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而安微红的双眼,“作为信徒,可能最大的心愿也就是能永远陪伴在自己的神明周围吧。” 八一二事件中,自焚的三人并不是所谓的赌徒,而是曾经的佛教徒。走投无路的他们,用自己的生命,祭奠了绝望的信仰。 “现在时间还早,又有我的人在周围把守着”,陆骁成把一只打火机放在而安的手心,“你可以放心地在这里祭拜他们,不会有人再来打扰。” 令男人出乎意料的是,少年坚定地摇了摇头,“这地方太敏感了,做这种事很危险,会连累你。” 过了一会儿,他又补充道,“我其实并不认识他们……我只是,必须要在那一天,去那里,做那件事。” 陆骁成原本猜测而安认识当年的某个参与者,没想到少年说了这样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像是感觉到了陆骁成的困惑,而安忽然开口,说起了另一件看似毫不相关的事情。 “陆先生,那两个问题您考虑得怎么样了?” 陆骁成把打火机收回口袋里,又系好手中的袋子,才低下头注视着面前的少年。而安从头到尾穿的衣服都是陆骁成亲手挑选的,每一件都价值不菲。然而少年的眼中此刻却没有一丝对男人的讨好或是恳求,他更像是这场考试的主考官,根据陆骁成的回答,做出最公正的判决。 “我对那个位置没有兴趣”,陆骁成一脸认真,“但我会努力让一切回到正确的轨道上。”他回忆着这一周发生的事情,隋家虽然因为他的提醒勉强逃过一劫,但是电影电视行业却遭到重创。大量作品被封杀或删改,接二连三的行业新规更严格地限制了剧本的题材,从业人员更是要经过多次资格审查。 陆骁成抬头看着初秋温暖的阳光穿过金色的银杏叶,“我希望每个人都能自由地选择自己想看的书籍、信仰自己皈依的宗教……”他顿了顿,回头看着而安,“……还有追求自己喜欢的人。” “如果这意味着不得不推翻现有的一切,那么就由我来背负后世的骂名吧。” 缓缓松了一口气,而安眨了眨眼,“那第三个问题呢?” 陆先生,您信命吗?又或者说,您相信这世界上有神明吗? 陆骁成伸出手,摘掉那枚落在而安头上的叶子。 “我不相信命,但我相信你。”
第9章 八、小可怜 让陆骁成惊讶的是,一向面无表的而安笑了。 没想到,自己竟然也有站在阳光下、被人相信的一天。 “我出生在一个特殊的家族”。少年接过陆骁成手中的袋子,抽出一张纸钱,开始熟练地翻折,“在我们家族里,每一代都会有一个孩子,有能力请‘神’上身,询问这世间万事万物的答案。” 少年手速飞快,很快就折出了一只纸飞机,“那天去仙乐坊烧纸,就是‘神’告诉我要做的事情。” 所以当陆骁成试图软禁而安时,他没有反抗。因为他知道,这就是他的命运。 “吓着了?”而安看着沉默的陆骁成,“如果不信也没关系,你就当我是胡言乱语、怪力乱神好了。” “还好”,陆骁成抬手握住而安的手腕,接过白色的纸飞机,用力投掷到空中,“那么,如你所说,这个……请‘神’……具体要怎么操作?需要我的配合吗?” “别的倒是好说,就是……”而安顿了下,“需要联系我那边的人送来一套特殊的衣服。” 陆骁成意外地挑下眉,“好家伙,原来你们还有个团伙?” “那当然”。而安知道陆骁成并没有试探他的意思,也挑着眉毛自豪地回答,“我团伙的人多着呢。” 第二天,秋山财经晚报密密麻麻的广告中,夹杂了一个特殊的小方格,里面只有一个“练”字。读者们都习惯性认为,这家不靠谱的报纸又出现了排版错误。 “就这?”陆骁成把报纸放在桌上,“确定你团伙的人能看到?” 而安自信地笑了笑,“今晚八点,地铁一号线,秋山帝国图书馆站。三车厢的某个座位下面,自然有我要的东西。” 晚高峰的地铁差点把陆骁成派去的人挤扁,必然是没办法确定而安的同伙是谁。不过晚上八点半,那一包东西就已经被恭恭敬敬地送到了陆宅。 这是一件衣服。 如果非让陆骁成形容,他觉得这件衣服散发着死亡的气息。 “这件衣服,叫‘敛服’。”而安习以为常地接过包裹,走向陆宅的地下室。在那儿,陆骁成已经腾出了一间偌大的空房间,也做好了请神仪式所需的全部准备。 少年小心地把衣服从包裹中拿出,挂在早已准备好的衣架上。陆骁成这才发现,这件衣服是由许多碎布缝合而成的。裁缝的手法似乎非常不熟练,随便一眼就能看到许多不平整的针脚。 “敛服的衣料来自九十九个枉死的人”。而安伸出手,试了下旁边浴桶里的水温,“他们死去时身上浓重的怨气会残留在衣服上,众多怨气再被凝聚在一起,由古时候即将被处以极刑的犯人缝制,最终做成这样一件衣服。” 刺骨的冰冷传递到而安的指甲,他点了点头,“温度正好。” 陆骁成一直沉默地站在一边听着。他犹豫再三,终究还是没忍住,开口说道,“而安……要不算了吧?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好像也没那么执着于那个问题的答案了。” “陆先生是……担心我的安全吗?”纤细的指尖慢慢推开衬衫顶端的扣子,少年脱下上衣,露出苍白瘦削的身体。“从小到大,这仪式我做过很多次了,不会出事的。只不过……”还带着少年体温的衣服被塞进陆骁成手中,“仪式刚结束时,可能会有两三天身体不适,到时候陆先生不必惊慌,也不用找医生……”陆骁成刚想反驳,就看到眼前的少年已经脱的一丝不挂,赤条条地站在自己身前。 “只要等到七日一过,我就会彻底恢复正常。” 还没等陆骁成找到机会开口,而安便迅速沉入了冰冷的浴桶之中。男人的心狠狠一痛,却久久未动,沉默地看着少年与冰水融为一体。 他知道,自己可耻地硬了。
