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衍那么臭美,总不能让他醒来发现自己变丑了吧。 四月末,鸿城内一片花香,栀子花味道十分浓郁,沁人心脾,晚开的桃花也仍在盛放,在南园外不远的巷口就有几颗,粉得如同娇羞的朝霞,远远看去就像是一团氤氲多彩的雾气。 祁映墨想教自己学生辨认各种花卉,却苦于不能带他们去春游,只好借了邻居几盆花,打算用完就还,还跟孩子们做了预告,要他们带绘图本来上课,学着画画。 他实在惦念那桃花,便找了主人,得到允许后剪了两支,插在了花瓶里。 第二天上午九点钟,小朋友们一蹦一跳地结伴而来,每个人手里都攥着一种花,见了他就叽叽喳喳地喊:“祁先生,我这个是海棠花!” “我是百合花!” “这个是芍药,你看看漂不漂亮!” 有个年纪稍大的孩子补充道:“不是我们摘的,是路过花圃的时候园丁叔叔送我们的!” “花朵不能乱摘,做得好!”祁映墨欣慰道,“你们的花都很漂亮,各有各的美,快坐下吧,我们准备上课了。” 方才看到他们一个个拿着花的样子,他忍不住又想到了七年前那个小屁孩,那么生机勃勃,一出现就像带来了整个春天。 天气暖和了起来,他的小课堂就搬到了院子里,最前边支着一个小黑板,每个学生都有一套小桌椅,上课时他们自己搬出来,上完课再搬回屋里去。 有了这么多花,祁映墨先教他们辨认,让每个孩子总结花朵的特点,后来还教了几首关于各种花朵的古诗,先是苏轼的《惠崇春江晚景》,接着又要教一首元好问的《同儿辈赋未开海棠》其中一首。 他正在黑板上书写「爱惜芳心莫轻吐,且教桃李闹春风」那一句,就听旁边的门响了一声,还以为是大吞扒拉的,便没有理会。 但身后这些活猴子们从窃窃私语突然变得安静,稍稍觉得不对,大吞突然间「汪」地叫了一声,更不对了。 没来得及回头,就听有个学生突然惊讶地喊道:“祁先生,你快看!” “怎么了?”祁映墨温声接了一句,站直身体转过身,眼前看到的场景却让他骤然眼眶发红,声音颤抖,“阿衍?” 昏睡了半年的青年艰难地扶住门框,靠稳站定,借此摆出一个帅气而又漫不经心的姿势,向他露出虚弱却英俊的笑容,哑着嗓子低唤:“哥!” 接着学生们就看到他们温和儒雅的祁先生突然间泪如雨下,金豆儿掉得不值钱,却还佯装镇定地一挥手,跟他们说: “同学们,今天的课就到这里,下课!课桌不用搬,现在就可以走了!” 孩子们欢呼雀跃,开开心心地背上小书包跑了,院子里恢复了安静,只剩两个彼此相望的人。 祁映墨跌跌撞撞地扑过去,紧紧抱住丁书衍:“你、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教他们念「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那句的时候。”丁书衍气息有点弱,说话有些慢,吐字倒是很清楚,“勾起了我的童年噩梦。” 祁映墨控制不住地又哭又笑,捧起他的脸:“你真的好了吗?我是不是在做梦!” “真的好了。”丁书衍瘦削的面孔更显眉眼深邃,眼中满是深情,他捧起祁映墨的手,在对方手背上轻轻咬了一口,“不是做梦,对吧。” “你怎么才醒!怎么才醒!”祁映墨气得牙痒痒,想狠狠捶他一拳,却又舍不得。 丁书衍展开双臂,将他拥入怀中:“对不起,哥,我醒来晚了,让你担心了。” “醒了就好……”祁映墨泣不成声,“多晚我都等你。” 丁书衍蹭着他的侧脸,望向院子里那些娇艳夺目的各色鲜花,突然想到:“好像我们相遇的时候,也是这个季节。” 祁映墨也回过头,看着那些花朵:“对,我记得也是四月末,你常常带花来看我。” “还真是挺巧的。”丁书衍莞尔,低头在他额上一吻,“哥,谢谢你把我带回人间。这辈子,我们再也不会分开。” 祁映墨哭红的眼睛又笑得弯了起来:“一生一世,永不分离。” 他扶着丁书衍歪歪斜斜地走到院子中央晒太阳,金色阳光当空洒落,温柔地将一对劫后余生的有情人拢在怀中。 两人手搭凉棚看看天,又看看对方,不约而同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所有的苦难都将过去,他们会在这里迎来新生。 南园花树春光暖。 红香径里榆钱满。 欲上秋千又惊懒。 且归休怕晚。 ——正文完——
