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直发烧,也不醒。” 是杜云霄的声音,只是杜笑从来没有听过杜云霄如此失态的模样,焦急得都不像他。 另一个陌生又温柔的女声讲:“这位家属,你的腿也摔伤得厉害,我们帮你先看着弟弟,你就去处理吧,要不然感染了。” “等你们打完退烧针我再去。” 哒哒急促的脚步声响起,苍老的声音微微颤抖——“怎么把人搞成这样了!” 外公急得来回踱步,当天晚上才知道消息,小老头把桌子拍得砰砰响。 “你也是,怎么不早告诉我?” 靠在墙上的男人沉默不语,眼下吊着一圈青黑,胡子拉渣,在医院上上下下到处跑了一天,杜云霄神色相当疲倦。 到底也心疼外孙,外公叹了口气。 “不怪你,你先去休息吧。” “没事,我先看着他,万一到时候他醒了发现是一个人会怕的。” 知道杜笑生病的外公牵肠挂肚,要不是医生护士三番五次阻拦,只怕还要守着他过夜。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大雾中没有再传来人身,杜笑迷了路,只好先坐在地上——“都是我的错。” 邬齐的声音相当艰涩,随着声音而来,梦里下了一场大雨,那雨滴是温热的,落在杜笑身上却没有把他打湿。 是眼泪。 对方惴惴不安、小心翼翼地数落着自己的错处,生怕杜笑再也醒不过来。 其实就算死了不也还能见到么? 可邬齐要的是健健康康、活蹦乱跳的杜笑,他不要一个跟他一样冰冷的魂魄。 他要杜笑活,不要他死。 在刹那间,杜笑想起了六月十七那句未尽的话语,他刻意放缓的动作即便被风声吞噬了声音,也能够清晰地在映入眼底——“别怪我了。” 别怪他一个人离去,别怪他不告而别,别怪他欺骗他,只是为了他心情晴霁。 窗外落进一束斜阳,邬齐攥着杜笑的手,病床上紧闭着双眼的少年,从他眼角无声地滑落一滴眼泪。
第34章 六月十七【完】 原先是朦胧的一片白,渐渐清晰起来,显现出铁质的床架子、鲜嫩的向日葵,杜云霄揉了揉酸痛的太阳穴,昨天守夜太累,不知不觉就趴在床边睡着了,再一看,发现病床上空空荡荡,他神色陡然一变,立即冲了出去。 门外站着位白衣少年,乌黑的头发软软地垂着,跟他的眼睛一样漆黑,干干净净,他迟疑了一下,看着一动不动的杜云霄,心里略微打起了鼓,眼睛惴惴不安地眨了两下——“表、表哥?” “你醒了?” “嗯。” 只见杜云霄脸上变化莫测,忽然猛地转身蹿进了房里,过了三四分钟之后,青年穿着一身洁净如新的衬衫,袖口喷着冷淡的木质香,面无表情说道:“怎么不早告诉我。” 是淡淡的男士香,并不浓烈,杜笑眼睛又轻轻眨了一下,有些困惑于杜云霄为什么住院还带香水。 但既然杜云霄带了,那想必有他自己的道理。 少年眼睛很亮,又湿润润的,好像某种无害的小动物,有些腼腆地微笑了一下:“看你、你睡了。” 没有第一时间看到弟弟醒来的杜云霄感觉十分遗憾,他不动声色将杜笑检查一遍,确定现在的弟弟是100%的精神,这才满意地收回目光。 拿着笔记的民警忍着没有打喷嚏,又看了杜云霄两眼,这下更是啼笑皆非,发现他不仅胡须刮得干干净净,仔细看看还化了眉毛。 对方很快察觉到他的目光,看到他身上的警服,眉头微微一蹙。 小警察收回注视,将杜笑写好的笔录整理了一下放进文件袋里——“大概的情况我们已经了解了,有后续的消息会通知你。” 等到警察离开,杜云霄的眉头仍旧紧紧皱着,他生得英气,虽平常也是冷冰冰的模样,却没有此时隐忍不发的阴翳,暗云涌动,一副即刻就要拎刀杀人的模样。 “谁欺负你了?” 杜笑一愣,吓得连连摆手,头比拨浪鼓还摇得勤快:“不、不是。” 不是被人欺负了才找警察? 杜云霄又沉思片刻:“你打谁了?” 杜笑:“……” 从年少时期就只有一根筋的杜云霄,在漫长的高中过程中总是因过于嚣张跋扈特立独行的个性引来众人不满,几度成为派出所的常客。 第一次接到派出所电话的外公还吓得提心吊胆,到了地儿看就见坐在铁椅上的黑发少年嘴角被人打出一块偌大的淤血。 “谁打了你!真是没王法了,光天化日下就这么欺负人吗?” 热血上头的外公拉着杜云霄就要跟黑恶势力拼命,一旁的民警只好委婉地阻止了他:“您看看那儿。” 顺着手指方向的只见一个吊着石膏的少年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走来,正是准备痛哭流涕倾诉一番的时候,杜云霄察觉到他靠近的动作,眉头一皱,冷冷“啧”一声。 少年哼都没哼一声,直接被吓得两眼翻白,彻底晕死过去。 外公:“……” 只有单调的打架斗殴记忆的杜云霄理所当然地以为弟弟犯的事情与他差不了多少,而杜笑却沉默片刻:“好像是之前吃的早餐店出了事。” 听到跟杜笑没有多大关系,杜云霄绷紧的神经这才松懈了一些,又追问道:“具体的呢?” 杜笑只好含糊其辞,讲自己经常去的钟宝早餐里似乎发现了什么东西,所以警察对这几天去过的顾客都例行检查。 