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念诚刚开始还有些吃力,不过慢慢便得心应手了,时间过去一小时,几个机器雏形初见,半小时后,梁念诚终于结束了这项工程,了事后先是去检查设备,确定其中一台没问题的才开始操作。 要学会操作并不难,关键在于选对机器,他试着摁启动键,须臾,机器开始嗡嗡运作,硕大猛烈的疾风之刃搜刮着梁念诚的脸,将他逼退了几步。转身便见何师傅蹲在地上仔细打量成品,他讪讪地等着,等到头皮发麻,何师傅转过身,将他从头到脚都审视一遍,就好像在估量骨密度一般势必要将他整个人看穿,琢磨通透。 工厂温度高,梁念诚早已汗流浃背,身上的白衫都湿透了,他招架不住这深远的目光,冷不丁地打了一声喷嚏。 千钧一发之际,那何师傅居然叫了声他的名字 “梁念诚?”手上拿着他的报名表。 “是,何师傅。”梁念诚心弦发紧,只为等一个答案。 何师傅的音量醇厚,晃荡在偌大的工厂间:“你真的十六岁啊?” 他还是不信。 梁念诚想,但仍是点头,坚定地表示自己的确十六岁。 “对维修电路有了解吗?” 其实没有多少,但梁念诚依旧坚定地答:“有。” 此时何师傅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发出一个刁钻的疑问:“你为什么不和你的朋友一起去别的车间?那里的录取率更高,工作也更保险。” 梁念诚此前并未了解到这些,但他知道这个车间工资是最高昂的,但也是最难最复杂的,不能用这三言两语打发,换言:“因为我喜欢,我喜欢这份工作。” 何师傅狐疑地愣了一下,抿起嘴角,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梁念诚心中结起的冰霜亟待消逝,他知道自己可能成功了。
第18章 “三天后来我这报到。” 何恺同将机器关闭,遂脱掉粗制的白毛手套,犀利的目光如炬一挑,眼前的少年虽身量不高,平凡无奇,但幽深的眼神却镌刻某种独特的坚韧,令人挪不开眼。 梁念诚站直身体,神色自若,迟疑道:“三天后……” 他和工地签署的工期也是在三天之后结束,他可以趁这三天的闲暇时间收拾行李,搬迁至职工宿舍。 何恺同低头看了眼表,距离下一批面试人员抵达还剩余五分钟,不能再让这孩子逗留,便催促道:“你如果还有别的问题,先记下我的电话号码,今天面试时间过后的任何休息时间都可以咨询我。” 不急不躁翻出小册子的空白页,在角落写下一串电话号码,撕下这一片区域的纸条递过去。 “好的,谢谢你,何师傅。” 梁念诚接住这张纸条,礼貌地和何师傅告别,离开工厂。 他在桉树林附近的凉亭等待将近半个小时,才见到亮仔,只不过那个目露凶光,不友善的男人并没有跟来。 亮仔一脸得意洋洋,虎虎生威的走姿一步一弄,十分滑稽可笑,一不小心踩翻了石子路旁堆高的积土,差点摔个狗吃屎。 梁念诚忍住笑,起身相迎,未等他询问面试结果,亮仔就一脸惋惜地安慰他道:“结果如何?那个凶巴巴的何师傅怎么样?他是不是贼严格?要我说,你当时就该和我一起走,我在炼制只需要会操作机器就足够了,其余把控手法另当别论,你不要灰心,大不了下次再来。” 言毕,还极为痛心疾首地捏了捏梁念诚面颊上贫瘠的二两肉。 梁念诚被捏得莫名其妙,他很感激亮仔的关切,温和地笑了笑,平静地说:“我通过了。” 原本还沉浸在悲痛中的亮仔惊喜地抱住瘦小的梁念诚,用力地拍他的肩胛骨,“行啊,小子,我就知道你一定行。” 梁念诚也激动地回抱亮仔,只不过相比亮仔的热情,还是偏于含蓄静敛,手臂的力度略微地收紧:“嗯,谢谢你,亮仔,帮了我这么多。” 亮仔嘿嘿地奸笑两声,旋即松开他,提议道:“待会去街区上逛一逛,我们可是请了半天假呢,别浪费了这大好时光。” 梁念诚想想也是,便没有犹豫,点头同意了。 两人再度骑上那台粉嫩的小电驴,在野草芬芳,花香馥郁的林间小路,疾驰而去,来到喧哗如顾的街区,古香古色的乌瓦平房错落有致,人海纵横。 梁念诚看到回乡下之前曾购物过的超市,便迫不及待地要下车,亮仔一头雾水地跟着梁念诚进入超市内部,身旁时不时路过互相插科打诨,从附近补习班下课回来的初中生的欢声笑语。 亮仔感到不自在,目光则转至正贴着玻璃,一直紧盯货架上一只钢笔,梁念诚青涩稚嫩的面孔,有些恍然若失。 这只钢笔周身涂抹高昂的黑色,价格是一众钢笔中最贵的。 梁念诚脑海中重映那个潮湿的雨夜,谢治群隽秀的字体,以及高挑的身形和俊朗的脸庞。 他便心乱如麻,决定买下这枚钢笔,等到合适的时机,转赠给谢治群。 这是他的心意,即使仅是一只普通的钢笔,但也是眼下他唯一能付出的心意。 毕竟他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时时刻刻将一个人挂在心头。 这小子,也才是初中生的年纪吧,如果一切都好,没有生活的苦厄,他应该也能和这些学生一样好好上学,不用像现在这样奔波劳碌。 亮仔倚靠在门边沉思,颇为好奇发问:“你要买吗?