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看了林一的病。 段喆狠吸一口烟,又问:“你知道他左手受过伤吗?手掌切割伤,尺神经受损,到现在还在做康复治疗。” 白砚初反应半晌,睁大眼看他:“什么时候的事?” “你不知道?”段喆低头笑了几声,烟灰抖落了一地。 他抬起头,冷着脸质问:“所以你从来都没考虑过,他为什么没有继续拉大提琴?” 白砚初愣在了原地。 段喆把剩下的半截烟掐了。 在他的从业生涯里,见识过很多狭隘、自以为是、油盐不进的加害者。 他们几乎不会顾及他人的感受,盲目沉浸在自己有限的人生经验所构筑出的一套逻辑里,只图自己痛快,全然不顾后果地用言语或行为刺激受害者。 其中很多人比眼前的这个男人还要遭人反感,而他依旧可以维持住专业态度,心平气和地与其继续对话。 但在林一的事上,他掺杂了太多私人情感。 他已经压不住火了。 “大概情况我都了解了,今天我还约了别人,我们就先到这里吧。”段喆站起身,尽力保持住表面上的冷静,“你的事,我回去好好想想。” “段大夫。”白砚初也跟着站起来,语气有些急迫,“你能联系到林一,对吧。” 段喆冷眼看着他,没有回话。 “你能不能……”白砚初从西服里兜掏出一个信封,向前走了两步,举在段喆面前,“帮我把这个转交给他。” “这是什么。”段喆没动。 “在我学会怎么和他相处之前,我不会再贸然打扰他。”白砚初的目光十分恳切,“我只想让他知道,我正在改。” 段喆垂眼看着他手里的东西,仍旧没动。 “求你了。”白砚初恳求道,“我只求一个改过的机会。” 段喆低声说:“我得确定里面的东西不会刺激到林一。” 白砚初将信封抬高一点:“你可以打开。” 段喆犹豫半晌,抬手接过,当着他的面打开信封,看完后又将东西放了回去。 他没有拒绝,白砚初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我有一位熟识的中医老师,我手疲劳的时候都会去他那里做推拿,如果林一需要,我可以安排。”白砚初短促地笑了笑,“感谢你今天花时间来见我,一会儿我把瞿老师的地址发给你,需要的话,你联系我。”
第64章 明月斜挂,夜幕低垂,林一在浅眠中感觉左手腕背部生出一丝酸麻,他在黑暗中睁开眼,发现有个人影正蹲在自己的床边。 “早——啊。”林一又闭上了眼。 段喆将他的五根手指曲起,摆成个握拳的姿势,在小指尺侧找到了后溪穴,拇指按在穴位上缓慢地旋转按压,问:“今天怎么这么早就睡了。” “困了。”酸胀感在穴位处扩散,林一舒坦地叹息一声,“都怪你大清早喊我起来跑了半小时的步。” “你哪里跑了半小时。”段喆纠正道,“你走了二十分钟。” 浓郁酒气扑面而来,林一皱起了眉,眯眼看着他:“你又喝酒了?” “陪院里的主任老师喝了几杯。”段喆站起身,把他的身体往里推了推。 林一给他腾出一点位置,找了个舒服的姿势重新躺好,轻声嗤道:“我还以为段大夫不屑于搞这些人情世故。” 段喆没反驳,在床边坐下,拽过他的胳膊放在自己大腿上,摸到刚刚的穴位继续按了四五分钟。 他循着记忆里陈主任的取穴手法,曲起林一的手肘,找到位于肘部的少海穴,拇指指腹压在穴位上继续按揉。 等他按完一整套穴位,林一已经没了动静,他把林一的手臂放回身侧,在床边安静地坐了一会儿。 “林一,我有东西要给你。”段喆低声说。 “什么东西。”林一眼都没睁,在半睡半醒间含混地问他。 段喆半天没回话,林一困得厉害,屈膝踢了他一腿。 “我今天下楼取信的时候看见的,上面只写了收件人。”段喆抬手打开床头灯,从大衣口袋里掏出一个信封,语气淡淡地说,“也许只是同名同姓,你这名字还挺常见的。” “我的名字常见?”林一靠着床背坐起身,忍不住笑了,“我能有你的名字常见?” 段喆说:“我查过了,全国和你同名的一共有1431人,和我同名的只有114人。” 他语气认真,看样子不像鬼扯,林一无语道:“你可真够无聊的。” 他伸手拿住信封一角,揪了一下,却没揪动。 “给我啊。”林一说。 段喆捏着信封对角没松手:“如果不是你的,你得还给我,我好给人拿回去。” “废话。”林一用力一抽,从他手里夺过信封,边拆边说,“不是我的信,我留……” 一片红色干花掉落在了墨绿色针织棉被罩上。 林一咽下了剩下的话,目光直愣愣地钉在那朵干花上,半晌后才缓缓移动视线,展开了手中的信纸。 纸上只写了一句话:“它已经五十公分高了。” 时间穿越回十八年前那个草长莺飞的四月。 与那个蹲在阳台上的背影一同重现的,是那句一直没能兑现的“回头给你种一盆”。 段喆向前伸出手:“不是你的对吧,我还回……” “是我的。”林一抢先一步,按住了那朵干花。 段喆的手顿在空中几秒,又收了回去。 他眉眼低垂,向上弯了一下唇角,轻声问:“这是什么花?” 林一回过神,也收回了手,没什么感情地答:“天竺葵,也叫洋绣球。” “挺好看的。”段喆看了一眼被单上的干花,又看向林一,试探着说,“你喜欢的话,我们也种一盆。” “不要种,我不喜欢。”林一把视线移到别处,突然改了口,“这不是给我的,你还回去吧。” 段喆的目光自他轻颤的睫毛,落到他攥到发白的手指骨节,最后看回墨绿中的那抹正红。 “我明天还要上班,先去洗澡睡觉了。”他把干花和信纸收回信封里,放在床头柜上,冲林一淡淡地笑了笑,“明早叫你起来晨跑。” ---- 段大夫是真的查了。
