项铮不为所动, 声音淡淡:“你不认为车祸是意外,你想重新调查。” “你也认为不是意外, 是吗?” 尤灿推着轮椅来到项铮近前,微仰头看着他道,“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否则怎么会觉得我要把你弟‘卷进来’?这个词,可不是用在什么好事里的。” 项铮道:“我不知道,也没兴趣知道。” “没兴趣, 你也还是来了。” 目光相对, 两人都直直地看着对方。 气氛渐渐凝滞, 一片落叶从两人中间飘过。 项铮轻轻地呼了下气,把手从兜里拿了出来。 他走到尤灿身旁,主动打破僵局似的扶住轮椅背后的扶手,作出要推状:“接下来去哪?” 尤灿微勾起唇,朝不远处的四层小楼抬了抬下巴,示意道:“那里。” “嗯。” 一边往前走, 项铮一边垂眸打量着身前的人。 他真的看不出这个人到底有什么魅力,能激发出项祈那么强的帮助欲,甚至还中二兮兮地说出什么“尤灿哥只有我这么一个朋友了”、“我不帮他就没人帮他了”这种蠢话。弄得他昨晚说什么都没用,即使把尤家每个人之间的利害关系剖析清楚了也没用,反而让项祈的同理心和同情心更加爆棚。 最后,他只能在弟弟可怜巴巴的恳求目光下,说自己亲自去一趟。 弟弟这么傻白甜,也只能哥哥出马了。 否则根本没法放心。 毕竟从第一次见面开始,他就有一种尤灿不安现状、以后一定会做出什么大事的感觉。 即使他出了车祸、即使他现在看起来很弱,项铮也还是觉得尤灿不会就这么沉寂下去。他就像一座死火山,迟早会反扑。 而他的直觉一向很准。 - 曲溪村去年由政府出资,外观统一修整过。 所有房子都被刷成了白墙黑瓦,虽然房子高高低低,但错落有致的层次感和黑白相间的颜色,遥遥一看倒也赏心悦目,不影响城市美观。 但是只有深入其中,才切实感受到什么是三教九流,什么是脏乱差。 从下车开始,就有一双双或是打量或是窥探的目光落在尤灿一行人的身上,有的目光露骨,有的目光含蓄,甚至还有一个看起来像是收破烂的大爷坐在门口端了碗面,一边吃面一边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看,叫人感到不适。 但尤灿和项铮都不同常人,对这些目光一点没感到影响。 甚至尤灿还沿路从周围居民那儿问出了些情况,当然,是给了报酬的。 “蒋家小子撞死人?这件事谁不知道?我看啊八成就是想自己死了拉个垫背的呗。” “他会干这种事?我是不信的,那孩子人挺不错的,自己身体那么不好还拼命打工养活一家老小,哪会故意去撞人找事?否则他妹妹怎么办?肯定是意外!” “他妹妹是个Omega,蒋小子护得狠着呢,放着妹妹不管自己去寻死?不可能的!” “你们是没得过癌,疼起来要亲命了,我牙疼我都受不了想死呢!他受不了了所以去寻死也正常。” “我听说是开车时候发病啊,那方向哪还控制得了啊……” “嗤,我看啊是拿钱买命,蒋老狗那夯货这几天天天去红姐那儿洗脚呢,他哪来的钱?切……” 一开始,这里的人还防备得很,但当尤灿拿出报酬后,开口的人就渐渐多了起来。 直到后来,尤灿不问了,他们也还在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热火朝天,兴致勃勃,有的人还嗑起了瓜子。 尤灿就坐在角落里静静地听着,项铮站在他的身后。 半晌,尤灿轻声道:“她跟我说,肇事司机以前自杀过好几次。” 然而在别人的口中,他是个努力想要活下去的人。 热爱生命、照顾家里、顽强对抗病魔、出身贫贱但正直坚毅…… 这样的一个人,怎么会自杀? 又怎么会故意开车撞人? 项铮听见了村里人的话,也知道那个她,说的是谁。 他微垂眼眸,没有说话,沉默地看着尤灿。 从他的角度,能够看到尤灿瘦弱的颈骨,骨节微微凸出,略长的发尾落在上面,衬得皮肤更加薄而白,也显得人更加病态羸弱,仿佛风轻轻一吹,他就会倒下。 不过还是个十八岁的少年罢了…… 鬼使神差的,他伸手在尤灿的肩上拍了拍。 尤灿回过头冲他笑了笑:“我没事。” 看着尤灿故作的强笑,项铮有些想说别笑了。 但他还是什么都没有说,把手收了回来。 过了会,他们离开熙攘的人群,继续向那座四层小楼前进。 四层小楼虽然只有四层,却住着许许多多的人。 里面每一层都划分出好几个房间,每个房间十来个平米的样子,一个房间就住了一户人,吃饭和睡觉的地方都在一起,考究点的就用纸板隔一隔。 这里拥挤、逼仄,小小的一栋楼浓缩了数个家庭。 这样破旧的小楼自然是没有电梯的,而肇事司机的家在四楼。 尤灿没有办法上去,必须依靠他人。 他看了一眼一直跟在后面的护工,护工会意,抱起了他,项铮则主动收起轮椅,拎在了手里。 一行人往小楼里走去。 曲溪村外面冷,房子里更冷。 因此许多人都坐在屋外的过道里择菜、聊天,小孩子也跑来跑去,整栋楼吵闹且气味混杂难闻。 