第10章 九、以人之美 在零度的冰水里,而安足足浸泡了两个小时。 从冰水中出来后的他,擦干身上滑落的水珠,却并不急着取暖,而是颤抖着把敛服从衣架上取下,穿在身上,又径直走向了梳妆台前。 厚重的白色粉末在脸上铺开,黑色的细眉下,是血红色的双唇。 陆骁成一直没离开地下室,却也知道自己此时不应该上前打扰。他只是默默地站着,自虐般注视着少年的一举一动,仿佛在惩罚自己的执着与无知。那双怎么也无法被捂热的手脚,原来是因为这样残酷的理由。 男人从未动摇过的内心此刻正经历着强烈的自责。他不断质问自己,少年才痊愈了几天的身体,能经得起这样的摧残吗? 为了一个已经过去十年的真相,值得让他这样受苦吗? 还有,这汹涌的欲望又是因为什么? 而安不知道陆骁成此时丰富的内心活动。被从里到外冻得彻底的他,此时已经只能凭借着惯性,做出一个个曾经训练过上百次的动作。 他优雅地走向已经准备好的“画布”。 所谓“画布”,是一张四角写满符文的巨大宣纸,旁边放好了蘸满朱砂的毛笔。 在陆骁成专注的目光中,少年笔直地抬起双手合十,举过头顶。再优雅却有力地舒展双臂,开始了舞蹈。这是一支无声的舞蹈,但陆骁成却在少年的动作中,感觉到了节奏的变换。而安时而俯身,时而跃起,时而转动着细瘦的腰肢,划出曼妙的圆圈。那原本散发着死亡气息的衣服,此刻似乎被少年的动作感染着、安抚着,最终心甘情愿地臣服于少年的舞姿中,连接了亡灵与生者的世界。 忽然,少年在“画布”前停了下来。陆骁成注意到,此刻的而安眼神涣散,动作迟缓。他摩挲着面前的纸张,缓缓提笔,写下了四个大字。 “南康。” “毒杀。” 毛笔掉落在地上,用尽全力的少年脚步踉跄了一下。 顾不得思考而安写下的信息,陆骁成赶紧冲上前,把少年一把揽在怀里。 好冷! 少年的身体已经不能用单纯的寒冷来形容了。那种阴森的酷寒瞬间穿透了层层布料,烙在了陆骁成的心上。 他立刻打横抱起而安,三步并作两步向楼上走去。 “不……不用去医院……”已经冻得神智不清的少年,还在努力提醒着陆骁成不要冲动。那双颤抖的双唇随着陆骁成的疾走,不时贴上男人的颈侧,“我……睡几天就没事了。” 于是,陆骁成只得按照事先的安排,把少年塞进了主卧早已被暖气熏得暖热的被褥里。 然而,而安身体的温度并没有一丝一毫上升。他小小的身体缩在厚实的被子里,依旧冻得发抖。 其实,陆骁成心里也清楚,再好的医院遇到这种病也都束手无策。但心急如焚的他,却怎么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眼前的少年这样一直痛苦难耐。而安的每一下哆嗦都如同一把尖刀,戳在陆骁成的心尖上。 像是察觉到了男人的异常,而安抬起头,小心翼翼地提议,“要不……您……抱抱我?” 而安从小就知道,仪式后的寒冷注定要持续七天,前三天最严重,后四天会逐渐缓解。没有任何药物或者外力可以缓解一秒,这便是以身请神的代价。 可是当陆骁成同样脱掉身上的衣服,毫不畏惧地用滚烫的身体紧紧抱住他时,而安还是感觉到了温暖。 与排山倒海、扑面而来的寒意相比,陆骁成能提供的热量那么微不足道,却又那么厚重,让少年第一次觉得,原来自己经历过的所有痛苦,都在这刺骨绝望的寒冷中,化成了朵朵迎春花,逆风而开。 而安稍微动了下,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钻进陆骁成怀里。男人沙哑的声音传进他羞红的耳朵里,“而安,对不起,我不该让你做这件事。” “我很后悔。”
第11章 十、被珍惜 “唐以安,你要记住。请神,就是用舞蹈取悦神明,来交换世界上所有问题的终极答案。” “所有有资格请神的少年,都一定是这一代人中最美的那一个。” 在冷与热交织的幻梦中,少年仿佛回到了童年,看着自己美丽却冷酷的母亲。 优雅明艳的妇人很忙碌,极少来见他。而安的童年就是跟数不清的书籍一起度过的。母子两人仅有的交流,都和请神有关。而安每一次请神后被寒冷吞噬的七天里,这位母亲也自然是缺席的。她正忙于和族中众人讨论少年得到的信息,商议自家的应对之策。 人人在乎的都只是得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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