第65章 林一再一次惊醒的时候,天仍是黑的。 心脏的剧烈鼓动在落针可闻的房间里异常清晰。 他翻了个身,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仰望天花板,一边调整呼吸,一边用安抚式的慢节奏拍打自己的大腿。 这是医生教给他的情绪调解法,能在惊恐发作时有效地把注意力转移到自己的身体上。 但这一回,这法子没有奏效。 林一从床上坐起身,光脚下了地。 他摸着黑走到次卧门口,伸出手,轻轻握住了门把手。 还有两个月。 这两个月,是林一给自己预留的戒断期。 他应该和这个男人逐渐拉开距离,而不是任自己继续沉溺在这片温柔沼泽里。 在长达三十三年的人生中,林一吸取过很多教训,也总结出了一套能让自己保持稳定的方法。 比如,要遵医嘱。 再比如,要时刻注意和感受自己突发的强烈情绪,必要时,去求助。 还比如,调整自己的期待,不要对他人的善意抱有过高的要求。 他是个会吸收一切光线的黑洞。 谁也不欠他的。 林一一直认为,如果自己能在十五岁那年明白这个道理,也许就不会和白砚初走到现在这一步。 * 段喆在海边过夜时着了凉,今晚又喝了一点酒,他在客厅浴室里简单冲了个澡,爬上床后很快就没了意识。 他正睡得迷糊,身后突然贴上了一片冰凉。 段喆反应了一会儿,回过头往后看。 林一的额头正贴着他的后颈,右手轻搭在他的右臂上。他的手脚比身上那套丝绸睡衣还要冰冷,被窝里瞬间低了几度。 段喆抬起左手,覆在他的右手上轻拍两下,问:“睡不着?” 林一向前蹭了蹭,将身体贴得更紧了一点。 他的呼吸频率有些快,段喆用拇指压在他腕部停留几秒,感受到了桡动脉急促的跳动。 “做梦了?”段喆问。 林一从嗓子眼里挤出一个发着闷的“嗯”。 段喆转过身,右手穿过林一的颈下将他搂在怀里,左手轻轻拍打着他的后背。 林一在这温热的怀抱里呼出一口溃败的长气。 他不止一次想戒掉这份温柔,可这一次,他又失败了。 他伸长手抱住段喆的后背,在逐渐平缓的呼吸中低声斥责:“你家人难道没有教过你,回家太晚的话,要提前说一声。” 段喆闻言一愣,低下头,看着他埋在自己胸前的发顶。 他们没有同床共枕过几次,但林一睡在他身边时,几乎夜夜都被噩梦缠绕。 他不知道林一都梦见了什么,因为他从不倾诉,总是自我消解。 段喆只能从他的呓语中窥知一二。 林一从他怀里抬起一点头,不满道:“怎么不拍了。” 段喆垂眼看他:“我怕你又说我在哄小朋友。” 林一弯起眉眼笑了几声:“你的记性还挺好。” 柔软的呼吸挠痒似的吹在段喆脸上,他喉咙紧了紧,抬起林一的下巴,在他若无其事的笑容里吻住了他的嘴。 这是个柔情的吻,段喆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沮丧。 他来晚了。 假如他在十七岁第一次看到林一时就去认识他,和他成为朋友…… 不行,那时候他还什么都不懂。 假如他早出生两年,和林一同龄…… 同龄也不行。 他应该再早出生十几年,在林一家发生那样的惨剧前,作为一个心智成熟的成年人及时出现在林一的面前。 不知道一切会不会不一样。
第66章 天还未亮,晨起的鸟群已经叽叽喳喳地在窗外开起了会。 林一不用看表也知道,现在的时间大约是早上六点。 他的睡眠质量不怎么好,但稳定期的生物钟已经调节到了非常良好的水平。 此刻他应该做的事是——立刻起床,在固定的时间点开启崭新的一天。 但这个厚实又温暖的怀抱实在是太舒服了。 林一调整了一下姿势,额头蹭过段喆下巴上冒出的青色胡茬。 有点扎,也有点痒。 听说拥抱可以刺激大脑释放多巴胺,给人带来幸福感和安全感,让人感受到安宁。 确实如此。 林一想赖床。 “睡醒了?”头顶传来了段喆的声音。 他嗓音低沉却毫不拖拉,听着有点疲惫,但很清醒。 林一向上抬起头,注意到了他眼底的淡淡青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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