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孩子自觉围成一个圈,中间孕育着一个火苗燎燎的锅炉,众人七嘴八舌地讨论一会儿。 不善言辞的三弟小声问梁念诚有没有吃饭,梁念诚思量片刻,火炉烧得正旺,不想给孩子们添麻烦,微笑着说吃了。 随后扫一眼周遭,问道:“二爷呢?” 岂料孩子们齐声答道:“二爷睡了!他嫌我们吵,回里屋睡了!” 梁念诚赶忙伸出食指抵在唇角,轻声细语道:“这样啊,那我们小声点,别吵着二爷。”从怀里掏出牛奶糖、作业本和纸分配给孩子们,又拿出那一小罐的药膏。 四妹扎着两个玲珑小巧的麻花辫,红润的小脸蛋格外可爱,睁大水灵灵的眼睛,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大哥手里的药膏:“哥哥,这是什么呀,能吃吗?” 刚上初二的二弟抢过话柄:“这是药吧,上回大哥离家的时候不是说要给二爷买药嘛!” 梁念诚点点头,二弟人小鬼大,喜欢出风头,定是要赞赏几句的,便说:“永刚说的对。” 得到大哥夸耀的二弟脸一下子就红了,还颇为得意地捏了捏四妹的脸蛋,气得四妹转过身子不愿再看他。 梁念诚嘱咐道:“交给你们一个任务吧,以后每人每天轮流一次给二爷涂药,二爷年纪大了,不宜伤筋动骨,你们要让他老人家好好休息,少干点活,出了大事就找隔壁的汪姨,她会通知我的。” 四个孩子面面相觑,都懂事地点了点头,二弟拍拍胸脯,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道:“大哥,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弟弟妹妹和二爷的。” 梁念诚笑了笑,低头看表,这还是亮仔借给他看时间的,他这一趟舟车劳顿回来不容易,回去也不容易。明天的面试时间指定八点开始,之前亮仔替他交报名表,就提醒他最好去早些,香饽饽谁都想要,正值糖厂的开榨时期,天边吐鱼肚白,面试会所的一排平房就早早亮起灯了。 之前乘坐的公车是最后一趟,要想再回镇上,只能去找村头,拜托同样赶去镇上饭店供货的王师傅,借乘他们的货车。 望着激烈讨论的弟弟妹妹,梁念诚虽有不舍,但仍见缝插针地打断他们:“哥哥明早还有事,所以要先走了。” 此话一出,弟弟妹妹果然纷纷露出失望的神色,但很快被积极乐观的二弟打破,他说道:“大哥这次回来给我们带这么多好吃的,就别难过了,我们应该高兴才是,反正大哥每周都会给我们打电话,等我长大了赚钱,就让大哥天天在家里享福,让你们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都看见大哥!” 梁念诚一听忍俊不禁,抬手揉了揉二弟炸毛的头发,和另外几个弟弟妹妹交代几句,便又匆匆蹿进夜色中,一去不复返了。 等梁念诚搭上王师傅的车,又步行抵达工地,已经是凌晨一点,看到一台停靠在工地大门旁,陌生崭新的嫩粉色摩托车。 因为不知道是谁的,他也被一身疲倦困住,便没有多留意。 帐篷外鸦雀无声,走进时帐篷各形各色的呼噜声此起彼伏,大家都睡得很香,他不敢做出多大动静,怀里抱着包便卧在床上睡倒了。
