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纪春山:哥们儿,你为我打过的助攻,我全还给你。
第11章 纪春山没有说出那个名字,但他给出的信息已经足够明确。 段喆一直盯着手机屏幕发愣,纪春山抬肘碰了下段喆的胳膊,小声提醒一句:“手机。” 段喆这才后知后觉地把屏幕按灭。 徒花,不会结出果实的花。 它的隐射意象是——虚有其表、没有实质内容的事物。 它还有另外一个名字,谎花。 段喆无声笑笑。 意料之外,但也情理之中。 他抬眼看向指挥右手边的位置,林一已经在大提琴席位里入座了。 今晚他们统一身着黑色燕尾服,这样的林一看起来有些陌生。 一把黄棕色的大提琴静静靠在他的胸前,他右手持着琴弓,将腰背挺得很直。 系在翼领衬衫领口的白色领结似乎束缚住了身体里的乖戾,让他难得地恢复了温文儒雅的斯文气质。 段喆用手指摩挲着光滑的手机屏幕。 在和安陷入癫狂的林一,怀抱大提琴优雅的林一,以及扮演徒花的那个活泼林一,不知道哪一种才是他的真实。 简短的广播报幕结束,指挥入位,序曲奏响,座位席恢复了落针可闻的寂静。 段喆的思绪在舒缓的交响乐中飘去了有些久远的地方——那是一个盛大的凋谢现场。 在漫长的等待后,他人生中的第一场音乐会终究没能顺利落幕。 程清露是被人在化妆室的洗手间里找到的,被发现的时候,她已经通体冰凉,一句遗言都没有留下。 这个年轻的姑娘两天前还在兴高采烈地给大家分发音乐会门票,没人知道她为什么会改弦易辙,突然做出这样令人遗憾的冲动选择。 包括她当时的主治医生。 等段喆回过神的时候,第三个节目刚刚结束,工作人员将一架黑色的三角钢琴推上台,最后把琴停放在了指挥台旁边的位置。 沈槐序附在纪春山耳边悄声问:“这是干什么?” 纪春山低声解释:“下面可能是一首钢琴协奏曲。” 沈槐序懵懂地“哦”了一声。 他其实早就困了,全凭意志吊着一丝清明。 他轻轻打了个哈欠,又问:“你和他们比是什么水平?” 纪春山诚实回答:“业余水平。” 沈槐序遗憾地“哦”了一声。 纪春山笑着摸摸他的头,再回头看向舞台的时候,笑容突然僵在了脸上。 场馆再次陷入欢迎演奏家登台的热烈掌声里。 沈槐序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轻轻“啊”了一声:“那个人是不是……” 走向钢琴的男人沈槐序之前见过,曾在和安医院和纪春山起过冲突,两人当时还动了手。 纪春山拿起曲目单,自第四个节目挨个往下看,很快看到了一对刺眼的名字。 “7.钢琴大提琴重奏 Libertango 阿斯托尔·潘塔莱昂·皮亚佐拉作品 Milontan 何塞·布拉戈多作品 演奏 白砚初 林一” 纪春山蓦地收紧手指,将曲目单紧紧攥成一团。 白砚初今年参演的事,林一没跟他和林深说过。 段喆琢磨了一下纪春山的反应,问他:“他没告诉你?” 纪春山没回答,目光重新移回舞台。 白砚初在琴凳上坐下,视线越过指挥台,看向了指挥右手边的大提琴席位。 林一神色泰然,没看出有什么异常。 段喆将手肘搭在座椅扶手上,向后靠上椅背,感觉台上的暗潮涌动可能要比音乐更精彩,脑海里已经提前浮现出谭思明一脑门子官司的模样。 他歪头靠近一点纪春山,叹息着感慨:“你这个哥哥,真喜欢玩儿火。”
第12章 第六支曲子表演结束,工作人员重新清理了表演场地,只留一台钢琴与两把琴凳。 林一跟在白砚初身后,提着大提琴缓步走上台。 这次演出他没有和白砚初单独排练过,但每一曲他们都曾一起练过上万遍,手指的每个细节早已融刻在了肌肉记忆里。 不只是手指,连走到什么位置向观众鞠躬致意,几秒钟后同时坐上琴凳,都可以做到分毫不差。 白砚初知道他什么样的持琴姿势是做好了准备,他知道白砚初什么样的眼神是即将弹响第一个音符。 这一刻,身体可以脱离意识而存在。 节奏激昂的探戈音乐在音乐厅中响起,段喆几乎在大提琴拉响后的第一时间就能确定,舞台上的这位大提琴手不是徒花。 大提琴被称作最接近人声的乐器。 它的音域与音色都与人声接近,带有一种天然的诉说感。 徒花的演奏技巧精妙纯熟,但她的琴声却像单纯的情绪宣泄。 徒花从不渴望被理解。 又或者说,演绎这首《Libertango》的林一不是徒花。 他抬首闭目,眉头轻轻蹙起,身体随音乐摆动的幅度不大,隐藏在琴声中的情绪时起时伏。 多情,热烈,苦涩中带着一丝绝望。 他在表达。 段喆说不清楚,但他有一种感觉,或许,这才是林一的真实。 * 音乐会刚一谢幕,纪春山就从座位上站起来,急匆匆地要往出走。 “你干嘛去?”沈槐序把他一把拉住。 纪春山的视线没离开舞台,林一已经站起了身。 “我去后台。”纪春山说。 “后台也不会放你进去。”段喆劝他,“你先给他打个电话。” “他的手机现在肯定不在身上。”纪春山直接拉着沈槐序往出走。 沈槐序此刻完全不在状况。