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媛合上书,缓缓站了起来,声音弱弱地道:“请问你是……?” 尤灿弯起眼,露出微笑。 他轻轻吐出三个字:“受害者。” 顿时,蒋媛瞳孔剧烈收缩,她一时没稳住地往后退了两步。 墙壁抵住后背,她回过神似的快步穿过人群,匆匆站到尤灿面前,一手捏着书,一手无措地捏紧拳头:“对、对不起,您、您刚刚说要找我谈谈,请问是想谈什么?去哪里谈?” 尤灿打量着她道:“你父亲在家吗?” 蒋媛用力摇头。 “那就去你家里谈。” 蒋媛赧然,有些难堪道:“我家里很乱……” 尤灿笑道:“没关系。” 然而来到门口,只扫了一眼尤灿就停住了。 他知道乱,但没想到居然能这么乱,不光乱,而且臭——里面家具很少,只有两张单人床、一张外皮几乎掉光的沙发,还有一张小的折叠桌。 床上,被子和衣服乱七八糟地团在床尾,看起来就跟抹布似的,床下和桌子上堆满了剩菜和酒瓶,有的喝空了,有的还是满的,有的倒在地上,一半都洒了出来,导致空气里一股刺鼻的酒味。加上房子老旧,又不通风,因此即使开了门,里面也总飘着股什么东西闷坏了、发酵了的味道。 唯一干净的地方,只有那张掉了皮的破沙发。 沙发尾部叠着一床被子,被子上还细心的盖了一层薄布防灰。 这真的能住人吗? 只是到门口,尤灿都生出了一种窒息感。 “我、我爸不让我碰他的东西,要不,要不我们去楼下面说吧……”蒋媛在一旁羞耻地头都快低到地上了。 她脖颈泛红,没拿东西的那只手焦急地在空中握起又放开,像是想要去迅速把房间清洁干净,生怕里面的灰尘弄脏贵客,但最后又徒劳地松开,因为她根本做不到。 “生在这样的环境里,肯定很不容易吧。” 这句突兀的、不带一丝嘲讽的话,让蒋媛一愣。 “尤其是你这样的性格,还是个Omega,就更不容易了。” 尤灿语气淡淡,却又十分认真,“你哥哥在的时候肯定很爱护你。”否则也不会一看到他的腿,就立刻露出羞愧的表情。比他想象中要干净许多。 他猜测,那两张床中靠里面墙的一张原本应该是蒋媛睡的。 因为床之间的顶上悬着两根线,以前应该挂了帘子。现在帘子被拆,两张单人床并成了一张,被单又脏兮兮油腻腻,想来肯定是他们的父亲在睡,而蒋媛自然是睡在沙发上。 蒋鹏在的时候,这个家里应该没有这么糟糕。 蒋媛也不会连个床也睡不了。 更别提在楼下那些人嘴里听到的,“卖女儿”的事情。 听到尤灿的话,蒋媛眼眶变红,仿佛失语一般,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她攥紧手,目光闪烁。 “他应该没有想到,你居然还在过这样的日子。” 蒋媛猛地震了下,血色从她的嘴唇和脖颈上褪去,整个人像是树上飘摇的黄叶般摇摇欲坠。 “他以为他走了,你会过得很好。” “所以,钱没有到你手上,是吗?” 蒋媛一顿,下意识反驳:“不、不……”却又顿住。 她脸色刷白地瞥向旁边,不敢直视尤灿的脸,嘴唇颤抖着,想要说话却又吐不出字,像是有什么掐住了她的咽喉,最后只吐出了三个字—— “对不起。” “你对不起我什么?” 尤灿目光清冷地看着蒋媛,“事情不是你做的,钱你也没用到,你对不起我什么?” 然而,蒋媛已经听不进他的话了。 一声对不起之后,是磅礴愧疚感决堤而出,眼泪落下,蒋媛捂着脸喊道——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我哥哥对不起你,我也对不起你,我们全家都对不起你。” “我不知道我哥哥会做这种事,我真的没有想到。”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尤灿止住了蒋媛要下跪的举动,看着她轻声道:“那么,你告诉我,你哥哥是怎么跟外面人联系的?手机?电脑?还是什么?” …… 离开时,尤灿带走了蒋鹏曾经用过的手机,也给蒋媛留下了自己的名片。 出了四层小楼。 尤灿被放到轮椅上,项铮推着他往前走。 两人一路无话,过了好一会,项铮才低声道:“使用信息素干扰是犯法的。” Alpha的信息素对脆弱的Omega形成了天然的压制。 Alpha的信息素越强,对Omega产生的影响就越大,能让Omega欲望决堤,也能让Omega痛苦不堪,生不如死。 全在Alpha的一念之间。 因此,信息素干扰是明确禁止的。 刚才,项铮感觉到了来自尤灿的信息素威压。 虽然很少,却也能加速心神不定的Omega心理防线的崩溃。 “项医生好正义啊,你要去告我吗?”尤灿闭着眼,把毛毯盖到脖子以下,上半身蜷在轮椅里。他看起来懒洋洋的,语气淡淡,没有半点担心的样子,像是要睡过去。 项铮却知道,尤灿的精神状态已经完全变了。 从出小楼的那一刻开始,就好像被抽干了全部的精神气。 “不会。” 项铮又道,“你要去找车祸的幕后主使吗?” 