第17章 梁念诚没想到那台粉嫩的摩托车居然会是亮仔的。 这会儿天空还是铅色的,酒渣色的云层隐约泛出点明黄的光晕,工地隔壁的养鸡场放飞齐鸣,引吭高歌,唤醒了沉睡一夜的大地和灵魂。 梁念诚穿上谢治群之前送的黑色球鞋,微微抬起脚,有些出神,这一周他都没舍得穿这双鞋,原因还是怕弄脏,宝贝似的藏在床底。又洗干净脸,换上唯一正式的白色长衫,往人前一站,简直与平日那副不修边幅的邋遢模样判若两人,整个人变得亮堂,也有精气神多了。 亮仔一身牛仔工装,亟不可待跨在小电驴的架势颇为飒爽,他看见焕然一新的梁念诚时,自鸣得意的笑容在那一刻凝滞,半晌反应不过来。要知道自打他认识梁念诚的第一天起,就斩钉截铁地认定这小子必是在泥坑里摸爬滚打长大的,从未目睹过这人干净整洁的面孔。 他想,果然还是人靠衣装马靠鞍,三分长相七分打扮,这小子一打扮起来,居然这么帅气。 当他回过神,梁念诚已经蹙着眉走到他身边了。 “这车是你的?” 亮仔装腔作势地扬起下巴,示意性地怕打牛皮质地的后座,“是啊,前两天上集市看种的,想我亮仔这么多年都没有自己的座驾,那不是在屈材吗?今天我心情好,让你和我一起荣登宝座,怎么样?够不够意思。” 梁念诚忍俊不禁,虽然对亮仔斥“巨资”购买的行为无法苟同,但这能让自己的出行方式更便利,因而真诚道:“嗯,谢谢你,亮仔。” 他的目光浏览至那车头,不急不躁又添一句:“你的车很酷。” 亮仔没料到沉默寡言的梁念诚能这么捧场,昨日他买来这台车,工友们不是津津乐道调侃他是疯了才这么做,就是明里暗里讥讽他“人傻钱多,瞎忙活”。没一个人赞同他的,只有梁念诚会不嘲笑他。 他麦色的面颊泛上绯红,正色道:“嗯,上车吧,待会糖厂人多了就不好了。” 梁念诚说“好。”随后上了车。两人离开工地,中途路过一家早点铺,买了包子,狼吞虎咽后,便又匆匆踏上征程。 之前梁念诚常常听小道消息说,这次面试的人数众多,几乎来自各小镇的待业以及失业青年。当他来到糖厂门口,果真名不虚传,现场人山人海,队伍都拥挤到马路上了。 糖厂外围被绿油油的甘蔗林包裹,远处有黑色的山丘,近处有柑橘林和西瓜地,工厂上方喷射出缕缕灰色的烟。 本地果农会专门雇佣廉价的越南工人,鱼龙混杂,时不时会有偷窃的恶闻。为了避免车被有心之徒偷走,亮仔特意绕过糖厂周边,将车停靠在距离较远的桉木林附近,两人才步入正轨。 当梁念诚规矩地排在队伍末尾,亮仔一脸恨铁不成钢地将他拽离队伍,小声说道:“要你这样排,明年也轮不到我们。”挑去一个眼色飞往队伍的前列。 梁念诚起初不明所以,但亮仔二话不说拽着他前走,丢下句“跟我走就是了。”便心领神会了。 他回头望了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队伍,虽心有愧疚,但脚步却愈加坚定,暗示这次一定要成功。 他们来到队伍的前中部,亮仔拍了一个身穿灰蓝色外套的男人肩背,男人回头看到亮仔,眼神是惊喜的,转移至梁念诚时,又变幻成疑惑与惊愕。 梁念诚见到这人的真容,也很震惊,但未在面上表露出来,因为此人正是之前和亮仔在小巷做爱的男人。 他认出我了,梁念诚想。 亮仔拉着他的手插进了男人身后,此时他们前面只有十几个人,梁念诚浑身不自在,排在他后面的人见插队,横眉冷冷瞪了他一眼。 这时他听见男人说:“苏宁亮,他是谁?” 亮仔的声音充斥聒噪:“我朋友。” 紧接着前面的两人开始窃窃私语,大多是男人在问,亮仔则时而冷漠时而愠怒地答复。梁念诚没有撬人墙角偷听的怪毛病,很尴尬地转过脑袋。 彼时他们正卡在大门左侧的人行通道处,围堵得水泄不通。而这是被一车车通往糖厂内部,满载甘蔗的货车所逼迫的,货车上灰色泥泞的甘蔗堆出了车厢,满头大汗的司机急不可耐地下车,同一个身着灰蓝色工装制服的,看似是员工的男人交涉。 “老李,你看看这是今天的款单。对不对得上。”司机抹了把汗,声音洪亮如雷。 男人一丝不苟地审视款单上的条目,逐字逐句地念出:“重量,两吨,贩卖商,王德威。” 亮仔忽然回头说:“我给你办的身份证带来了吗?” 梁念诚微微愣了一下,旋即心照不宣,答:“嗯。”为了这次面试可畏费尽心思,想尽各种办法,他之前还为没达到工作法定年龄而犯难,而工地鉴于工期紧张,并没有考究他的年龄。亮仔闻难后,便称要从别的门路帮他重新制作一张,新的身份证拿到手里时,他觉得不可思议,上面的出生日期提前一年。 他把手伸进口袋,指腹摩挲身份证光滑的表面,担忧待会儿这片假身份证会不会被识破。 亮仔见他心神不定,安抚道:“别紧张。” 梁念诚也是默默在心底这样对自己说的,他点点头说:“知道了,我会的,你放心吧。” 前面的十几个人很快消减一半,招聘人员每次只允许通过四五个人。梁念诚等了将近半小时,就被一个胡子拉碴的大叔不耐烦地推进工厂。 他们五个人并排站着,面前站立着个面容肃穆的男人,气场强大,有种不露山水的威慑力,胳肢窝夹着本乌黑的小册子,灰蓝色的裤腿渗出乌黑一片,看势头显然是班头无疑,正派人一一收集五人手上的报名表。 男人身后是重重叠叠的,正在运转重型的榨糖机器,钢筋的模切音与鼓风机的镇动音嗡鸣作响,不绝于耳。因机数庞多,场面极为宏伟壮观,整个工厂皆被这热腾腾的香甜无比的麦芽糖香包裹了,梁念诚被热汽蒸得面色潮红,他感觉自己都要快醉倒在这片甜海里。 地上整齐划一摆着几个机器模型,从左到右,分解拆分的零件依次增多,并且逐渐繁琐冗杂,抹布状的地面积堆一滩又一滩未干涸的油亮的黑渍。 男人淡淡瞧了五人,娓娓道来:“鄙人姓何,时间原因,你们可以称呼我何师傅,你们都知道工厂分为锅炉,炼制,机电,压榨这四个车间,要去锅炉,炼制,压榨的去老李那儿,机电留在这。” 说完指了指旁边的角落,大家才知道那儿还有班头模样的人在等候。 几人互相眼神示意,亮仔肩膀碰了碰梁念诚,示意他要不要一起走,梁念成闷不吭声地观望着地上七零八落的零件,摇了摇头。对亮仔的邀约不为所动,转过脑袋,眼神静默,“我不走了。” 亮仔叹了口气,翕动嘴巴,没有发出声音,但梁念诚看出这是对自己说“加油。” 最后场下只剩下梁念诚一人,巨风冲撞着空荡的工厂,吹胖每一个人的衣袖,何师傅有些吃惊地看着跟前这面容青涩,但眼神诚挚的孩子,问道:“你多大啊?” 梁念诚脸不红心不跳地答:“十六了。” 何师傅将信将疑,垂眼瞟了眼报名表,的确是十六岁,但看着也太小了。他指着地上冷冰冰地说:“你把地上的零件拼好。”握着支马克笔往身后几台荒置的机器指,“再去看看会不会用后面几台机器。” 梁念诚点点头,他蹲在地上,仔细端详地每一个零件,试着去冥想,拼接,组装。他选择留在这并非不是毫无理由,之前在工地上也常遇到设备故障的问题,巴子曾长期负责机器维修的问题,他作为帮手多少耳濡目染一些,非常热衷将废旧的机器拆分肢解,提取一个小零件研制成新零件,去充当某台机器遏制运行的缺陷。当时巴子还有模有样地画了一些简易的电路图,让他临摹,学习电路知识,不过三个月的时间实在太短暂,纵然梁念诚记忆力强,也只粗略地学到些皮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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