：“知道了──诶，胡哥，你昨天答应告诉我你从哪儿来的喔，厂里的阿姐喔都在猜，还说你长得一表人才喔。” 小建的口音里透露着一股憨厚的气息。这里大部分人都带着靠近边境的口音特性，如此显得我一个在这说普通话偶尔还带些北方口音的人确实格格不入。我是外乡人，这是肯定的，但我实在不知道我是怎么和一表人才沾上边的。我到这里来的时候T恤脏得像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身后驮着一个半人高的背包，胸前挂着相机，裤脚破成絮状，胡子拉碴，活活一个标准的流浪汉形象。决定留下来这些天才拿了笔钱出来捯饬自己。 可能是因为我捯饬完之后还挺白的吧。 一白遮百丑。明堂的审美就严格执行着白到极致就是美，病态的瘦加上病态的白，看起来弱不禁风是最好。我在路上走这么些天，算是晒到了正常肤色。 “等会上工休息跟你说吧，先说了等会儿没得聊。”我朝厂房里走去，小建跟在我后面小跑着追。 我和他熟单纯是因为我俩在同一条流水线上比较近的两个位置，三四天聊下来，我觉得他是个可聊的朋友，就这么简单。 和小建的交流给了我信心。在这个消息相对闭塞的小镇，别说我了，他们连明堂都不知道，所以我感觉自己能很轻易地扎下根。 事实也确实如此。 我给自己编了一个失业没受住打击出来流浪的身份，也不能说是编吧，我确实是失业，主动的那种；也确实是没受住打击，那天我第三百一十七次在做爱的时候跟明堂说杀了我，被他扇了两巴掌锁在剧组宾馆里，确实怀疑自己这么活着有什么意义。但又不敢死，拿上手边能拿的所有东西，出门上了一辆三轮，叫师傅一直开，然后就开始流浪了。一切都很合理，只是把戏剧性的部分全部删除掉了而已。 这个镇子很轻易地就接纳了我，像接纳每一个外乡人一样，不包入本地的圈子，但是允许你生活下去。 时隔多年，我再次有了自己的生活空间，尽管每天都还在担忧着我以为不会发生的事，但也慢慢有了朋友，感觉生活也在慢慢走回正轨。我不再拍照，不再想着什么电影、什么书，也不上网，每天下工闲得慌就去外边的河堤看人钓鱼。生活很平静，虽然我依旧入睡困难，可我却不再觉得折磨。 然后，小建就被卷到机器里去了。 我去拉他，他抓住了我的手，又一点点地被机器拖开。最后分开的三根手指连同小建一起被卷了进去。 再然后工友关掉了闸门，我的手大部分保住了，小建则成了和供料搅在一起的泥，几乎看不出人样，扒出来的遗体都是用铲车铲走的。 小建被卷进去的那一瞬间，我的脑子是空白的，身体本能地反应过来去拽他，手指被机器轧过去也没感觉到疼，一直到手被包好我都没缓过来劲。 工头拿了三万块来看我，跟我说老板在处理小建的事情，过不来，给我三万已经是最大的补偿了。 我并不在乎钱，我从明堂那儿跑出来开始就没想过钱的事，人怎么都是一个活法，只要人活着，总能有办法过下去。 我拒绝了那笔赔偿，只问工头我还能不能回去上工。 他为难了一会说可以，只是不能再做原来的岗位，工钱也会比原先少。说罢他又把钱塞到我手里。 我抓着那牛皮纸袋摩挲了一会儿说：“给小建吧。” “你还别说，他们家真来要了。”工头的声音一下高了八度，“真是丢他老母，老子看他家孩子可怜给他的工作，这下好了，平时一个二个屁都不放，现在来当好爹妈了。” “要多少？”我把那牛皮纸袋丢回气愤的工头手上。 他说，两倍，原本赔十五万，他家要三十万。 “我看什么孩子养那么大啊，无非就是这钱给他爹家拿了，他妈觉得自己平时照顾孩子比爹多，心里不平衡，两个人分账不成，一合计又打算来要十五万。”工头说到兴头上，把我还他的纸袋往旁边桌上一砸，掏出烟开始抽，边抽还边吧唧嘴和叹气。 一根烟落熄，他情绪也稳定了些，又叹到：“小建这孩子也是可怜，他跟我家阿妹小学还是同学，你说他阿公阿婆还在的时候哪过成这样过，他爹妈真不是东西。” “我也觉得。”