他只知道纪春山和白砚初是因为林一不对付,具体原因并不清楚,有些莫名地问:“怎么了?” 纪春山脚步不停,回头问他:“你还记不记得我在文昌接完电话马上返京的那次。” “记得啊。”那天差点没把沈槐序醋死。 “那天林深联系不到林一,直接去了他家里。他再晚到一会儿,估计他弟弟人就没了。”提起这件事,纪春山说话没了丝毫客气,咬着牙说,“就是因为姓白的这个王八蛋。” 那时候段喆还没在和安工作,他只知道林一半年前是病发入院,细节也是头一回听说,闻言和沈槐序一起愣住。 纪春山不再说话,加快了脚步。 等纪春山他们赶到后台入口的时候,林一已经离开了音乐厅。 他们一会儿有个晚宴,只有秦正华的学生们参与,林一退场后几乎没做停留,背着琴直奔举办晚宴的餐厅。 他在饭店外面找了个安静的角落点了支烟,掏出嫌纪春山烦而改成静音的手机,接了他打来的第十三个电话。 “你人呢?”纪春山急吼吼地问。 林一轻飘飘地答:“饭店,我有聚餐。” “在哪儿?” “没你们的份儿。” 纪春山见他顾左右而言他,索性挑重点问:“白砚初在不在?” “不在。”林一吐出一口烟,好奇道,“在又怎么样?” “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他也来?” 林一笑着说:“你也没问啊。” 纪春山沉默几秒,似在忍耐,最后说:“那你吃完给我打个电话。”他清楚这要求提了也是白搭,郑重地补充一句,“不然我就把这事告诉你哥。” 林一长长地“哦”了一声。 纪春山又问:“你今晚回家还是住酒店?” 林一吃惊道:“你问我这种问题,不怕你的小男友吃醋啊?” “林一,我没跟你开玩笑。”纪春山有点急了。 “嗯……”林一想了想,很认真地回答,“看心情。” 纪春山压低了嗓音:“林一。” 林一看向远处,饭店正门已经陆续有人抵达,他把最后一口烟抽完,对纪春山说:“不聊了,有事漂流瓶联系吧。”随后挂了电话。
第13章 卓云去世的那年,林一十五岁,林深十八岁。 林旭平早已与卓云解除了婚姻关系,虽然名义上是他们的监护人,但两个儿子与他几乎没有来往。 秦正华当时不仅教林一学琴,更像是他的一位祖辈,平日里对他颇为照顾。 只可惜后来林一未能遂了师愿,从音乐学院毕业后既没有进入交响乐团,也没有继续深造。 他天赋极佳却半途而废,可以称得上一句愧对师恩。 林一走进宴会厅,找了个离主桌较远的偏僻角落,把琴盒平放在墙边,自己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在座的同门大多数都在乐团、剧院或高校里工作,林一混在其中宛如异类,但他本来也没准备来这里社交,便将兰花图案的瓷器筷枕捏在手里摆弄了一会儿。 赵屿算是同门中与他走得最近的一个,见他落落寡合地坐在角落,过来与他打了个招呼,喊他去前边坐。 “不了。”林一看了眼脚下,推脱道,“琴占地方。” 他们大多数人都是先回酒店放下乐器换过衣服后才赶来餐厅,赵屿朝他脚边看了一眼,不再劝,客套了几句便走了。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秦正华正式入席。 他穿了一身中山装,年逾古稀却精神矍铄,在主桌的主宾席坐下,宴会厅里的嘈杂细语顿时收了声。 秦正华起身随性地讲了几句,招呼大家该吃吃该喝喝,席间这才恢复了觥筹交错的喧哗气氛。 林一给自己杯中倒上红酒,端着酒杯走到主桌边上,矜重地喊了一声“秦老师”。 秦正华抬起头,见是林一,对他道了一句:“你水平退步了。” 林一捏紧高脚杯杯柱,低声应道:“您教训得是。” 秦正华打量着他清淡到有些苍白的脸色,没再多说,只问:“现在在忙些什么?” 林一答:“在朋友的音乐公司里帮忙。” “林一。”秦正华正色道,“不要浪费你的才华,你如果是顾忌你爸……” “秦老师。”林一说,“是我自己的原因。” 秦正华沉声叹气,一位辈分高的师兄在旁边跟着劝:“林老师的事儿现在哪还有人记得,林一,你不要想太多。” 旁边一人也出声附和:“说的是,人红了,那些事情顶多算个才子风流。” 卓云与林旭平当年光离婚官司就打了接近两年,林旭平出轨同性的绯闻细节像本公开阅览的艳俗小说一样剖开在公众面前,此事一度成为圈内人茶余饭后的谈资笑柄。 奈何林旭平才气难掩,在舆论风波平息之后,凭借着极简主义的作曲风格从人们的笑谈中杀出一条血路,这些年倒混得风生水起。 时过境迁,唯有死者永远停留在了过去。 林一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对秦正华垂首道:“秦老师,我先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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