念诚,我们这成天干活,你要这钢笔有什么用?而且这抵得上你多少天饭钱了。” 梁念诚波澜不惊地回答:“送人。” 随后便招呼老板,将钢笔正式装盒,掏出尘封的钱包,细数一张张皱巴巴的钱币,严谨细致的专注堪比巴菲特投注股票。各种面值的钱币应有尽有,小到毛票,最大的是红元大钞,只不过只有一张,还是毛票居多。 亮仔一旁看得脸红心跳,目瞪口呆。他确实是没见过这么“吝啬抠门”的人,联想梁念诚平日对吃穿用度的极尽节省,就有些心疼面前的少年,也好奇究竟是何方神圣能让梁念诚宁愿饿几天肚子,也要不惜一切代价买下这支钢笔。 梁念诚付完钱,亮仔便勾住他的肩膀:“待会带你去一家饭店吃饭,我请客。” 梁念成原想说不用,因为他知道大家挣钱都不容易,却被亮仔忙不迭截住,眼神威胁道,“别拒绝,要不我可生气了。” 闻此,再想婉拒,梁念诚也没办法了。 万事参不透,日思夜想还是有出乎意料的惊喜。梁念诚没想到亮仔领他去的那家饭店,好巧不巧就在写字楼附近。他也终于再一次见到谢治群。 原本今天是周日,按理说不用上班。谢治群所在部门的负责项目数据统计出错,迫不得已强加了一个上午的班。 他下班后像往常一样去附近一家名为“阖家”的饭店用餐,却在前台看见一个单薄的身躯,他一眼就认出这是几日不见的梁念诚。 梁念诚和前几次见过的样子大相径庭,稚嫩的面容清秀,身上的衣服干净整洁,穿的是自己送的球鞋,已褪去往日的尘土,正和旁边一个人高马大的壮汉勾肩搭背,笑着谈论什么。 没等一会儿,那名壮汉裤腿处存放的手机响起,壮汉摸出接通,对着电话大声呵斥:“你他妈凭什么让我等你!” 暴躁的声线戛然而止,似乎听闻什么骇人的消息,平息片刻后,气得七窍生烟,大声质问:“廖成泽!你他妈在哪?” 壮汉的声音巨响无比,引来周遭人嫌恶的瞩目。 谢治群恍惚中觉得“廖成泽”这三个字似曾相识,但一时想不起来,看见壮汉亲昵揉了揉梁念诚的脑袋,遂如疾风冲出饭店,而梁念诚又露出那种人畜无害的笑容,心底莫名其妙地添堵。 他被这乍现的占有感所讶异,他的确是喜欢这孩子的纯真,但当这孩子对旁人展露出相同的纯真时,强烈的不满会冲刷他的理智。 谢治群对自己这种空穴来风的强盗心理无可奈何,看到眼前的小孩没了着落,便顺水推舟上前揪住小孩儿的耳朵。俯身轻飘飘落下一句话:“小孩儿,朋友跑路了,介不介意和我拼桌。” 谢治群被自己这“勾搭”的魅惑口吻吓了一跳,好像在抢夺丢失的珍馐似的,腹诽用这样的口吻和小孩儿说话会不会不太合适。 梁念诚听到声音的第一反应,就是缩着脑袋回头望,当看到是谢治群,便露出惊喜的神色,第二反应是怯懦地用手掩住礼物,他感觉身上热了起来。尤其是谢治群刚刚触碰过的耳尖。 “治群哥,你,你也来吃饭吗?”他扬起下巴,紧张得口齿不清,同时也留意到谢治群的穿着,“今天不是周日吗,你怎么还在上班。” 谢治群扯了扯衣袖,假装漫不经心,但又用戏谑的口吻说:“唉,老板让我们加班,没有办法,忙了一早上,肚子都快饿扁了。” 眯起眼睛压出一条缝,看到小孩手足无措地挠了挠后脑勺,听到自己没吃饭,又马上一脸严肃庄重,看着自己磕磕绊绊地说:“那不行,治群哥,你赶快去吃饭,这样,这样对身体不好。” 梁念诚怪自己嘴太笨,吐不出安慰的话,说完这几句就闭口不言了,他羞赦地笑了笑。 谢治群回忆起自己独来独往吃饭都挺索然无味,直至几日前目睹小孩儿吃饭时大快朵颐的模样,才勾起他充沛的食欲。便追问:“那你吃饭了吗?” 梁念诚诚实地摇头,却不知道自己上钩了。 谢治群见愿者上钩,便顺理成章道:“你看,你也没吃,这样对身体也不好,所以,我和你一起吃饭是一个很不错的想法吧。” 梁念诚迟疑了一会儿,他并非不愿意和谢治群吃饭,只是三番两次都是这人出手帮助,又是请吃饭又是带回家,而他又一次次出于自己的私心而恬不知耻地接受。 明面礼貌客气,暗里却狎昵这人身体,贪婪这人的善意,无法忤逆自己的心。 半晌,他还是无法抗拒谢治群带给的诱惑,瓮声瓮气地说“好。” 又突然握住谢治群的手,说:“可以的,但这次能不能,不只让你付钱,我也行的。” 谢治群诧异地看梁念诚的手,没有挣脱,他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
第19章 “阖家”饭店在云湾镇享有盛名,毗邻三街两巷熙攘处,人员流动密集,加之价格实惠不对平头老百姓坑蒙拐骗,走那奸商之道,故而来“阖家”吃饭的人鱼龙混杂,既有五大三粗的莽夫,也有细皮嫩肉的白面书生。 当一张白纸的梁念诚紧随其后,跟在谢治群和服务生身后,从乌泱泱的门楣粗手粗脚趟入,偌大的楼阁被檀香木分割成多个独立的供餐包间,稍有不慎就会迷路。 三人漫步在一条曲折坎坷的廊道中,最终抵达一张指定的饭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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