实际上如果不是邬齐不辞辛劳地将整个院子都翻了一遍,说不定再过十年也不一定能沉冤得雪。 说来也是很神奇的事情,即便是放在院里的那具皑皑白骨上没有任何印记,只有一件破旧不堪的老式校服,作为母亲还是第一眼认出了自己的孩子。 在杜笑梦境里一直都是一丝不苟的母亲抱住贺钊天尸骨的时候却微微颤抖了,她不住地擦拭头骨上的灰尘与泥土,一行眼泪从她衰老疲惫的眼眶中滑落——“没事了,妈带你回家。” 十年前的少年在茫茫夜色里失去踪迹,此后再不长大,却不知他的母亲也跟他一起被困在那个冰天雪地的夜里,驻足不前。 钟宝早餐的上一个店主也在几日后被提审,染上吸毒的他精神相当不济,几乎是被警察找上门来的一瞬间就下意识打算逃窜,一开始还想负隅顽抗,但当警察将一件沾满黑褐色血迹又肮脏不堪的校服摆在他面前时,他骤然如同被人掐住了脖子,没了声息。 后来一切都推行得相当顺利,关于作案时间他也交代得非常清楚,因为第二天就是跟他老婆离婚的日子,只是警方也对尸骨究竟是被谁从后院里挖出来的这一点感到匪夷所思,而知道真相的杜笑与邬齐都是默契地保持缄默。 对于能看见常人不能看见的东西这件事,说出来大概也没几个人会真的相信。 这段时间的杜笑相当敏感,夜里醒来总是要第一时间找邬齐在哪,有时候邬齐站得远了,他第一时间没找到,立即就光着脚满地跑,惊慌失措。 他怕得紧,穿一件白色睡衣,头发散乱,忽然揪紧了对方的衣角,努力平息气息:“邬齐,你能、能不能跟我一起睡。” 正皱着眉给杜笑光溜溜的脚丫子套上鞋,邬齐意识到对方说了什么之后,脸上的潮红后知后觉地爬了上来,他深吸一口气,虽然早就知道了杜笑说话从不注意分寸,但该死的是他的确没有任何自制力。 杜笑以为他没听清,就打算再说一遍。 “等等!算了!” 意识到杜笑打算说什么的邬齐立马阻止了对方火上浇油的行为,为了让事态不要太失控,邬齐还是不得不躺在了床上,他并没有动作,却能感受到在安静的夜色里杜笑渐渐靠紧了,紧贴着自己,有温热的呼吸缓慢浸湿了他的脊背。 “我好、好没用。” 亡灵没有心跳,所以杜笑的脉搏连着他的气息一起跳动,他们的喜怒哀乐苦都通过血液共享,不能割舍。 从寂静的夜里也下起了大雨,平静的湖面积蓄了许多眼泪,才能形成阴云,杜笑感受到有人转过身子,轻轻拥抱了自己。 水汽从两千米的高空坠地,凝结成液体,邬齐同一朵布满沉重水汽的雨层云讲话,忽然将头也埋在他的肩胛,声音沙哑:“我也是。” 湿润的液体涌进少年的心脏,杜笑略微睁大了眼睛,怎么会觉得邬齐就不伤心呢? 与六月十七一起相处的人不仅仅有自己,还有邬齐。 只是邬齐习惯了在他面前是无所不能、从不动摇的样子,所以当杜笑昏迷而六月十七也消失的时候,他也不能哭,不能流泪。 他并不是无所不能的神明,他既无法扭转时空,也不能改变谁的命运,更无法转圜一段注定走向结局的故事。 他只是一个谁也不能看见的幽灵。 邬齐的眼泪奇异的也是温热,如活人一般有温度,在杜笑肩胛里压抑着声音哽咽,湖水不干枯,反而落起大雨,潮汐涌来,翻卷起透明的浪花,他压低了声音反复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对不起,谁也救不了。 对不起,什么也没说。 在他的眼泪之中,杜笑的心莫名其妙地平静下来,他轻轻顺着邬齐的头发,慢慢闭上眼睛。 …… 贺钊天下葬了,各种七七八八的事情累积起来,居然过了一个月之后才举行了葬礼。 那一日杜笑与邬齐一起去看了,杜笑很认真地选了衣服,他挑来挑去,发现衣柜里居然都是颜色鲜亮的t恤,还是邬齐从角落扒找出来一件相对正式的黑色衬衫。 杜笑一愣:“你怎么知、知道这里、里有?” 对方英挺的眉微微蹙着,似听到了什么古怪的话一样:“你的衣服都是我给你洗的,我怎么不知道?” 杜笑讪讪地住了嘴,也不能算都洗了吧,只是邬齐看不过他什么衣服都塞洗衣机的习惯,所以夏天的衣服都会先手洗一遍再丢进洗衣机里。 效果确实相当显著,连袖口衣领处都是干干净净、洁净如新的不说,就连衣服都散发着淡淡的柠檬香气。 邬齐好厉害啊。 他情不自禁地想着。他正准备脱下衣服,就听见邬齐微微咳嗽一声,转头看见他耳朵通红,有些疑惑:“怎、怎么了?” “下次换衣服你先说一声。” 邬齐咬着牙,走了出去。 都是男生这有什么大不了的。 杜笑很是疑惑,他换好衣服再看手机,发现已经快迟到了,他立刻背上背包,哒哒哒地跑下了楼,桌上的鲜虾玉米三明治还是温热的,杜笑塞进嘴里,三下五除二地吃完,噎得险些咳嗽,杜云霄递过去一杯牛奶。 “慢点喝。” 他对付对付将牛奶也喝完,挥了挥手,含糊不清地说了句:“掰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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