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宋道,“看着咱们得小兵有一天半没换岗,应当是人手不够用了。” 祁映墨一听,深以为然:“看来战况出现了转折!” “鸿城要改姓刘了!”老宋叹了口气,沉默片刻,转头觑着他,“祁先生,你们读书人最讲气节,你心底里,会不会看不起我这逃兵?” “当然没有,你肯定有自己的原因。”祁映墨立刻道。 气节也得用对了地方才行,用在王督军这里,实属浪费。 老宋靠着墙,淡淡一笑:“我是被人拉壮丁拉过来的,早就想跑了,我想回我老家,回去看看我老婆孩子,我被拉走的时候闺女才八岁,现在她都该嫁人了……我也是走了大运,这些年才没死在战场上。” “你一定能平安到家。”祁映墨拍拍他的肩膀,“你妻子和女儿见了你,一定会很高兴!” 老宋想了想,兀自乐了:“没准还能吓他们一跳!” 祁映墨陪着他笑了起来,就在这个时候,听得外边走廊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个小兵跑了过来,一个哗啦啦解开了门上的锁,一个冲里边喊:“宋有志,出来!” 老宋闻言脸色变了,站起身来:“什么事?” “有事问你!赶紧出来!” “我知道的都说了,还有什么要问的?”老宋靠墙跟站着,一步也不想往前走。 祁映墨也觉得不妙,该审的都审完了,突然又要提审,这是出了什么变故? 而且老宋一向沉着,现在对方紧张得脸色发白,是不是意识到了什么不对劲? 那两个兵没跟他废话,直接进来将人拖走,祁映墨扒在栏杆上目送他,很快便看不到人影。 这里是临时监狱,审讯室就在旁边,完全不隔音,一整个下午,这里关的所有人,都能听见老宋的挨打声和惨叫声,还有审讯士兵的责骂声。 “我真的不知道!我就是个普通的兵!” “还他妈撒谎,以为我们没查清你的底细吗?老实交代,不然一枪崩了你!” “我说的都是实话!” “还嘴硬!你他妈还嘴硬!” “……”祁映墨揪心地听着,慢慢听出了端倪,这老宋大约在守城军里有个一官半职,现在前方战线可能遇到了些问题,李参谋想到这里还有个对方的逃兵。 于是非要从他嘴里挖出点鸿城城防的军事机密,这才突然提审,突然大刑伺候。 可人要是不知道,又有什么可吐露的呢?扒层皮也说不出来啊! 他亲耳听着老宋的声音越来越弱,最后没了动静,然后又听一个声音下令说「毙了吧,以儆效尤」,再往后,就是窸窸窣窣重物在地上拖拉的声音。 从牢房的小窗看出去,能看到血红的残阳,在这夕阳西下的景致中,祁映墨听到「砰」的一声干脆的枪响。 简简单单,夺去了一个人的生命。 他的心像是被人重重攥了一下,眼泪顿时夺眶而出。 明明晚上就能逃出去了,老宋他偏偏没能等到最后! 监狱区恢复了死一般的寂静,祁映墨原本是最喜欢安静的人。可此刻的寂静却让他血管的怒意熊熊燃烧,这十多天来所有的委屈、担心、愤怒全都在同一刻迸发,让他无法再乖乖地待在这里,等待释放。 谁知道接下来等着自己的,是不是跟老宋同样的命运! 他不知道老宋的越狱方式到底是什么,他决定用自己的方式! 血涌上头的祁映墨,会异乎寻常的冷静,也会异乎寻常的果决。 “有人吗?”他拍了拍牢房的栅栏门。 看守小兵闻声过来,十分不爽地问:“什么事?” “我忽然想起来,老宋跟我说过一件事,关于鸿城防卫的。”祁映墨假装出一副惊慌又紧张的模样,“不知道重要不重要。” “是吗?你快说!” 祁映墨向他招了招手:“你靠近点,万一被人听了去……” “听了去又怎样?这里又没人能往外传。”小兵虽然这样说,但还是靠了过来。 祁先生本人气质实在是太无害了。哪怕知道他会功夫,这小兵也没有提防,一不小心便着了道—— 他离木栅栏还有十多厘米的距离,祁映墨突然伸手将他一推一转,另一只手臂狠狠箍住了他的脖子,这人连喊都没来得及喊一声,背对着木栅栏被祁映墨死死勒住,勒得面红耳赤,脑门青筋全爆了出来,差不多十秒钟就晕死了过去。 接着祁映墨便从他腰间摸过钥匙,打开锁链上的锁,扒了他的军装自己披上,再将他锁进牢房里,扬长而去。 他知道自己选了条最为凶险的路,但他此刻再无顾忌! 阿衍还在等着他呢! 方才祁映墨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弄出多大声响,再加上天色渐暗,这临时监狱里本就阴暗,其他牢房的犯人们也没能分辨出来这军装下已经换了人,他便轻而易举地走到了外间屋。 那里靠墙放了几个柜子,存的都是犯人们的随身物品——祁映墨选择暴力越狱的原因还在于此,他得把那些钱找回来,不然怎么上山赎人?! 他匆忙地翻了几下,很快找到了自己的东西,那些钱和大黄鱼被缝在挺括的礼帽里,一时间竟然没被人发觉,估计是那些士兵只是翻找,并没有拿出来仔细掂量。 匕首还在,勃朗宁手枪没了。