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温很低,贺钊天的手指已经冻红了,连着耳朵、鼻尖一起,因为不爱说话,他在班上没有什么存在感,还留着土气的长刘海,一看就没有打理,貌不惊人。 他悄悄掏出了翻盖手机,看见了一条未读短信,点开才发现是母亲发来的信息,说今晚会回家。 这两天是她生日了,要抓紧时间把礼物买回去。 冬天昼短夜长,天黑得早,六点多已经相当昏暗,加上今天又下了雪,贺钊天的靴子踩在雪里嘎吱嘎吱作响。 班上大部分同学已经三三两两一起回家了,贺钊天紧了紧围巾,全塞进脖子里,这才能掩盖刺骨的冷风,他骨架大,个子也高,只是佝偻着背,看起来畏畏缩缩的,此刻裹得像个粽子似的严严实实,像个放大版的笨拙企鹅。 越走便越发寒冷,冷得几乎要无法忍受了,塞进口袋里的手指也一点儿暖不起来。 好在学校离他家并不远,走路只有半个小时,等到了离家不远的巷子口,天已经彻底黑了下来,鹅毛大雪,悄无声息落下,天地间一片银装素裹,美不胜收。 他没带伞,落在头顶的雪花被体温化成冰冷的水,顺着耳朵往下淌。 可能是因为大雪,除他之外,街道上已经看不见任何人,落针可闻,贺钊天呼出一团滚烫的白气,周围很突然地传来一声娇嫩的猫叫。 环顾四周,贺钊天终于在电线杆底下发现了一只蜷缩的小白猫,似乎已经冻得没有知觉了,与大雪一般洁白,怪不得没人发现。 它叫声十分微弱,贺钊天伸手将它捞起来,它也乖巧得不反抗,肚子紧贴着少年的手掌,抖若筛糠,柔弱得贺钊天能感受到它的脉搏,紧贴着自己的肌肤一起跳动。 “咚”一声闷响。 蓦地后脑一痛,铁棍与骨骼相撞,鲜血四溢,贺钊天闷哼一声,瞬间倒地不起,有人将他翻了过来,是一张熟悉的脸,紧蹙着眉,他的书包拉链已经大开,中年男人正急切地他身上摸索,翻遍了每一个口袋,终于找出了钱包,这才露出笑容。 他失去力气,不能出声。 男人没想到他还睁着眼,挣扎片刻后,眼中略过一丝阴暗,他用一旁的衣服颤抖着掩盖住贺钊天的口鼻,不住哆嗦,可力气却不肯减少。 严丝合缝,不泄露一点儿氧气,中年男人神经质地喃喃自语:“你别怪我,要怪就怪你一开始不借钱给我,早给钱给我不就好了,我都说了我能翻盘!” 他低吼着,如同被踩到痛处的野兽——“我都说了我会还给你,你他妈的怎么就是不信,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跟其他人一样瞧不起来,能考上大学?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 贺钊天意识朦胧,眼前发黑,渐渐看不到男人狰狞的脸庞,身体每一个部位都不能按照他的意识行动,鲜血无声地蜿蜒。 说不出话来。 不行……要告诉她,这人知道自己的住处……她很危险。 手下的身体慢慢没有了声息,中年男人倒退几步,突然一屁股坐在了白雪上,抖着手去试探少年的鼻息。 他睁着眼睛,一动不动。 还没有跟她见面……要去见她,只差一点了,原本可以看到的。 可是什么也没有了。 贺钊天忽然觉得浑身一轻,就从支离破碎的躯体中剥离出来,看着中年男人将自己的尸体装进麻袋,又将染红的雪都一并装进袋子里。 他把尸体带到了后厨,然后举起了磨得锋利的长刀,咔嚓一声将头砍了下来,之后又切掉了他的右腿,用黑色的垃圾袋装起来,埋在了餐馆后院里。 贺钊天意识渐渐朦胧,他忽然不由自主地向外走去,空无一人的大街,大雪纷纷扬扬,他仰起头,一片雪花落进眼眶里,如泪水般滑落,茫然无措地张望——自己为什么要站在这里? 他想不起来了。
第33章 消逝 手指被阳光映射着,苍白得近乎透明,六月十七再仔细地观察了一会儿,发觉这并不是错觉,而是他的确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 他微微叹一口,生出一点儿了然与庆幸,消逝的感觉异常奇妙,周身如陷入棉花糖里一般柔软,十分惫懒,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在电线杆下站着的少年面色苍白,唯有眼睛与鼻尖都是红的,六月十七从前就觉得杜笑哭起来像只受了委屈的兔子,很倔强,眼眶红彤彤的。 不过兔子急了也会咬人嘛。 怪不得这么伤心呢。 怎么办呢,他有些头疼地想着,这下杜笑只怕再也不会原谅他了。 一阵风起,将六月十七的衣角揉碎,他身体散落的碎片似纷至沓来的蝴蝶,忽然想起杜笑与邬齐的关系更好,时常在他面前哭泣,好像也只在他面前哭泣。 如今是第一次为自己流泪,算不上求仁得仁呢? 杜笑此哭得却没有声息,只是近乎惨烈地望着他。 六月十七胸口也感应似的疼痛起来,这还是第一次看见杜笑为他流泪。 在他微笑着试图说出些什么话来的时候,西街突然起了一场飙风,无数树叶呼啦作响,交织成悦耳的乐章,六月十七的身体仿佛一颗被巨人握在手里的琉璃珠,发出噼啪一声轻响,彻底碎裂成无数齑粉。 杜笑很轻地问:“六月十七,” 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 什么都不存在了。 他茫然无措地重复了一遍:“六月十七?” 印着少年面庞的白纸漫天飞扬,仿佛一场被人遗忘的盛大葬礼,第一缕阳光终于突破了雾气,照映在杜笑身上。 