尤灿嗤了声,笑得嘲讽:“我去找她干什么,送死吗?” “你来这儿不就是为了收集证据?” “不是。”尤灿道。 项铮:“嗯?” “我只是来确定一个事情。” “什么?” 尤灿睁开眼,神情漠然:“确定她是真的想杀我。” 在医院醒来的第一天,他就知道自己出车祸的事有蹊跷,而且跟詹雅婕脱不了关系。 或者说,詹雅婕和尤弋他们也并没有想要掩饰。 他们不怕他发现。 也无所谓他发现。 很早尤灿就发现了,詹雅婕是个表面庄重大方,但心里燃着不安分和躁动的女人。 甚至,她渴望被人发现她的另一面。 就像那些杀了人会返回原地观看后续的杀人犯。 也像幼稚的、做了点大事情就必须有人发现才开心的孩子。 所以她来医院探望时穿着仍和以往一样保守,指甲却极其难得地涂上了鲜亮的颜色。 她难过掩面,却不流泪。 她开口安慰,却语调轻松。 她也不怕被发现自己异常。 她要的就是自己发现。 因为她知道,就算自己发现了,也没有办法拿她如何,只能咽下苦水,配合地陪她继续演母慈子孝的戏。 “呼——”尤灿长长地深呼吸了一下。 “谢谢你陪我过来。” 他回过头,“我回去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不知不觉,两人已经到了车旁。 尤灿朝护工做了个手势,示意对方抱他上车,然而胳膊却被忽然抓住。 他看了看胳膊上的手,又抬头看项铮:“怎么了?” “就这样什么都不做了?”项铮拧眉。 尤灿看着他:“我记得我刚才已经回答过了。” “只是为了确认?” 尤灿点头:“只是为了确认。” 项铮没有吭声,似乎是难以理解尤灿的逻辑。 尤灿叹气:“你就理解成我怕恨错人,确认了就可以放心大胆地用余生去恨了就行了。否则没件事做的话,我大概会死得很快。” 说着拍掉项铮的手,让护工抱自己上车,“今天谢谢你了。回去吧。” 项铮没有说话。 车门就要关上前,他看着尤灿道:“需要我帮忙吗?” 以为两人还要说话,护工关门的动作停下。 “那个手机,我可以找人帮你。”项铮又道。 车内很安静,里面的人坐着没动。 过了会,才道:“谢谢,不用了。关门吧。” 车门在眼前缓缓合上,尤灿的脸被挡在窗后。 直到车子驶离,连影子都看不见了,项铮的眉头依旧紧拧着。 他望着车子离开的方向,总觉得刚刚就应该再做点什么,再说点什么,而不是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尤灿离开。 仿佛…… 眼睁睁地看着一个人选择走向死亡一样。 他明明发现了尤灿的状态不对。 明明发现了。 该做点什么的。 - 晚上回到家,项铮来到弟弟的房间。 项祈被他押在家里看了一天的书,正无聊呢,看见项铮回来顿时来了兴致,一溜的问题从嘴里突突突地问了出来:“哥,尤灿哥今天状态怎么样?好不好?那个村子是什么样的?那个司机的家里人是痛哭流涕愧疚万分,还是我弱我有理死不悔改啊?尤灿哥去干了什么?有说他接下来要干什么吗?” 尤灿哥尤灿哥尤灿哥…… 怎么样怎么样怎么样…… 干什么干什么干什么…… 项铮头大:“……停。” 项祈闭上嘴。 项铮问他:“你明天还去你尤灿哥那儿吗?” 项祈打量着亲哥的神色:“那要不……我还是不去了?” 虽然挺想去、也挺想帮尤灿,但项祈也不是什么叛逆儿童,嘴里嚷嚷罢了,实际还是很听哥哥话的。 “去吧。” 项祈睁大眼:“啊?” 项铮揉揉项祈的脑袋,又说了一遍:“去吧。” 顿了顿,“有什么情况……回来告诉我。”
第96章 项铮x尤灿(七) 第二天早上, 项铮发现尤灿发了条朋友圈。 ——朋友圈是之前在聚会上碰面那次加上的。 尤灿很少发朋友圈,频率大概是三四个月一次。 自从加了尤灿好友后,项铮就没在朋友圈刷到过他,突然刷到, 还有些新奇。 【尤灿:[微笑太阳]打卡】 项铮看了眼, 莫名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然而之后几天, 项铮每天早上都会在朋友圈里刷到尤灿的更新。 每次都是一样的太阳微笑表情,一样的打卡二字, 只是发朋友圈的时间不一样, 有时是早上七点,有时是六点多或者五点多, 总之都非常早。 头一回看,项铮以为是尤灿觉得早睡早起精神不错, 所以发个朋友圈打个卡。 天天看到,他便觉得有些不对劲。 可能是在医院里生老病死见多了,他越看越觉得尤灿的行为不像是一般人那种元气满满的每日打卡,反而像那些走入生命倒计时的病人,每天睁开眼时记录一下,告诉自己又活了一天, 等到哪天不记录了, 那就是彻底跟这个世界说再见了。 也不是他胡乱猜测。 毕竟从那天分开时尤灿的状态来看, 他并不像是要积极生活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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