第180章 番外一 亲友欢聚 丁书衍昏迷了那么久,祁映墨怕他体力不支,立刻要扶他进房,这才走了几步,就发现他确实浑身没力,大半个身体都压在自己身上,迈步子都不自然,真是难为他扶着门框拗出那么一个看起来随意又帅气的姿势。 “刚醒过来,哪来的力气爬下床的。”他将这大个子扶到床上躺好,嗔怪地说,“不怕摔跤吗?” 丁书衍自然是不会告诉他自己方才是多么狼狈地手脚并用下床,又是多么艰难才挪到门边,仅仅是移动了这么点距离,已经出了一身大汗。 这么病弱实在不像他,太跌份了! “我怎么可能摔跤,我身子骨好着呢。”丁大将军嘴硬得很,完全不去考虑自己几个月来躺在床上都是什么模样。 大吞见睡了许久的二哥终于睡醒了,刚才兴奋地叫了一声,见丁书衍把手指竖在唇前让它安静,它才听话地配合,给了大哥一个惊喜,现在像条小尾巴似地跟在他俩身后进了卧室,腾地一下跳上床。 半年来大哥都让它上床,它已经习惯了,本来想和二哥好好亲热亲热,质问一下他为什么睡懒觉睡了这么久,谁知道大哥变了脸,忙不迭地赶它下去。 “吞吞,二哥刚醒,别闹他。”祁映墨怕它踩着丁书衍,便把它抱了下去,安抚道,“等回头再让你俩玩。” 大吞站在地上,仰头看着床上的俩哥,落寞地摇了摇尾巴,想着行吧,你俩先玩,我走。 丁书衍看着狗子尾巴耷拉下去,丧丧地离开,笑道:“看来家里没有我,规矩都乱套了。” “那你快点好,好了重新教它。”祁映墨帮他把被子盖好,怕他着凉地一直盖到了脖颈下,还仔细掖了掖。 丁书衍一直不错眼珠地看着他,看他也瘦了一大圈,下巴颏尖尖的,眼眶也显得有点凹,但这些都不影响他的美貌,仍是那么好看,那么让人心动。 于自己而言,分明只是做了一场大梦,可看到眼前的人,却还是那么想念。 祁映墨知道丁书衍一直在看自己,那目光一如既往地火热,让他心疼又心酸,突然间就不敢抬眸,生怕撞上那双深情的眼睛,自己好不容易忍住的泪水又要流下来。 大喜的日子,不该哭的。 丁书衍从包裹严实的被子里伸出手,覆在他的手上,哽咽地叫了一声:“哥。” 起来的时候看了眼墙上的日历,知道自己昏迷了半年,想想这半年他哥是怎么过的,他怎么能不心如刀绞。 祁映墨捧着他瘦得骨节突出的手,反复摩挲着,还是落了泪:“我没照顾好你……你看你,瘦了那么多……” “我能活着都是因为你,瘦上几两肉算什么。”丁书衍攥住他的手,撒娇地说,“陪我躺躺吧。” 祁映墨顺从地躺在他身旁,钻进被子里,侧过身搂着他的胸口,眼泪决堤般汹涌澎湃。 深度昏迷的阿衍心跳缓慢,体温也没有平时高,现在人醒了,虽然还没过多久,但是他终于又能听到那铿锵有力的心跳声,感受到熟悉的灼热的体温——直到这一刻,他才有了真实感,他的阿衍真的是苏醒了。 阿衍回来了。 丁书衍知道他在发泄情绪,便也没吭声,任他的眼泪打湿自己胸前的衣裳,自己的眼角也不由自主地滑落两行清泪。 他在冰冷刺骨的冬季海水中失去知觉,醒来时已经是繁花盛开的春末,这从冬到春,虽然时间不算长,但祁映墨经历了怎样的绝望,他根本不敢想。 若是换了自己,能做得这样好吗?恐怕不能。 他可能早就颓废得如同一滩烂泥,断不如他哥将一切打理得井井有条,那么充满希望地活着。 两人之间,丁书衍是硬的那个,凡事都冲在前边,祁映墨是韧的那个,看上去温温软软,其实比谁都能扛事儿。 两人一路相扶持才磕磕绊绊走到今天,总算熬过了最艰难的时刻。 只是丁书衍仍是内疚,不能因为祁映墨够韧,就总是由他来承受一切。 抱歉的话他不想多说,那都弥补不了什么,只打算从今往后让他哥好好享福,再不尝一点苦。 祁映墨哭声渐小,感觉房间内气氛略有些压抑,努力想要变得轻松些,便在丁书衍胸口来回摸了摸,带着浓重的鼻音道:“胸肌都没了,怎么办,不知道还能不能长回来。” 说得一本正经,好像真的非常在意似的。 手底下的胸口轻轻颤动起来,是丁书衍忍不住在笑:“当然能,我还得回去登台唱戏呢,不养回来师父可不让我上去丢人现眼。”他侧过身搂住祁映墨,大掌在对方屁股上揉了揉,“你也瘦了不少,这还能长回来吗?摸着都硌手了。” 祁映墨面红耳赤地推开他:“刚醒就这么不正经?!” “这真不赖我。”丁书衍凑近他,在他耳边轻声说,“方才见你第一眼,就觉得你特像……” 这人意味深长地停在了这里没说下去,祁映墨好奇地追问:“像什么?” “满脸写着坚毅和倔强,特像那种死了丈夫,还要把自己收拾好了、带着孩子好好活下去的小寡妇,那个劲儿特别拿人——” 祁映墨:“……” 他毫不犹豫地抬脚,给这位刚刚醒了就说荤话的壮士腿上来了一下,恨恨地说:“再咒自己我就撕烂你的嘴!” “哥,等我……”丁书衍轻轻咬住他的耳垂,在那软肉上反复磋磨,“我欠了你半年,一定都给你补回来。” 祁映墨肿着一双眼,享受这久违的温存,握紧了他的手:“……说话算话。” 两人依偎着说了一会儿话,祁映墨把这半年发生的事都告诉了丁书衍。 得知了刘戎之的做法,丁书衍并不意外,老狐狸做什么事都以自己的利益为主,他得不到的兵,别人也别想用,很合理。 “无所谓,反正还定期给咱发钱,他愿意当冤大头就当去,我不在乎。”他满不在乎地说。 祁映墨也是这个想法,便没有再多说这事,接着又道:“小五的行李、勋章和抚恤金也都寄过来了,等你身体好一些,咱们去墓园给他立个衣冠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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