但这些都不重要,祁映墨匆忙把帽子往怀里一揣,将匕首别在腰间,别的东西都顾不上拿,接着便脚步匆匆往外跑。 刚一出门,在走廊里就遇上了一个小兵,对方还没看清他的脸,他便一下子将人用手刀砍晕,一刻都不敢停留地向前走。 老宋说得不错,这里留下的看守人员几乎少得可怜,祁映墨走到马厩的这一路上一共才遇上三个,都被他抢占先机瞬间给弄晕了。 马厩里只剩一匹马,就是他来时买的那匹,他毫不犹豫地翻身上马,一夹马腹,轻声喊了一句「驾」,马儿通人性地一声没叫,甩开四个蹄子大步往院外冲去。 这一系列的动作干净利落,没有超过十分钟,当临时监狱的士兵发现出事了的时候,祁映墨的身影早已消失在了夜色当中。 沿着计划好的路线跑出数十里地,他才一把脱掉了披在身上的军装,扔在了路边的草丛里。 祁映墨迎着风向笼绡山狂奔,眼底燃着愤怒的火焰,眼尾流出了两行清泪。 —— 陷阱挖好的第二天晚上,丁书衍决定行动。 一来他确实迫不及待,二来也怕迟则生变,三来,他觉得时机差不多成熟了。 这个计划里第一步的陷阱已经挖好,第二步需要用的蒙汗药,他也知道藏在了哪里。 当学徒的时候,丁书衍不光要学戏文,还得了解那些角色的背景故事,这些年下来,不说别的,单《三国演义》一本,他可以称得上倒背如流。 多年前努尔哈赤就曾拿三国当兵书看,丁四爷吃透了这本,总也学到一招半式,那些文盲土匪在他面前完全不够看。 丁书衍略加观察,见穿山龙一个手下抱着一罐东西行踪鬼祟,走路东张西望,悄么声进了库房,就知道那应该就是蒙汗药或者泻药。 为求稳妥,他偷偷弄来一点给前院的看门狗吃下,见这畜生呼呼大睡了一下午,那么这药是什么药就十分显而易见。 万事俱备,丁书衍准备给自己招东风了。 闲来无事,他便在孙小五跟前装出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孙小五还指望着沾他的光呢,见状立刻关心地在他旁边坐下,问道:“四哥,你怎么了?” “没事,就是有点烦。”丁书衍背靠石桌,放眼远眺夕阳下的群山,是个忧郁的美男子。 孙小五想了想:“你是惦记你哥吧?别担心,我听说城里不太乱,他应当没事。” “嗯,我知道。”丁书衍淡淡地说,眉宇间依旧透着烦躁。 孙小五就不懂了:“那你怎么还不高兴?现在你这么受大当家看重,不比当时挨打的时候强多了?!” “哼,他看重我?” “当然了!我听见好几回他跟别的当家夸你呢!” 丁书衍不耐地挠了挠头:“可算了吧,我现在算什么?在寨子里有什么身份?!” “这个……”孙小五似乎有点不太理解。 丁书衍不好说得太明确,便嘟嘟囔囔地垫了一句:“新人入伙,怎么不得吃顿好的,过个明路?!” “对!”孙小五一把拍在额头上,恍然大悟,“都是让打仗给闹的,大家都忘了这茬!”他立刻起身,“你等着,我去跟大当家的说!” 丁书衍一把拉住他:“算了,我没那么矫情,打完仗再说吧。” “不不不,现在所有人都烦着呢,吃个席大家都能高兴点。”孙小五拍拍他的肩膀,“你放心,我绝对不说是你的意思。” 望着他飞奔而去的背影,丁书衍露出一抹得意的微笑。 孙小五嘴够甜,也没别的心眼,再说不过是个摆宴席的小事,穿山龙一听就应了下来。 寨子里存的肉食和粮食还够,一听能吃席,所有人都兴奋地忙活了起来。 到了晚上八点多,一场宴席在山寨最大的院子里摆起,全寨上下四十多个兄弟坐了五大桌,场面非常热闹。 穿山龙当众宣布,从今往后,丁书衍就是山寨的四当家,就是他过命的兄弟,丁书衍非常给面子地连敬他三碗酒,又歃血为盟,又拜关公,之后还向他单膝下跪,表示臣服。 不光如此,丁四爷还一改之前冷面傲慢的模样,给在场所有人表演了他各种拿手绝活,无外乎摔叉、摔僵尸、云里翻等等,院子里掀起一阵阵热潮,掌声雷动,气氛之热烈,不啻于城里大戏院。 表演过后,丁书衍借口尿尿,把偷来的蒙汗药揣在了身上,回院子之后,利用自己灵巧的身形,趁人不注意,把药下在了两坛酒里。 在场的人都喝了七七八八,根本毫无警惕性,这药下得简直轻而易举。 丁书衍拎起下过药的酒坛子,开始挨个儿给在场之人倒酒,倒完现场几桌,两坛下过药的正好消耗殆尽。于是之后他给自己和穿山龙倒的,是干净的酒。 他得让穿山龙死个明明白白! “在座诸位,我丁书衍敬你们一碗酒,从此之后咱们就是好兄弟!” 土匪们都喝高了,纷纷开始叫喊:“喝!” “好兄弟!” “干了!” 丁书衍一饮而尽,偷眼看着那些人举碗痛饮,心里的激动绝不是装出来的。 多日蛰伏,忍辱挨打,就是为了今天,他要利利索索帮他哥把仇给报了! 没过多长时间,桌上这帮「英雄好汉」就东倒西歪地趴在了桌上,只有穿山龙迷迷糊糊,是单纯的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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