看到生面孔,交流的声音忽的安静下来。 一双双眼睛直勾勾地盯在他们身上,从头到脚的打量,来来回回,然后又悉悉索索地互相交流了起来。 “你们是谁啊?之前没见过啊。”一个中年男人看着他们道。 尤灿道:“我们来这找个人。” “谁啊?” “蒋鹏。” “蒋鹏不是死了吗?” “都两个月了。” “你白来了……” 七嘴八舌的声音响起。 尤灿笑笑:“我找他妹妹。” 这话一出,里面人的表情全变了。 如果说刚才的打量只是好奇、疑惑,现在就是恨不得把尤灿整个看穿。 “蒋老狗真的卖女儿啦?” “真不是个东西。” “这男的看起来挺有钱。” “钱少蒋老狗会卖?” “这人瘸子?” “不然这条件用得着花钱买?” 楼里又开始交流起来,一个个都刻意压低了声,但音量又能让在场的人全都听到。 尤灿置若罔闻,让护工继续往上走。 然而这栋楼设计老旧,隔音效果几乎没有,楼上的人早就听到了动静,探头探脑地往下看,待尤灿过去更是直勾勾地盯着他看。 他们的目光在尤灿身上来回游移,尤其看他的腿居多。 “瘸子”、“瘫痪”、“能口口吗、能成结吗、有钱人癖好好像挺多的……” 乱七八糟的词汇组成了一句句污言秽语,目光从尤灿的腿暧昧地移向他的下半身。 作为视线中心的尤灿一声没吭,只闭着眼,让护工再快一点。 但毕竟抱着人,这人又是个Alpha,虽说因为生病瘦了许多,但骨架还在,百来斤还是有的,加上楼梯坡度又大,为了节省材料楼梯每一层台阶都比正常楼梯要高一些,因此护工也走得挺费力,又得顾及脚下,又要托住怀里的人,手也不敢太用力,生怕按到怀里人受伤的地方。 才走了两层楼,护工的额头和鼻尖就冒出了汗,呼吸也吭哧吭哧的。 “我来吧。” 尤灿睁开眼,看见项铮站在前方,正朝他伸出双手。 轮椅靠在楼梯边的墙上。 护工笑着道:“没事儿的,我可以,没几层了,我来就行。” 项铮坚持道:“给我吧。” 护工不好意思地看向尤灿:“那、那……” 尤灿轻嗯了声。 护工立刻松了口气似的把人交到了项铮手上。 换了个怀抱,尤灿也下意识地舒了下气。 来到这个村子之前,他的膝盖就不怎么舒服,酸胀酸胀的,不碰还好,一碰就难受。为了抱起他,护工抓他膝弯时用了点力,所以就更不舒服。但项铮抱他时避开了他膝弯难受的地方,手托在他的臀下,两个膝盖顿时没了挤压感,一下轻松许多。 蓦地,尤灿眼前一黑,有什么罩在他头上。 他愣了下,抬手触到帽檐。 是项铮的帽子。 项铮又把他的帽檐往下压了压:“戴着吧。” 头随着一股下压的力往下低了些,尤灿抿唇:“……谢谢。” 顿了顿,“你还有手给我戴帽子?”他往下一看,这才发现项铮只用一只右手就把自己托了起来,而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双手环住了他的脖颈。 现在收回手太尴尬,尤灿没动,只拧着眉低声道:“这是抱小孩的姿势吧?” 他虽然瘦了很多,但好歹也有一百多斤。 “那你喜欢什么姿势?” 尤灿一愣。 “这样?”项铮把左手换到臀下,右手圈住了他的腰。 “……就这样吧。”尤灿别开眼,往下拉了拉帽檐。
第95章 项铮x尤灿(六) 在住户们的围观中, 他们来到四楼。 肇事司机的家在四楼最东边,靠着阳台。他们过去时看到阳台上有一小撮人围在一起,最中间坐着几个老头,正专心致志地下着象棋, 根本没察觉到他们的到来。 目光穿过这群人, 尤灿注意到了阳台最角落处的一个女孩。 女孩看起来十六七岁的样子, 有些瘦小,但长得挺漂亮, 皮肤白净, 头发乌黑,脖颈上戴着粉红色的项圈型抑制环。衣服有些旧了, 但洗得很干净。 她没有板凳,是蹲在角落里的。 手里捧着书, 看起来像是在学习。 这个女孩应该是就是肇事司机蒋鹏的妹妹,蒋媛。 “麻烦借过。” 这声一出,四楼阳台瞬间安静了下来,只有女孩仍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动作。 “蒋媛。”没理会他人的目光,尤灿喊出女孩的名字。 他已经坐回了轮椅上, 帽子也摘了下来。 “谁啊?” “不认识。” “是来找媛媛的。” “不会是……?” 在众人的窃窃私语中, 蒋媛终于察觉到什么似的从书本里抬起了头。 她长得确实挺好看, 大眼睛小翘鼻,脸小,显得五官很精致,就是太瘦了,脸颊上没什么肉,身上看起来也没什么肉, 即使穿着厚厚的棉服还瘦的跟麻杆一样。 她看着尤灿,眼里有些迷惘,但视线下移,看到对方坐着的轮椅后又怔了怔,神情里霎时多了分肉眼可见的紧张。 “蒋媛,我想跟你谈谈。”尤灿又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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