轻描淡写地提起我曾见过你,宽大脏兮兮的黑白校服,漂亮的桃花眼,在雪地里蔓延的无边红。 ,咚,咚咚,渐渐加快的心跳声,突然爆发出一阵窒息的疼痛。 杜笑捂住自己的胸口,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个样子? 为什么……为什么一切都变了? 如果不是昨天晚上又梦到了六月十七被谋杀的梦境,是不是自己就不会来这里,是不是六月十七就不会消失。 梦境里的厨房里吊着一只灯泡,年轻的肉体就摆在灶台上,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被切割下来的大腿与头颅,分尸后分别埋在土里,成为一个无人知晓的秘密。 杜笑浑身发冷,六月十七消失了,明明知道自己宁可跟他反目成仇也不愿意让他逝去,可他还是消失了。 一句话也不肯给他留下。 大脑针扎一样突突地疼痛,无数记忆翻涌而出,胃里却直冒酸气,杜笑喉头一哽,忽然吐了出来。 连邬齐也骗他,都不愿意说,都要骗他,装没事人,只有自己,只有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他咬紧了嘴唇,尝到腥气,可还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恨不了邬齐,却忍不住怨他,眼睛都酸涩地痛了,他睁大了,死死忍住了,不肯再哭。 有人看见他面若金纸,像个死去的游魂,忍不住上前问了一句:“小朋友,你怎么哭得怎么厉害,是家里有谁出事了吗?” 那声音很迟缓地穿进他的耳朵里,杜笑仿佛被巨大的玻璃罩子包裹了,关切的话语跨过漫长的大西洋岸,钻进他心里。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样回去的,浑浑噩噩,回到家倒头就睡,只希望是个能醒来的噩梦,还是杜云霄到了中午都没有等到他下来吃饭才匆匆忙忙跑到楼上,发觉杜笑已经烧得额头滚烫,脸颊通红。 他拍了杜笑好几下,才勉强将人叫醒。 “笑笑醒醒,还有意识吗?” 杜笑只是看了他一眼,又闭上了:“我没事。” 今日的杜笑显然相当奇怪,杜云霄虽不是心细如发的性子,也猜到他多少是遇上了事,可现在不是适合诉说的时机,他拿出测温枪一试,已经烧到38.6度了,心里一沉,这可不能继续睡下去了。 他拍了拍杜笑的脸颊。 “怎么烧得这么厉害,笑笑,听得到我说话吗?” 然而这次杜笑却没有回应他 少年显然是烧得难受了,脸颊都飞上一层不正常的红色,气息滚烫。 杜云霄直接将人从被窝里挖出来,披上外套,背起来就往楼下跑了。 木楼梯倒数第二个台阶比一个台阶更长,有微小的落差,杜云霄走得太急,直接摔到在了地上,他飞快地爬起来,将弟弟上上下下检查了一遍,确定无恙之后才松了一口气。 等开车到了医院,他抱着杜笑冲进了急诊室里——“医生,你帮我看看,我弟弟发烧了一直不醒。” 病来如山倒,如同小太阳一样顽强的杜笑居然也有生病住院的时候,这一病就在医院里住了三四天,总是反反复复地发烧。 外公提心吊胆了好几天,晚上都没睡好,杜云霄几乎24小时都在这里值班。 窝在被窝里的杜笑脸色苍白,没有一点儿血色,眉头紧蹙着,似乎是被烧得浑身难受,偶尔也有醒来的时候,只是醒了没多久之后就要喊困。 外公心里难受,躲在外头偷偷抹眼泪。 连医生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原本应该只是风寒感冒,只是杜笑却怎么也没办法彻底退烧,再照这样烧下去,迟早烧成肺炎。 在病床前连守了三天的杜云霄,揉了揉自己酸胀太阳穴,他看着几乎没有一点儿声音的杜笑,对方连昏迷都相当安静,忽然伸手捏了捏他的脸颊。 “到底有什么过不去的事情,还不醒过来?” 床上的杜笑紧闭着眼。 杜云霄抖出根烟,咬在嘴里,自己默默走到了外面,下巴上长出的青青胡茬也没有修理。 好几个护士走过去的时候都偷偷打量他,医院里都传开了,说是前两天急诊室前来了个一米八的大帅哥,清清冷冷,跟雪莲花似的盘顺条亮。 医院里的怪事不少,鬼也多,站在杜笑床边的邬齐垂下了眼睫,他凌晨时在花园里多待了一会儿,出来后才发现杜笑不见了踪影,心中就知道不对劲了。 他看着杜笑苍白的面容,手指都攥紧了:“我不是故意要瞒你的……只是,只是作为幽灵我也很了解六月十七的心情。” “对不起。” 他捧住杜笑的手,抵在了下巴上,声音发涩:“你要打我,要骂我我都行。” “不要不理我。” 从他脸上淌下眼泪,滴落在了杜笑的手背上,奇异的是幽灵的眼泪是滚烫的,落下来,烫得杜笑的手指微微蜷缩。 在铺天盖地的大雾中迷茫行走,混混沌沌间他看不见方向,也不知道自己的来路,身边飘荡着形形色色的人。 仔细一看,都有些熟悉。 杜笑知道自己的状态不对,却不知道缘由,在大雾中迷失了方向,他记起六月十七在自己面前如齑粉般消失,心口又沉闷起来。 忽然从四面八方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声线清冷,仿佛从天而降:“这是我弟弟,能不能请你们帮忙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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