我小声道 …… “我也觉得。”我小声道，“抱歉，我做不了。” 对面制片人眼睛直接瞪大了，着急忙慌就开口解释。 我听他说话莫名有些烦躁，也许不是因为他。我站起来，用盖过他的声音又说了一遍：“我说，抱歉，我做不了。” 然后，身体打了两个冷颤，一张口，胃酸泼了明堂一身。 他送饭回来了，但我并没有起床，他是知道的，可是他却并没有带我去吃晚饭。 ---- 祝在看的朋友除夕快乐，接下来会进行一波常规虐小胡，再来整整小明🤧
第12章 12. ==== 12. 我听不清周围的声音，只觉得他们七嘴八舌地实在是吵闹。吵着吵着这几个人还开始说起了英语，我更是一个头两个大，要不是腰被明堂把住，我随时觉得自己会一头倒下去。混沌中，我被明堂带离了餐厅，回到他家。 一进门他就把沾着秽物的衣服全部脱下来甩在了地上，脱到只剩一件背心和一条内裤之后又来扒我的衣服。袖扣他没耐心解，直接一把扯开。两枚亮晶晶的小东西就这么被崩得不知所踪，似乎还连带着我们最后的情份一起。 明堂把一丝不挂的我摔在了公共浴室里，抓起淋浴就往我脸上冲。我被喷射出来的水打得一激灵，没忍住，胃一哆嗦又吐了出来。他定力真的很强，两次见我吐都没有被我感染，反而还能抓着淋浴头，中气十足的用他最熟悉的粤语夹杂着英文单词对我吼。我本来就吐得耳鸣，再反胃一次脑子更是不清醒，恍恍惚惚把他的话拼起来理解个大概，知道他是说我不懂得抓住机会一辈子只配摔在别人背后的意思。 机会不该踩着别人的悲剧往上走，同情和同理心是两样东西。 他们没有经历过所以并不能解读小建的悲剧，就连作为最近距离观众的我也没有办法。我们都是运用同情大于同理心的人，所以最好的悲剧应该由经历者自己来说，他想拍成悲剧就是悲剧想做成喜剧就是喜剧，那是他自己的人生。如果我连小建的人生都要代笔立传，那我和他父母、和那些把他当茶余饭后的谈资凸显自己的人生过得还行的人有什么不同？ 不，我高端一些，我可以说我是给你墓碑上多刻下了一行某某某部电影男主原型的人，我把你献给了艺术。 真他妈像个冠冕堂皇的贱种。明堂骂我自持过高、说他好不容易把…… “够了。”我大声说。 我被水喷得眼睛都睁不开了，鼻腔里倒流着冷水逼我本能地去拽快让我以奇葩的方式呛水的花洒。 忘了，手断了来着。两个指头抓不住花洒。但好在明堂被半天终于开口说话的我给震住，丢下花洒，紧紧抱着我边锤我背边跟我道歉。 他他妈真该去看下自己是不是狂躁症。 我被拍得又吐了，水混着胃液在他背后流了一整个脊椎，黏糊糊的，看起来非常恶心。 “你对不起我什么，你对不起？”我没有力气再撑着语气和明堂说话了，那声“够了”应该是我今天为生命的第一次呐喊，当然也是最后一次。我的嗓子被胃酸磨得火辣辣的疼，过量的水焊住我的脑子，让我只能打着冷颤，以被明堂搂着的姿势，趴在他耳边轻飘飘地说，“你从来都没错过，不是吗？都是他们做的，你不知道，你以为我不会接受，你替他们道歉…你每次都这么说。” “但今天，是我对不起你，好吗？求求你，还是把手术钱打到那张卡里。你可以和他们说我死了，可以把错都推到我身上，再把我圈养在你身边，永远不见除你以外的人……我给你出得这个主意怎么样？我再也不想离开你了，也不需要你给我任何工作，我废了，废了好吗……我做不了，放过小建。” 我感觉到自己马上就回晕倒，所以一段话里塞满了想要说的东西，乱乱的，连在一起根本就是无厘头，也不知道明堂听明白没有。如是想着，我心怀忐忑地晕了过去。 再醒过来时，家里多了一队安保，一道门两个，把我死死困在了房间里。
49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